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第三十六集)
第一章
一滴水珠悬在铜壶的漏管下方,表面映出一株缩小了无数倍的青铜灯树,细
小的灯火犹如繁星,光芒璀璨。片刻后,水珠悄然滑落,滴在盛着刻箭的承水壶
中,发出一声轻响。
已经是漏下三刻,虽然四周的帷幕密不透风,永安宫内仍然寒意四起。
吕冀躺在榻上,通红的双眼布满血丝,就像一头受伤的饿狼。
他身上受的都是外伤,并不致命。可这些外伤极为恶心。中行说一共刺了他
十七刀,伤口从肩到腿,遍布全身,不管他是躺是坐,都至少会碰到一处。为了
镇痛,宫里的太医用上了麻沸散,使他能昏沉睡去。结果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吕
冀想理事,就无法止痛,想止痛就无法理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好端端的计划
被刘建搅成一团乱麻。甚至那贼子还登基当了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扶我起来!」
张恽道:「大司马,你一身的伤……」
吕冀咆哮道:「我就脚底下没有伤口!」
张恽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吕冀起来。
吕冀用力喘了口气,忍痛对许杨道:「告诉巨君,不用再等了!那帮贼子该
跳出来的都已经跳出来了,挨个杀过去便是!今晚务必攻下南宫,将逆贼刘建枭
首示众!」
张恽小心劝谏道:「刘建已经是瓮中之鳖,何必着急呢?」
「过了今晚,他就作了一日的天子!」吕冀咬牙切齿,恶狠狠说道:「无论
如何!不能让他活到明日!」
张恽看了眼低头不语的许杨,躬腰应道:「是。」
「还有刘氏宗亲!」吕冀厉声道:「一个都不许放过!」
帷幕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荒唐!」
张恽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扑通跪倒,额头紧贴着地面。
一只玉手掀开帷帐,义姁展目往幕中扫了一眼,然后退开一步。
帐外环佩轻响,穿着黑色凤衣的太后双手握在胸前,缓步走进帐中,凤目间
带着几分愠怒,盯着浑身缠满绷带的吕冀。
即使受伤也不改嚣张本色的襄邑侯此时却嘴巴一扁,像个被人欺负的孩子一
样委屈地叫了一声,「阿姊……」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吕雉怒斥一声,一边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替弟弟抵去泪水,
一边教训道:「吃了亏,就讨回来!何必作小儿女之态?」
吕冀抽泣着恨恨道:「都是中行说那个狗贼!还有刘建!刘子骏!刘荣!刘
箕!刘德……姓刘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越说越气,「枉我吕家世代匡扶社
稷,为刘氏费尽心力。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全都是贼!」
「少说这等话!」
吕雉喝斥一声,然后叫义姁过来,检查弟弟身上的伤势。
义姁解开绷带,看了几处要紧的伤口,宽慰道:「侯爷伤势平稳,静养月余
即可痊愈。」
「哪里等得了月余?」吕雉道:「越快越好,眼下耽误不得。」
义姁心下会意,「奴婢这便取药来。」
等义姁离开,吕雉抬眼看着弟弟,半晌没有作声。
吕冀早就长得比姊姊还高,身材更是肥壮,可在她的目光下,仍像小时候那
样,手足无措。
许杨不言声地躬身退下,只有张恽还留在帐内。
吕雉慢慢说道:「冀儿,你告诉阿姊,是不是晴州商会找过你,想拿重金买
天子的性命?」
吕冀脸色顿时一僵。
吕雉沉默片刻,然后带着一丝痛心道:「你缺钱吗?」
「不是的……阿姊……」吕冀吞吞吐吐地嗫嚅片刻,然后小声道:「反正是
要做的……我应许他们,那钱等于是白拿的……」
「冀儿啊冀儿,你怎么能这么傻啊!」吕雉道:「那帮晴州商蠹最是奸诈狡
狠,你答应他们,不就等若告诉了他们你的心思吗?」
吕冀心虚地说道:「我又没有说……」
「他们难道猜不出来吗?莫说你因为贪图那些小利答应了他们,即便你没有
答应,只要你稍有意动,他们就能猜出九成。」
吕冀被姊姊接连教训,心里有些不高兴,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他们只
