为君天下倾(完)
楔子
南昕乐紧紧抱着仅三岁的么弟,一双眼惊惧地盯着包围在四周的禁卫军。
地上躺着仆人的尸体,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孔,她耳边彷佛还能听到他们死前
的哀号,身体颤抖得更厉害,满地的鲜血和残骸让她将弟弟抱得更紧,不让他看
到这残忍的画面。
她害怕地咬着唇,不敢再看地上的尸体,将目光放在一直站在他们身前的大
姐身上。
「圣旨到──」一名身着滚蓝金边宫服的老人拔尖着嗓音,手拿着金黄圣旨,
睥睨地瞧着他们。
看到大姐跪下,南昕乐赶紧抱着么弟下跪。
常公公打开圣旨,尖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王爷通敌叛国,
罪无可赦,按国法须诛连九族,可圣上念其南氏一族历代忠心,为皇朝立下不少
汗马功劳,且南王爷与南王妃已赎罪自尽,余三子尚年幼,圣帝不忍,特赦其罪,
思及当今膝下无子,愿收南小王爷为子,并收南二公主为义女,封为喜乐公主,
南大公主继承皇朝圣女之位,守护皇朝繁盛……」
听到「圣女」两字,南昕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惊愕地抬起头。
「现命殿下与公主即刻进宫,圣女由白塔祭司教导,于两年后接任圣女之位,
钦此。」宣读完,常公公将圣旨双手递出。
「不……」南昕乐摇头,想阻止大姐。
南魏紫低垂着头,恭敬地伸手接旨,「南魏紫谨接圣旨,谢圣帝隆恩。」
「好。」常公公满意地点头,捻着颚下白须。「那么请殿下和喜乐公主随小
的一同回宫。」
「等等。」南魏紫抬起头,一双紫眸璀灿而耀眼,而镶着紫眸的小脸倾城如
天边星夜,绝美的容颜让众人不由得屏息。
「可否请常公公通融,让魏紫与弟妹相聚一天,明天再让他们进宫。」她开
口,不卑不亢地请求。
「这……」常公公沉吟了会,这才点头。「好,小的会回去禀告圣帝,明天
再来请殿下和公主进宫,小的会请禁卫军守在王爷府外,好好保护殿下三人的安
全。」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这他们都明白。
「谢谢公公。」南魏紫垂下紫眸。
「那小的告退。」常公公躬身行礼,这才带着一干禁卫军离开庭院。
他们一离开,南昕乐立即抓住大姐。「姐,你怎么可以答应……圣女……怎
么可以?!」
圣女?那只是好听的名号,皇族里谁人不知,所谓的圣女即是皇帝的禁脔;
甚至只要皇帝开口,圣女就得去侍寝,而对象则是各国皇亲。
这是金陵皇朝的秘密,只有皇族才知道的秘密,若不是先祖曾娶过皇族公主
为妻,他们南家也不会知晓这个皇室秘密,并且三缄其口,不敢说出。
而她会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去年皇上曾向父王提议,希望让姐姐到白塔学
习,并且继任圣女之位。
父王那时以姐姐资质驽钝且年纪尚幼不堪重任而婉拒,那时她还不懂父王为
何要拒绝?能成为圣女,此等殊荣父王应该要高兴才对呀!
可父王回府时脸色却极难看,母妃听到父王的转述时脸色也转为沉重,她一
时好奇,拉着姐姐躲在窗外偷听父母的对话,才知道圣女并不是守护皇朝之女,
而是皇亲国戚间的玩物。
身为南王爷府大公主,姐姐怎么可以答应……
「乐儿,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不同于妹妹的慌乱,南魏紫一脸平静,早
在常公公宣读圣旨时,她就已猜测到皇帝的意图。
功高震祖的父王手握兵符,掌握八十万兵马,加上南氏一族在朝廷的势力,
皇帝早已忌惮许久,早想找机会扳倒南家。
南昕乐倏地噤声,她怔怔地看着姐姐,当然明白原因──姐姐是为了她和弟
弟。
虽被封为公主和皇子,可她知道,她和弟弟是人质,一旦进去宫里,会发生
什么没人知道。
「姐姐……痛……」南飞瑀被抱得疼,抗议地轻推着二姐。
南昕乐赶紧松开手,「瑀儿乖,闭上眼睛。」抖着声,她放轻语气,仍将弟
弟抱在怀里,手压住弟弟的后脑,防止他往旁边看。
低头看着仍年幼的么弟,她紧紧咬唇。「大姐,我们只能这么随皇帝操纵吗?」
什么通敌叛国?!对金陵皇朝忠心耿耿的父王才不会做那种事!