是些商贾而已,一道算缗令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你!」
吕雉还待再说。吕冀忽然眉头一紧,一手抚着伤处叫道:「哎哟……」
吕雉气得脸色发青,最后还是没能喝斥出口,转头道:「还愣着干什么!扶
大司马躺下!」
张恽连忙上前扶住吕冀,小心避开伤口,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半躺下来。
吕雉胸口起伏片刻,然后冷冰冰道:「我不知道晴州商会许了你多少钱,但
你要知晓——晴州商会的人从你府里出来,转头便许了刘建二十万金铢!你自己
想想吧。」
说罢拂袖而去。
「二十万?」吕冀怔了片刻,抬手往案上拍了一记,大怒道:「这帮坏了心
肠的商蠹!哎哟……」
这一拍不小心牵动臂上的伤口,吕冀抱着手臂大叫起来。
「侯爷当心。」义姁拿着一只布囊进来,见状抬手托住吕冀的肘尖,然后指
尖一挑,白色的绷带像是活过来一样,灵动地一圈圈旋转着散开。
义姁一手解开绷带,一手从布囊中取出一只玉盒。那玉盒极大,打开来,里
面却只有一层浅浅的赤红色药末。义姁用一只精巧的玉圭抿了少许,在吕冀臂上
薄薄洒了一层。
吕冀只觉伤口像被太阳晒到一样暖洋洋的,接着便看到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
度迅速愈合。
「这赤阳散是疗伤生肌的秘药,」义姁道:「可惜只能治皮外伤,伤口太深
便无能为力。眼下只剩了这么一点,侯爷,往后可要当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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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冲天,映出夜空中密布的彤云。武库的大火已经烧了一个白天,此时非
但没有熄灭,反而越发猛烈,熊熊大火将半个洛都城都笼罩在火光下。似乎被火
光惊扰,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野兽的咆哮声,夜色下苍凉而又可怖。
程宗扬两手扶着栏杆,俯首看着脚下的广场。经过一天的殊死搏杀,阿阁广
场上每一块砖石上都淌满了鲜血。广场两侧的沟渠中,鲜血汇聚成溪,最深处足
以淹没人的脚踝。
如今正值隆冬,那些鲜血此时已凝结成冰,唯有浓郁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吕氏与刘建双方杀得天翻地覆,南北二宫血流成河,连武库都一把火烧了,
洛都士民人心惶惶。许多人都试图出城躲避战乱,但洛都九座城门此时已经全部
戒严,禁止通行。
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他们并不在乎谁登基称帝,毕竟天子之位离他们太过
遥远,无论谁登基,也不见得会让他们的日子更好过。但眼下的战乱已经影响到
每个人的生计,他们只盼着战乱能早日平息。好在一片混乱之中,董宣兼任的洛
都令仍在运作,勉强维持住城中的秩序,暂时没有出现大乱。如今各处里坊都紧
闭大门,无数人都在焦灼地等待战争结束。
两军在尺寸之地血战竞日,阿阁数易其手。但吕氏指挥的平叛军始终没能打
到南宫核心的崇德殿,刘建军也未能夺回白虎门。双方一直杀到夜间,仍然是僵
持的局面,汉军的精锐就在这片广场上白白消耗着生命。
为双方作战的士卒原本同属一军,用着同样的装备,同样的战术,受过同样
的训练。就在一天前,他们还是生死与共的手足同袍,现在却成了你死我活的对
手。打到这个地步,双方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谁后退一步,都将是万劫不复。
胜者会获得一切,而败者将失去一切。对于那些押上身家性命的权贵豪门来说,
更是如此。
程宗扬视线从阿阁移向崇德殿,望着那面勉强赶制出来的天子旌旗。
高大的旗面用数匹丝帛拼接而成,颜色深浅不一,正如刘建这个天子之位一
样,只能说是凑合。
「刘建的底牌已经出尽了。」程宗扬道:「不然剑玉姬也不会那么赏脸,亲
自出面来找我谈心。接下来,就要看他运气够不够好了。」
卢景道:「刘建能在崇德殿登基,气运已经逆天。他要真能当上天子,老天
都不会答应。」
「连五哥也不看好那厮?」
「看好他的可不多。」蔡敬仲淡淡道:「我听说,刘建登基时,中行说就没
有露面。」
程宗扬一怔,「怎么回事?」
刘建能够登基,中行说居功至伟,可以说没有中行说,就没有刘建今日,可
登基大典这么重要的关头,中行说居然没有出现?