明明是皇帝顾忌父王手上兵权,因此找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要栽赃在父王身
上!
父王因此被关进大牢,最重声名的父王不堪受辱,为示自己清白,自尽表示
自己无罪;母妃听闻父王自尽,爱父王至深的母妃不愿独活,立即跟随父王脚步。
自尽前,她命亲信将他们三人秘密护送出府,谁知皇帝却快了一步,命人包
围在王府四周,将守着姐弟三人的下人一一杀尽。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平日与自己说笑的仆人在眼前死去,只能看着忠心的护卫
守在他们身前一一倒下,只能紧紧抱着弟弟,捂住他的耳朵,遮住他的眼睛,害
怕地躲在大姐身后。
明知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可他们却像蝼蚁一样无法抵抗。
南昕乐恨恨地闭上眼,却忍不住从眼里滴下的泪。
「乐儿……」看到向来倔强的妹妹哭了,南魏紫不由得轻叹,她明白妹妹心
里的不甘与恨,因为她也是。
就这么跟皇帝屈服,他们都不甘心!
睁开愤恨的眼,南昕乐看向大姐,那张倾国的容颜就跟母妃一模一样……不!
甚至更胜母妃三分,美丽的紫眸让姐姐的美多了分神秘。
如此倾城之色,是祸非福。
母妃自尽前,曾含泪摸着姐姐的脸,哭着说出这句话。
她想到去年皇帝寿宴,父王带他们出席,母妃的美丽贤淑让众人钦羡父王的
好福气,可当他们看到姐姐,寿宴上一片寂静无声;也是在寿宴后不久,皇帝便
提出想要姐姐继任圣女的事。
那时父王能拒绝、而皇帝会答应,定是顾虑父王手上的兵权;而现在父王不
在了……还有谁能阻止皇帝?将她和弟弟置于宫中,不就是为了拿他们两个控制
姐姐吗?
「姐,我们只能就此认了吗?」或者跟着父王的脚步而去?可是南飞瑀还这
么小……南昕乐紧紧抱住弟弟。
「不。」南魏紫轻轻吐出一个字,她蹲下身,纤手轻抚着么弟的头发。「乐
儿,你忘得了父王的冤和母妃的恨吗?」
南昕乐重重一震,想到父王被抓走时的愤怒、母妃自尽前的眼泪,她重重咬
唇。
「瑀儿又能当多久的皇子?」南魏紫又低低一喃,沉静的紫眸泛着幽深的光
芒。
瑀儿……看着怀里的么弟,南昕乐将唇咬得更紧,血丝渗出,瞬间滴落。
瑀儿还这么小,宫里那么复杂,妃嫔争宠,为了争权夺利,让自己登上皇太
后之位,什么手段使不出来?虽然瑀儿并非皇帝亲生子,可被皇帝收为义子就有
机会,对那些嫔妃而言,瑀儿的存在仍然是根危险的刺。
一旦进了宫,瑀儿的性命随时可能不保,看着怀里幼小的弟弟,想到怀里的
温暖有可能变成地上冰冷的尸体……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
南昕乐紧握拳头,「瑀儿不会有事。」虽然声音仍颤抖,可她的语气却很坚
定,她抬头看向大姐。
「我会保护他。」她承诺,脸上的怯懦瞬间消失,这一刻,她不再是以往天
真烂漫的南王爷府二公主。
她定定看着姐姐倾城的容貌。「也会保护你。」她不会再懦弱地躲在大姐身
后。
南魏紫笑了,她轻轻擦去妹妹脸上的泪。「乐儿长大了。」
南昕乐用力眨去眼里的泪,握住姐姐的手,她扯出笑容,坚定地开口。「别
担心,在宫里我会好好地保护瑀儿。」以她的性命守护。
这一年,年仅十岁的南昕乐在心里默默发誓,从今天开始,她不会再哭,不
会再怯弱。
她会保护她所有的、她重视的──不惜一切。
第一章
金陵皇朝一百二十年春,南王叛变,押入大牢自尽而亡,南王妃畏罪自尽,
南氏在朝势力全数崩毁。
同年十月,德康帝猝然病亡,东宫无子,其义子南飞瑀继位为帝,改元南熙,
东陵王封为摄政王,与众臣辅佐幼帝。
南熙二年,圣女继任,同日,北边传来捷报,扫平争战十年的北蛮夷,举国
欢腾,视为圣女之庇佑,「紫瞳圣女」称号传至各国。
人民自此相信,有圣女在,皇朝将永远繁荣太平。
可,太平是鲜血换来的──
锐利的银枪利落地刺进敌人的身体,鲜血随着银枪迸出,一身银色战袍的战
士毫不留情地收回长枪,系在枪头旁的血红铃铛发出叮铃声,就像是索命的铃声。
战声隆隆,杀声不绝,两军对决,为首的银袍将军脸上戴着半副银色鬼面,
只露出沉黑的乌瞳与线条冷厉的嘴唇。
他一马当先往前,身后的蓝袍士兵跟随在他之后,长枪快速地扫过敌军,经
过之处,鲜血迸射,如荡过的铃声,一一索取敌人的魂魄。
看到将军的勇猛,跟随的兵将士气大发,跟着往前进攻,杀向敌军。
而一身黄衫战甲敌军也不甘示弱,无惧地回击,吼声杀声不断,将战场染成
一片血红。
突然,一声号角响起。
黄衫军立即变换队形,从左边冲出一群伏兵,快速地袭向敌人,而右后方也
冲出另一队伏兵。
突来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一名身着战甲的大汉立即大吼:「将军,有埋伏!」
看到渐渐包围的伏兵,银袍将军知道他们中计了,黑眸不见丝毫慌乱,他冷
静地举高长枪,看到他的动作,蓝衫军训练有素地渐渐包围成方圆,将银袍将军
护在圆中,边战边退。
即使被包围,银色长枪仍然利落地清除左右敌人,身下的战马长啸,在他的
控制下,后蹄飞踢,将一名靠近的敌人踢飞。
他鼓励地轻拍战马,长枪再挥扫,一边以手下指令,要将领尽速带兵士退离。
看到他的指示,大汉粗吼:「快退!回防!」
而银袍将军则守在后方,战马抬起前蹄嘶啸,烈阳照射在银色战甲上,迸发
出凛冽气势,沾血的长枪透着冰冷的寒光,鬼面狰狞噬血,让黄衫军看得胆战心
惊。
修罗将军──金陵皇朝的第一猛将,修罗戟下,有命无回。
看到将军的凛然气势,蓝衫军士气更盛,他们大吼,拚命地攻向敌人,遵从
指示,快速地往后方退。
奇异的是黄衫军没有继续追击,甚至让他们轻易退离,又是一场没有胜负的
仗。
回到战营,银袍将军下了马。
「盘点伤兵,清算有多少伤亡。」略低的嗓音从微抿的唇瓣传出,他大步地
走进营帐。
进入帐篷,他没立即脱去身上的战袍,先将手上的长枪放到案上,坐到虎皮
毛毯上,闭眼等待。
约半个时辰,一名高大男人进入营帐,男人身上的战袍仍沾着黄沙污血,一
进帐篷,粗大的嗓门立即哇拉大吼。
「将军,咱们这次损伤惨重呀!那群卑鄙的胡蛮子,竟然使这种暗招,咱们
以为这次稳赢了,没想到却杀出两队兵马……」
「伤亡多少?」低嗓冷淡地打断他的话。
被打断话,张冲搔了搔头,「哦,刚刚清点一下,损失五百多个兵士,轻伤
的约有一百多个,重伤的有两百个左右。」
听到属下的话,银袍将军不语,仅是闭眼沉默,身上的气势却极冷,让张冲
暗暗打了个寒颤。
他忍不住偷瞄将军,可将军脸上戴着面具,让他根本看不清将军的表情,也
根本弄不懂将军在想什么。
说到这个将军,在他们金陵皇朝可是个传奇,四年前渊国侵犯,不断地攻击
边陲,企图侵略皇朝,正当摄政王准备派兵出击时,圣女说看见什么伟大的天命,
然后将军就突然冒出来,被皇上封为将军,并赐兵符,给予八十万大军,只因圣
女说有他在,皇朝就能永远受到庇护。
没事冒出一个无名无闻的将军,而且这个将军还见不得人,脸上戴着半副可
怖的鬼面,让人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嘴巴。
加上个子又不高,人又瘦,看起来就像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他懂得带兵打
仗吗?