「宫里传言,他是跑了。」
「跑了?」程宗扬满脸的不可思议。
吕氏弑君是他先喊出来的,天子遗诏是他宣称的,刘建的野心是他煽动起来
的,天子旧臣是他拉拢的,传国玉玺和虎符的所在是他透的底——结果那家伙一
把火把汉国朝野烧了个七零八落,然后拍拍屁股就跑了?
汉国宫中有个蔡敬仲已经够不幸了,谁知道还有中行说这种货色?蔡爷是要
钱,这孙子可是要命!中行说坑了多少人?他自己是过瘾了,不知道多少人被他
害得家破人亡。单是广场上战死的这些军士,一大半都要算到他头上。
弄死这么多人,然后他就跑了?他能跑到哪儿去?别说吕氏,就是刘建也不
会放过他。
程宗扬正想得入神,云丹琉飞身掠上阙楼,抬手把一封书信掷给他,冷着脸
道:「给你的。」
自从得知外面打得正欢,这个卑鄙之徒还背地里跟几个侍奴在宫里胡搞,云
丹琉就没给他好脸色看。程宗扬私下猜测,云丫头生气多半是因为没叫她——但
这话打死他也不敢说。
秘道入口在皇后的寝宫,外人不好入内,传递消息都是由几名侍奴负责。宫
中虽然杀得血流成河,但有这条秘道在,长秋宫始终与外面保持着联系。
书信由秦桧亲笔所写,一手漂亮工整的蝇头小楷,看着就让人舒服。
眼下刘建与吕氏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人顾得上理会他们,一切都在按计
划进行。董宣的两千隶徒和郭解召集的千余游侠儿,都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
出动。
程郑的游说并不十分顺利,但也在预料之中。大多数商贾仍然不敢卷入争夺
天子之位的是非之中。而由于吕巨君的操持,赵飞燕在民间的名声更是不堪。听
说襄助皇后,许多人都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但同时大多数商贾也没有表现出
对刘建或者吕氏的特别倾向——在他们看来,三者都不是什么好鸟。倒是郭解的
名声帮了程郑不小的忙。以田荣为首的一批商贾,出于对郭解的信任解囊相助,
也让程郑拉拢了一批人。
信中送来一个好消息,上林苑的羽林天军已经被霍子孟派人控制,总算没有
落在吕氏或者刘建手中。坏消息是霍子孟至今尚未表态,面对严君平的劝说,始
终模棱两可。
「这老狐狸……」程宗扬嘀咕一声,接着往后看。
按照程宗扬的吩咐,秦桧派人去联络陶弘敏,结果扑了个空。陶五爷闲极无
聊,前日带人沿伊水游玩,谁知宫中惊变,伊阙闭关,两边音讯断绝,会馆的人
早急得跳脚。秦桧无奈之下,只好留了人,在会馆等候。
联系不上陶弘敏,无法知道晴州商会的态度,秦桧又转而委托赵墨轩出面打
听,赵墨轩已经前往晴州商会,估计稍后就会有消息。
另一边,卓云君和阮香琳分别抵达宅中,询问是否需要入宫。卓云君同时带
来一个消息,昨晚宫中惊变的时候,颍阳侯吕不疑单车入观,寻了一间静室杜门
不出。其间吕家数次派人来请,吕不疑都拒而不见。
书信最后,秦桧提到敖润奉命赶往池阳,至今尚无消息,不过有班先生亲自
带路,想必能及时赶到。
「老班怎么亲自去了?」程宗扬皱起眉头。
吕氏与刘建势均力敌,北军八校尉仅存的池阳胡骑,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
一根稻草。谁能得到胡骑校尉桓郁相助,谁就彻底占了上风。可以想像,双方都
会施尽手段,不遗余力地拉拢桓郁。至于自己派敖润前去传诏,无非是尽人事听
天命而已。连程宗扬自己也不觉得桓郁会拒绝刘建和太后,转而支持声名狼借全
无助力的皇后。
程宗扬心里暗道:可千万别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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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阳。胡骑大营。
中军帐内,胡骑校尉桓郁内着铁甲,外穿儒袍,双手握拳按在膝上,正襟危
坐。他头盔放在一边,额头上扎了一条白布,为天子戴孝。
何武手里拿着一幅黄绫诏书,一边高高举起,一边须发怒张地高声道:「吕
氏弑君,天人共愤!而今陛下奉先帝遗诏,登基为帝,召忠义之士,共诛吕氏逆
贼,千秋功业,在此一举!桓胡骑,切莫自误啊!」