他们这些老将当然不服,可碍于军令,还是只能乖乖服从,并且等着看这个
将军会有什么作为。
不过才半年,他们就不敢再小看这个无名将军。
因为短短半年,侵犯的渊国就被灭了!这半年来,他们见识到无名将军的勇
猛,打仗他绝对是先锋,一把银枪扫过,敌人哀号不绝,精湛的武艺让人佩服不
已。
除此之外,调兵遣将、兵法,将军无一不精,只要将军带领的兵马,没有不
打胜仗的。
银色战袍,锐利的长枪,血红的索命铃铛,从此之后邻国皆知金陵皇朝除了
有护国圣女、精明善战的摄政王外,还有一个庇护皇朝的修罗将军。有银面修罗
在,没人可轻易侵犯皇朝。
他们金陵皇朝物产丰饶,四周有许多国家包围,长年来争战不断,皆是为了
占领皇朝的丰饶物资。
而自从将军出现后,那些贪婪的邻国安分不少,没想到这个炎狼国却突然举
兵来犯。
炎狼国位于西边,自古就以骁勇善战闻名,原本西边是没有国家的,只有几
个部族,而炎狼族则是这些部族之一,他们一一攻占西边其它部落,然后统一西
边,自成一个国家。
炎狼国的凶猛善战闻名各国,素来没人敢去招惹,而炎狼国却不甘于只占据
西方,这些年来一直不断挑衅,攻击边疆人民,他们早已戒备许久,果然,两国
战事爆发了。
这场仗打了快两年,却一直僵持不下,其实本来一年前他们有机会打赢的,
炎狼国就算善战,没脑也没用。
而他们将军可不是没脑将军,随便一个小战术都可以赢那些没脑的蛮子;谁
知道一年前那群蛮子突然变聪明了,突然也懂得运用战术,他们有派探子去打听,
也都没消没息。
结果这场仗就又打了一年。
「将军,他们为什么这么轻易放我们走?明明都已经包围住我们了,咱们是
有可能输的耶!」张冲搔头,方才真的很惊险,他们以为稳赢了,却没料到对方
埋下伏兵,可却又不趁势攻击他们,反而让他们轻易退离。
「是有可能输,也有可能赢,然后双方伤亡更多,谁也讨不了好。」轻易放
他们离开,对方就是料到这个吧?狗急跳墙,就算被包围,只要他在,金陵的兵
士就不会气馁,因为他不只是将军,更是金陵将士精神的领导。
而想杀他,是得付出代价的,就算中计,他也有把握杀出重围,对方就是料
到这一点。
既然杀不了他,那就用心理战。
让他们以为稳赢了,却又出二队伏兵,意料之外的结果一定让士兵的心情受
了影响。
而且仗打了两年了,士兵的心多少一定浮躁,再加上……
「啊?什么意思?」听不懂将军在说什么,张冲一脸疑惑,可看到将军不回
答,他也只能抓抓脸,「不过将军,再来过冬了,这季节可不能打了。」
没错,再来是冬天。
对方就是料到这个,这种季节打仗讨不了好,因此彼此都有共识,严冬停战。
对方是打算跟他们打消耗战,这里是炎狼的地盘,他们粮食充足,而金陵可
不。
就算让上头送粮食过来,士兵的心情也安抚不了,仗打愈久,人的心愈不安
躁动。
「要过年了,真想回家过年啊!」张冲咕哝,抓着头发,有点烦躁地问:
「将军,你看这仗要打多久呀?」
要打多久……
「还是查不到炎狼国的军师是谁吗?」只要除去这个人,这个仗马上就可以
结束。再怎么善战,只懂得用蛮力也没用。
「不行,完全查不到,连藏在敌营的探子都说根本没看到什么军师。」查了
一年都查不到,张冲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军师了。
「是吗……」他垂眸,一抹光闪过黑眸。
严冬吗?那有四个月的时间……
「这么一个好机会,竟然就这样放过?你在想什么呀!差一点就可以杀掉那
只该死的鬼,好不容易计策成功了,咱们就要赢了呀!」
炎狼军营里,愤怒的低吼在主帐里回荡,炎狼国的三皇子,也是炎狼国的大
将军,气愤地来回踱步。
「那只鬼要这么容易就能杀掉,你第一次跟他对战时,就不会差点连命都没
了。」清淡的嗓音从竹帘后飘出。
耶律魁霎时无声,恼羞成怒地瞪着竹帘。「那是意外!」
谁晓得那个鬼将军那么卑鄙,打仗就打仗嘛!玩什么火攻,结果烧得一片火
海,他正在指挥时,一只箭矢突然快速射向他,要不是他刚好闪得快,那只箭中
的就不是他的肩膀,而是他的心脏。
结果只好草草退兵,耶律魁这辈子可是第一次输得这么难看彻底,他不服输,
一箭之仇一定要报。
谁知对方却一直耍战术,知道打不过他们,就玩些有的没的把戏,一再消耗
他们的战力和耐性。
就在快败北时,老二却突然献策,让他们大转颓势。
这情形让他们错愕,想他们炎狼国在马上打天下,以武立国,重武轻文,而
文弱的二哥向来是被他们看不起的。
没想到最后却是一直受他们轻视的二哥救了这场快输的战事,若不是他,早
在一年前炎狼国就输了。
可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赢的大好机会,没想到就这样放弃,叫他怎能不气?
二哥是在想什么呀!
「能意外个一年,真是好大的意外。」那一年里,他这个三弟可是常常从鬼
门关里逃生,要不是他皮粗肉硬,四肢发达,恐怕早被鬼收了蠢命了。
「再说,这次对方会中计,那是因为战事拖了两年,对方有点急了,才会中
了计策,可是在中计的那一刻,他就冷静下来了。」他在远方观战,把一切看得
清清楚楚。
金陵军瞬间包围成圆,良好的纪律和快速的反应让人佩服,他们一边且战且
退,一边保护将军,而为首的修罗将军毫不畏惧,即使被包围,那身气势仍然不
弱,这样的气势,更鼓舞了身边的士兵。
当下他就知道,继续交战下去,对炎狼国也没好处,只是更增加伤亡而已,
那就不如打心理战吧!
因此他下指令,让对方退离,原以为能赢、最后却败北的落差,一定让士兵
士气大灭,而且再来就是严冬,他们炎狼士兵早已习惯这天候,可金陵兵可不然。
仗打愈久,人心愈躁。
何况,修罗将军好像从没打过这么久的仗,他之前的战绩,都是在一年内就
将敌军收伏,而这次却打了两年……
他想金陵士兵一定会为此而更浮躁,时间是会改变一切的,当不败神话无法
再维持时,士气就会更低落。
「冷静?屁!那只鬼根本就跟孙子一样,还要手下的兵包围保护他!什么修
罗将军?哈!最后还不是怕死!」耶律魁很不屑地嗤哼。
「阿魁,你该庆幸之前跟你打仗的人都跟你一样,不然你是不可能打那么多
胜仗的。」竹帘后传来淡淡的叹息。
「什么意思?」二哥是在称赞他吗?可他怎么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感觉。
「总之,这四个月就先休战,让士兵好好休息吧!」他低语,古筝拨动的声
音从帘后传来。
「哦!」听到古筝声,知道二哥的意思就是话题到此结束,耶律魁只好不甘
不愿地抓抓头,边嘀咕边走出营帐。「真是……搞不懂你们读书人在想啥……」
在老三走出营帐前,淡然的声音又从竹帘后传出。
「对了,我今天在观战时,发现有人躲在暗处看我,我已让人擒下,你自己
看着办。」
「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耶律魁脸上闪过一抹杀气,二哥的身分可不能
泄漏出去。
「处理完后,记得送到金陵军那里去。」他又淡淡吩咐一句。
「为什么?」耶律魁发出疑问。
可回答他的是琤琤弦声。
知道二哥不想理他,耶律魁继续嘀咕。「解释一下会怎样?会动脑就了不起
呀……」
不理会老三的咕哝,他垂眸,白皙修长的指尖缓缓拨过筝弦的声音隐隐颤抖。
「嗯?」
「找个宁静的地方,有温泉,有小溪,我们种块田,养几只小鸡……」
「你生个胖娃娃,男娃你就教他练武,要是女娃儿,我就教她弹琴,我不会
让她像你,差点把房子烧了。」曲琅净轻轻说着,温润似玉的嗓音柔得动人心弦。
「当然算数,至少最后一句一定舟到。」
房子烧了,他们一家可要餐风露宿了。
他听到轻轻的低笑声,看着她上前,从暗处走出,而唇边挂着他最爱的笑花,
乌眸明亮,不再逃避,也不再闪躲。
「我喜欢你的笑,像春日的朝阳。」是他最爱的朝阳。「以后都这么笑给我
看好吗?」
她没回答,仅是垂下头,可曲琅净还是看到她有轻轻点头,虽然幽暗,可他
还是就着微闪的烛火看到她泛红的耳根。
感受到他的注视,南昕乐不自在地咬唇,打开大牢的锁。「快出来吧!」倏
地,她心一凛,迅速看向门口。
「看来你进步不少。」摄政王从暗处走出,墙上的烛火在他身上投射出阴影,