帐中一支火把发出「毕毕剥剥」的轻响,桓郁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时明时暗。
席侧一名少年道:「何司直一路辛苦,如今夜色已深,还请先休息吧。」
「陛下尚在危难之中,谈何休息?」何武举着诏书道:「还请桓胡骑速速发
兵,挥师勤王!」
少年道:「何司直有所不知,如今隆冬天气,天寒地滑,马匹夜间奔驰,极
易损伤。」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两名军士上来,半推半拖地把何武请了出去。
何武刚被推出去,帐外忽然一阵喧哗,一个布衣胖子挣扎着伸进头来,高叫
道:「桓大将军!桓大将军!请听小人一言!」
少年起身正要喝斥,桓郁开口道:「让他进来。」
那胖子被军士按着肩膀押进帐内,挣扎中,他身上的布衣被撕开大半,露出
里面一件价值不菲的貂裘。
那胖子两条胳膊被军士死死拧住,痛得龇牙咧嘴,仍满脸堆笑,「小的是建
太子的家臣,随何司直一同来的。小人来之前建太子专门交待过,桓大将军沉稳
有大度,将来必是国之栋梁!昔日天子秉政未久,未能擢拔,否则以桓大将军的
功劳,早当封侯!」
胖子一边说一边紧盯着桓郁的神情,见他目光微闪,立刻抓住机会,高声说
道:「只要桓大将军起兵勤王,即封龙亢侯!食两千户!晋前将军!开府建牙!
赏万金!更有无数赏赐!桓大将军,机不可失啊!」
桓郁看着他,半晌才慢慢道:「你是商贾吧?如何是建太子家臣?」
胖子堆笑道:「小的早年是商贾,后来投效的建太子,举家从龙。」
桓郁不再与他多说,挥了挥手,军士立刻把那胖子押了下去。
旁边的少年哂道:「一介商贾,也自称家臣。刘建派来这两人,一个满口大
义,愚不可及,一个满口言利,铜臭逼人。真是可笑。」
「住口。」
少年低下头,「是,父亲大人。」
桓郁道:「吕家的使者也到了吧?让他进来。」
少顷,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掀帐而入,他穿武将的皮甲,腰间却佩着一柄
镶满珠宝的长剑,脚步虚浮,虽然穿着武服,却更像是一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贵
族纨绔。
他客气中带着三分傲慢,直着身子拱了拱手,开口道:「奉车都尉吕赏,见
过桓胡骑。」说罢一甩衣袖,在席前屈膝坐下。
桓郁抱拳还了一礼,却没有开口。
「想必桓胡骑也知道了,天子昨晚驾崩,逆贼刘建伪造遗诏,登基称帝。如
今满朝文武都已经奉太后诏命,举兵讨贼。」吕赏笑道:「也是咱们的交情,我
这紧赶慢赶赶到池阳,就是怕耽误了你立功——」
吕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书,抬手在案上摊开,他没有让桓郁跪拜接旨,
而是像老友一样随意指点着说道:「太后的旨意,诛刘建者,以一县之地封为侯
国,子孙承之。老桓,你可想好了,这么重的赏赐可是不多。寻常封侯,除了开
国的几个,有多少实封的?无非是食邑而已。这可是实打实的侯国……」
吕赏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桓郁始终默然无语。
桓焉道:「不瞒吕都尉。眼下来到池阳的使者,除了吕都尉,还有建太子派
来的何司直,甚至连长秋宫也派来了一个治礼郎。诏书有用传国玺的,有用太后
印玺的,有用皇后之宝的。别人我不知道,反正小侄是看糊涂了。宫里究竟是个
什么情形,我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吕赏佯怒道:「嘿,小家伙,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桓焉笑道:「小侄不敢。天子驾崩,群龙无首,太后秉政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不过何司直带来的不仅有天子印玺,还有虎符……」
吕赏摆手道:「都是那逆贼突然作乱,从宫中抢走的,作不得数。」
「宫里有吕将军的卫尉军,还有期门武士、两厢骑士、殿前持戟、都候剑戟
士,又有大司马主事……怎么会被一个诸侯王太子夺走了玉玺虎符?」
吕赏脸色有些难看,勉强道:「天子驾崩,大司马哀伤过度,一时不查也是
有的。」