邪气的脸庞噙着笑,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南昕乐的目光却放在摄政王身后,定定看着那一抹雪白。
「乐儿,你真让我失望。」幽幽的声音仿若叹息。
「姐……」南昕乐握紧手上的剑。
曲琅净站到她身旁,握住她发颤的手。「南魏紫,是你该放昕儿走了。」她
为南家付出的够多了。
「只要你消失,乐儿就永远是乐儿。」而不是他嘴里的昕儿。
摄政王如鬼魅般迅速上前,一抹银光刺向曲琅净。
南昕乐急忙推开他,抽出长剑。
「锵!」
银芒在阴暗中迸射,可银刀却如蛇信般缠住剑刀,刺向南昕乐的手。
她迅速放开剑,在银刀卷走宝剑时,指尖轻弹,气劲射向银刀,宝剑落下,
她翻身握住,没有丝毫停顿,攻向摄政王。
「呵!」摄政王轻笑,似是觉得有趣,身影轻闪,银刃如丝绸般绕成锐利的
光影,在南昕乐靠近时将她包围。
南昕乐咬牙,知道自己打不赢摄政王,她的武艺是他教的,他对她的攻击全
一清二楚。
突然,软刃袭向她,锵地一声,她手上的利剑被击落,软刃立即刺向她的咽
喉。
「够了!」曲琅净冷下眸,迅速上前抓住南昕乐,左手轻轻一挥。
摄政王迅速往后退,可衣袖还是沾到曲琅净洒出的粉末,袖口迅速着火,他
挥袖将火拂灭,双手负于身后。
「烈焰。」没想到师弟连这也做出来了,只要被洒到,可会全身着火,烧焦
而亡。
下了重手,看来师弟是发怒了。
「我想带她走,没人阻止得了,不管是摄政王,还是你。」冷眸看向南魏紫。
「大姐,让二姐走吧!」小皇帝走进大牢。
「瑀儿。」看到弟弟,南昕乐咬唇,最后看向南魏紫。「姐,我不想与你为
敌,可是……他不能死。」
南魏紫却不为所动,「你没有第三个选择。」
「有。」小皇帝开口。「从今以后,金陵皇朝没有修罗将军,也没有喜乐公
主。」
他顿了顿,看向南魏紫。「大姐,人在心不在,留也没用。」
南魏紫闭上眼,许久,才轻叹口气。「乐儿,你真要跟他走,不要我也不要
瑀儿了吗?」
「不是!」南昕乐急忙开口。「你和瑀儿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放下你们,
可是……」
她看向曲琅净,咬了咬牙,坚定地看着南魏紫。「他为我付出太多,我……
不能再负他。」
南魏紫与她相视,从南昕乐眼中看到固执与坚毅,就如同十年前,她发誓要
永远保护她和瑀儿时一样。
许久……
「你们走吧!」她背过身。「从今以后,没有修罗将军,也没有喜乐公主,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
「姐……」南昕乐闭上眼,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她,她收紧手指,与他相
握。
经过南魏紫身侧时,她低哑地吐出两个宇。「谢谢。」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小皇帝悄悄握住南魏紫的手。「大姐,二姐会幸福吗?」
「会的……」
「你真认为乐儿会来救你吗?」站在大牢前,南魏紫对这男人的大胆感到诧
异,凭他的能力不是不能逃,可他却甘愿束手就擒。
「不,我不认为。」曲琅净一点把握也没有。「我的敌人太强大了,她最重
视的人是你们。」他根本一点胜算也没有。
「那你还期盼什么?」乐儿是不可能为他放弃亲人的,在乐儿心里他们比她
的命庄重要。
「也许是赌我的傻吧?」曲琅净苦笑。
「哦?」从男人的神情她可以知道他有多重视乐儿,南魏紫淡淡垂眸。
「那要是你赌输了呢?」就会放弃吗?
「我永远不会放弃她。」就算再输一次,他也会继续缠着她,绝不让她有舍
弃他的机会。
「南魏紫,你不也在赌?」他突然道:「其实你是希望昕儿来救我的吧!」
否则她也不会要南昕乐选择。
看似在逼昕儿放弃他,可这何尝不是在让昕儿挣扎?愈挣扎,她就愈难对他
放手。
「乐儿很久没哭了。」南魏紫幽幽道:「从十年前开始,她就不再掉下一滴
泪,我很想念那个爱哭的乐儿。」
父王口中的朝阳花总是爱哭又爱笑,是南王府最耀眼的朝阳,可朝阳却慢慢
凋谢,慢慢失去她的光芒。
「战场不适合她。」当时他们没有任何选择,可现在他们长大了,不再是只
能任人宰割的小孩。
她也不需要妹妹保护,是她这个姐姐该保护她,而她做不到,至少……
「曲琅净,你能发誓吗?」抬眸,她定定地看着男人,「你会让乐儿成为最
耀眼灿烂的朝阳花吗?」
「她会是我永远呵护疼宠的朝阳。」温润的声音坚定,毫不迟疑。
「她会幸福的。」那个男人会给她幸福的。
再见了,她最爱的妹妹。
马车渐渐驶远,南昕乐看着渐渐消失的皇城,眸光怔然。
一双手臂稳稳地将她搂进怀里。「昕儿。」曲琅净握住她的手。
「姐姐是想让我走的。」她不笨,看到瑀儿出现在大牢,她就知道了,从一
开始姐姐就打算这么做了。
否则瑀儿不会到她的寝宫,不会对她说那些话,而姐姐看似在逼她,不给她
任何选择,可若真如此,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她走。
姐妹多年,她怎会不懂,她的姐姐有多好?在南王府那般欢乐的时光,她的
姐姐是那么疼她……
「你有个好姐姐。」他在她耳畔低语。「也有个好弟弟。」
他没对她说出和南魏紫在大牢里的对话,他想南魏紫也不要他说,她要的,
只是妹妹的幸福。
「我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吗……」她唯一的亲人,她再也无法与他们见面了吗?
「可以的。」曲琅净轻吻她的发。「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真的吗?」她转头看他,神色茫然,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真的。」他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坚定地留下一个吻。「而且你还有我。」
他可不许她忘了他,他会永远在她身边。
黑眸里的温柔让南昕乐笑了,「嗯,我还有你。」偎进他怀里,手指抚着他
的心口。
「你的伤……」她喃喃低语,那时她刺得那么深,而且……她想到那次在寝
宫,他不让她脱他衣服。
「不碍事。」他握住她的手,唇角勾起不正经的揶揄,「和你欢爱绰绰有余。」
果然,看到泛红的耳根。
曲琅净低笑,手指抚过她的发。「昕儿,把头发留长吧!」
「嗯!」她点头,然后把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曲琅净摊开手,赫然是他做给她的发梳,她不是丢进池塘了吗?怎么……
「我捡回来了。」在他怀里的声音闷闷的,只是耳朵却愈来愈红。
曲琅净噙着笑,将发梳别进她发里。「以后,每天我都为你别发梳。」
「嗯!」
「以后,你可以在我怀里笑,也可以在我怀里哭,你不是修罗将军,不是喜
乐公主,是我的昕儿,我的朝阳。」
「……嗯。」
「只要你过的幸福,他们也会为你开心。」
「……嗯。」
曲琅净轻抚她的发,胸口感到一抹温热,他没说什么,仅是温柔地、呵护地
在她耳畔道:「昕儿,我们回家吧!」
南熙十年春,炎狼国与金陵缔结盟约,举国欢腾,次月,喜乐公主病殁,同
月,修罗将军消失于世,紫瞳圣女奉天命,言将军为天上神将,守护金陵,今金
陵盛平,无需修罗护世。
可乡野间亦有人云将军是与公主私恋,最后两人私奔,也有人云将军与公主
相恋,将军因公主病殁而伤痛,为情避世,众说纷纭,而事实只有某些人知道…
…
很久很久以前……
曲琅净云游各地,四处为家,这次他来到繁荣的金陵皇城,踏出客栈,就听
见旁边的热闹声。
「一群乞丐在打架!」
「哎呀!怎么几个大的在打那个小的?」
「唷!那小的可真不怕死。」
听着围观的人闲语,他没什么兴趣,正准备离开时。
「啊——」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天呀!那小孩把人家耳朵咬下来了!」
曲琅净停下脚步,转头就见一名小孩吐掉嘴里的血,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恶狠