「不是我信不过叔叔,只是事关社稷……」桓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小
侄已经派人连夜前往大将军府,毕竟军务之事,还须听大将军的意思。宫里若是
不忙的话,叔叔不如在此休息一晚?」
「宫里有什么忙的?刘建一介丑类,跳踉不了多久。」吕赏打了个哈哈,然
后摸了摸下巴道:「霍子孟啊?得,我就等着吧。老桓,你要耽误了立功,可别
怨我。」
吕赏站起身,甩着袖子走了两步,又转身道:「我还得给你提个醒,那帮刀
笔吏都是狗娘养的,最不是东西,你要去得晚了,非但无功,说不定还要给你安
个观望的罪名。你可得当心啊。」说完,这才一摇三晃地离开大帐。
桓焉盯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然后转头道:「父亲大人,要不要请那个治礼
郎进来?」
桓郁道:「你先说说。」
桓焉直起腰,「刘建不成。虽然拉拢了一班天子旧臣,但倚仗的家奴仆役多
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忠直之士岂肯与他们为伍?刘建若想赢,只有一条路:打下
永安宫。只要永安宫还在,刘建的天子之位就坐不稳当。但永安宫岂是好打的?
若能打下永安宫,刘建也不至于放火烧了武库。论双方赢面,吕氏当占七成,投
刘建,犹如灯蛾投火,智者不取。但投吕氏……」
桓焉看了眼父亲的神色,然后说道:「投吕氏的话,虽然太后行事果决,但
二百年后族,养出的吕氏子弟尽是些色厉内荏,嚣张跋扈之徒。吕大司马主持丧
事,竟然被人抢走玉玺虎符,堪称天下奇闻,令人骇笑。而那个吕赏,与父亲大
人只是一面之交,行事便无所顾忌,居然放言恐吓。」桓焉坦率地说道:「儿子
也不看好。」
见父亲没有表态,桓焉接着说道:「如今洛都形势一日三变,北军八校尉,
虎贲校尉刘箕、中垒校尉刘子骏、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已然身死。射声
校尉吕巨君、长水校尉吕戟不见踪影,仅剩下阿附刘建的步兵校尉刘荣,还有父
亲大人。以儿子看来,无论吕氏与刘建谁胜谁负,都将两败俱伤。螳螂捕蝉,黄
雀在后,恐被他人尽收渔人之利。而这个渔人,多半就是霍大将军。待两边斗得
精疲力尽,霍大将军很可能就该出兵平叛了。依我看,霍大将军多半会趁吕氏与
诸刘伤败之际,远迎外藩,彻底压服外戚和那些不安分的宗室。」
桓郁一手摩挲着膝盖,没有作声。
桓焉壮起胆子,「霍大将军掌权多年。若要取而代之,这是唯一的机会。」
「你错了。」
桓郁终于开口,「外人多以为霍子孟是权臣,其实他行事极有分寸。眼下霍
少已经去了羽林大营,看似拥兵观望,但只要太后尚在,霍子孟就不会动吕氏一
指头。甚至出兵保下永安宫也未可知。」
「霍大将军与吕冀并不相睦啊?」
「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造太后的反?他狠不下这份心。」
桓焉不甘心地说道:「那我们就在营中等着霍大将军发话吗?父亲大人,机
会难得啊。一旦错过时机,待得尘埃落定,就来不及了。」
「再好的机会也要看清楚再说——莫忘了左武�悸。
赵飞燕拥着妹妹,望着铜壶中的刻箭一点一点升起。连着两日担惊受怕,姊
妹俩都憔悴了许多。赵飞燕无暇更衣,此时仍然穿着皇后的盛装,本来就弱不胜
衣的娇躯显得越发纤弱。赵合德像小猫一样偎依在姊姊怀中,一双美目哭得又红
又肿,柔润的红唇也多了一排齿痕。
身边的长秋宫仿佛一条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坠入永劫
不复的漩涡。然而一片动荡之间,这里已经是唯一安稳的所在。无论是崇德殿、
金马殿,还是玉堂殿、含光殿、昭阳宫……那些富丽堂皇的宫室此时都已然化为
修罗场。宫阙间兵烟四起,不知有多少军士在宫中殊死搏杀,每时每刻都有人丧
命。
赵飞燕不知道其他宫苑的宫人、侍者命运如何,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盼着能
在这乱世之中,护住自己唯一的亲人。
一名宫人打扮的丰腴美妇轻手轻脚地进来,执壶添上灯油,然后拔下髻上的
簪子,挑了挑灯芯。灯树上已经黯淡的灯光重新明亮起来。
赵飞燕含笑向她致谢。尹馥兰抿嘴一笑,目光在帐内转了一圈。被剑玉姬悄
无声息地潜入寝宫,罂奴等人颜面大失,虽然主子没顾得上责罚她们,但几名侍