狠地瞪着眼前的乞丐,一副「你们敢再上来,绝对咬死你们!」的态势。
而地上一名男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痛得在地上打滚哀号。
看到这情形,其他乞丐也不敢靠近了,就怕也跟地上的乞丐一样下场,他们
面面相觑,转身跑了。
小男孩抹去脸上的血渍,也摇晃着身子站起来。
见没热闹可看,围观的人也散了,地上痛苦哀叫的乞丐完全没人理会。
小男孩朝乞丐吐了口口水,跛着脚,一步一步走离。
曲琅净觉得有趣,跟在他身后。
察觉到他的跟随,小男孩恶狠狠回头,「干什么?」
他的脸很脏,脏得看不清长相,只有那双眼睛很黑很亮,身上的衣服也破烂
脏污,可还是看得出是良好的布料。
「你不是乞丐。」
「你才是乞丐!」小男孩没好气地回他。
曲琅净微微一笑,那如月般俊雅的笑容让小男孩微微闪神。「那你怎会跟那
些乞丐打架?」
「他们趁我一人时围堵我,还要抢我的钱,敢动我脑筋,我就要他们好看!」
他是不会任凭自己被欺负的。
看到男孩眼中迸出野兽的光芒,曲琅净不禁笑了。
这男孩长大后应该不得了。
「来,你坐到台阶上。」
「做什么?」男孩瞪他。
「你的脚扭到了吧?我是个大夫。」不顾他的挣扎,曲琅净脱下他的鞋,伸
手握住肿胀的脚踝。
小男孩的身体因疼痛而紧缩,却没叫出声音。
他抬头,看到小男孩抿紧唇,明明痛,可乌瞳却透着倔强。
他勾起唇,从怀里拿出药膏,帮他揉着脚踝的瘀血,「那些乞丐都比你高大,
你这样跟他们单打,不怕死吗?」
「有什么好怕的?」小男孩冷哼。
「有勇无谋。」
「你说什么?」小男孩激动地挣扎。
曲琅净仍然笑,却轻易制住他。「我说你蠢,不怕不代表勇敢,反而要知道
怕才会变强。」
小男孩瞪他,不懂他在说什么。「怕才是狗熊!」
「错了,一个人只有知道害怕,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清亮的黑
眸轻闪,那眸里的光芒让小男孩怔住。「一个强者,不是只有勇,还要有谋,只
拥有武力没用,还要有脑子。」
小男孩似懂非懂。
曲琅净微微一笑。「你听过楚霸王项羽的故事吗?」
小男孩点头。
「你觉得他强吗?」
小男孩再点头。
「可是他输了,自刎于乌江,强者不是就能赢,智者才能决定局势的一切,
而智武并重,才是真正的强者。」
「也可以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吗?」小男孩问。
「你有想保护的东西?」曲琅净问。
小男孩重重点头,乌黑的墨瞳是撼动人心的坚定。
「那么你就要狠。」
「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要狠!」他笑,清润的嗓音一字一字打进小男孩的心。
「每个人都有弱点,要赢,就要找到对方的弱点,同样地,敌人也会攻击你
的弱点,那么你就要比对方狠,除了狠,还要快,对敌人仁慈是对自己残忍,而
对自己狠,你才能决绝。」
「那要是对方没有弱点……」
「那就制造一个弱点。」曲琅净微笑。「然后再伺机解决对方。」
他放下他的脚。「好了。」
他拍拍手站起身,小男孩也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脚不痛了。
「记住了,要成为强者,就要狠,这样才能守护重要的东西。」拍拍小男孩
的头,曲琅净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小男孩低着头,默默往回走。
他走到皇城,从最角落的矮墙翻进去。
「乐儿!」一道白影等在那里。
「姐姐。」小男孩缩了缩身子。
看到她一身伤,南魏紫不仅皱眉。「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没什么。」南昕乐摇头,看着美丽的姐姐,然后想着方才那位大哥哥的话。
要守护重要的东西,就要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世上每人都有弱点,若没有,那么就制造一个弱点。
多年后,她早忘了那人的相貌,却将他说的话深记在脑海,并且贯彻到底。
直到某年后,她才当玩笑地把这件事说给某人听。
某人怔怔地站在原地,觉得这故事很是耳熟……
一张俊雅的脸庞渐渐扭曲。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