奴都打起精神,轮流在帐内守护,防着再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殿中。
忽然帷幕被人掀开,一道人影带着风雪走了进来。
赵飞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挽着妹妹款款起身,「程公子。」
程宗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一从秘道出来,他就感受到宫中弥漫着浓郁的死
亡气息。数万人的搏杀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但那是散布在方圆十余里,乃至数十
里的战场上,时间更是绵延数月。相比之下,洛都之变的伤亡集中在仅仅两日之
内一宫之间,死气的浓度实在太大了。
他露出笑容,先施了一礼,然后道:「恭喜殿下。大将军霍子孟已经奉命勤
王。」
赵飞燕不懂朝政,但霍子孟的份量她是知道的。尤其霍子孟属于太后一系,
跟长秋宫从无半点交情,能够表态支持自己,肯定不是自己的缘故。
她感激地说道:「有劳公子。公子一路辛苦。」
赵合德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流淌出的关切,让程宗扬一阵心暖。
「外面情形如何?」
跟着进来的罂粟女道:「那些军士古怪得很,隔半个时辰就要叫嚷一阵,可
雷声大雨点小,连箭都没射几支,只是搅的人不得安宁。」
这是疲兵之计?程宗扬有点搞不懂了。不过敌人进攻不够卖力,自己求之不
得,怎么也不会嫌他们态度不积极。
第六章
看着溃退下来的军士,吕淑气得额头青筋直蹦。
江充带领射声军去辅助左武第二军攻打崇德殿,卫尉军少了约束,就露出油
滑本色。自己好不容易把人马组织起来,结果那帮丘八出工不出力,摇旗呐喊的
时候一个顶俩,声势震天,一旦长秋宫的护卫反击,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吕淑跳脚大骂,「你们这些饭桶!一帮阉人就把你们吓回来了?简直是一堆
废物!」
吕淑骂得响亮,那帮军士也不示弱。一名卫尉军军官把头盔一摔,梗着脖子
道:「阉人怎么了?人家可是吃饱的!兄弟们倒好,打了两天了,总共才吃了一
顿饭!前心都贴到后脊梁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吕淑咆哮道:「你们算什么玩意儿?他妈的先是
被一帮家奴吓得乱蹿,这会儿居然连一群阉人都打不过!祖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
了!」
「丢脸的可不是我!」那军官叫嚷道:「上阵厮杀,生死由命,没什么好说
的!可人家一天能拿五十金铢!我们呢?这会儿天寒地冻,兄弟们身上连件寒衣
都没有!」
「你们拿得少吗?」吕淑恼道:「朝廷一年花几十万金铢养着你们!你们就
是这样报答太后的?」
那军官瞪着眼睛道:「十一叔!你摸着良心说:那几十万金铢真都花到我们
头上了?你要敢当着大伙的面说一句,我这会儿就冲上去!死到最前头!」
吕淑气得一个倒仰。卫尉军一堆吕家人,个个都不是善茬。军中空饷他吃的
大头,当然瞒不过他们。这会儿被人当面摔到脸上,他恨得牙痒也无可奈何。
几个人上来把那名军官拖下去,「行了行了,胡沁个什么呢?不说话没人当
你是哑巴!」
「哎哟喂,都冻成这孙子样了,还不赶紧烤烤火去?」
另外几名吕家子弟过来劝道:「十一叔,你别恼,那货就是个棒槌,生下来
就缺心眼儿。」
「就是就是。让我说,咱们打也打了,没有功劳还能没有苦劳?有没有打下
来那是另一回事。」
「哥哥这话说得没错。」另一人接口道:「这大雪纷飞的,兄弟们冻得连弓
都拉不开。再说人家那个玩平山火法的,绝对是一等一的大法师!一炸一大片,
铁甲都防不住,连胡巫都给吓跑了。还怎么打?」
「打不过,那叫非战之罪。只要咱们出力了,谁也说不了二话。」
吕淑听明白了,这帮货的意思是大伙假装打了,他也假装指挥了,剩下的,
就等着主力平定乱军之后,再来收拾长秋宫这点不长眼的余孽了。
「你们都给我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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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随主公一起入宫,随即联络刘建一方,表示同意结盟。果然不出所料,
剑玉姬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白甜,她传话过来,为了表达双方的诚
意,由刘建出诏书,尊赵飞燕为皇太后,以上林苑奉养太后。同时封赵飞燕之父
为侯,用传国玉玺。作为交换,赵飞燕也必须出具诏书,承认刘建的帝位,用长
秋宫的皇后印玺。
「贱人!」程宗扬恨恨骂了一句。
这诏书递出去就是把柄,但眼下不可能拒绝。程宗扬只好问道:「殿下,你
看呢?」
赵飞燕道:「但凭公子作主。」
「给她!」
秦桧笔走龙蛇,文不加点地拟好诏书,然后给赵飞燕念了一遍。
秦桧文章写得骈四骊六,文采斐然,念得更是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不光
赵飞燕没听懂,程宗扬也没听懂几句。
但不管诏书写的什么,赵飞燕都没有什么好在意的。等用过印玺,秦桧拿着
诏书离开,她才低声问道:「欣儿呢?他该当如何?」
「定陶王暂时先留在殿下身边。」程宗扬咳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依
我看,刘建的帝位不会长久……」
赵飞燕眼中露出一分苦涩,「我只盼他平平安安就好。」她双手合什,低叹
道:「可怜他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又不幸生在帝王家……」
程宗扬安慰道:「你若是放心不下,这会儿就把他叫进来。」
赵飞燕摇了摇头,「让他多睡一会儿,待天亮再说。」
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奴才拜见娘娘。」
赵飞燕怔了一下,然后看向旁边的程宗扬。
程宗扬掀开帷帐,蔡敬仲躬身入内。他撩起衣摆,屈膝跪下,向赵飞燕隆而
重之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赵飞燕连忙道:「蔡常侍请起。」
蔡敬仲依言站起身,然后看都没有看赵飞燕一眼,便神情严肃地对程宗扬说
道:「我要自焚。」
程宗扬差点岔气,「啥!?」
「趁这会儿宫里人多,正好做个见证。」蔡敬仲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方才
看过,东南角的承恩楼就不错。一来位置好,靠近阿阁,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我在楼上一烧,远近都看得清清楚楚。二来承恩楼独处一隅,便于控制火势。三
来墙外面就是沟渠,方便你们锉骨扬灰。四来眼下正刮北风,烧尸的臭味飘不到
宫里……」
蔡敬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果然是思虑周全。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你要自焚?」
蔡敬仲脸上露出一种温和的怜悯与同情——就像看一个智力发育不健全的弱
智儿童一样看着他。
程宗扬知道自己说了一句人家早就说过的废话,显得神经反射弧特别的长,
可不说出来实在憋的慌。他晃了晃脑袋,好让脑子清醒一下。
「为了赖账?」
「那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蔡敬仲这个人必须要消失。」蔡敬仲十分体贴地
说道:「你总不想让他的仇家以后找到你那里去吧?」
「你有仇家?」
「马上就有了。」
说得太好了。蔡爷觉悟这么高,程宗扬只能无言以对。
「听说霍大将军的人快要到了,我先安排一下,免得到时候赶不上趟。」
很体贴,很周到。程宗扬继续无言以对。
蔡敬仲退后一步,向赵飞燕三跪九叩,阴声细气地说道:「奴才告退。」
蔡敬仲姿态作得不可谓不足,可从头到尾都没把赵飞燕当活人。赵飞燕对此
也唯有含笑而已。对太后身边这位不与人亲近,却偏偏深得重用的大太监,即便
如今倒戈,赵飞燕也免不了有些忐忑。
「等一下!」程宗扬道:「我跟你去承恩楼,看着你烧。」
蔡敬仲奇道:「你去承恩楼干什么?你得赶紧去昭阳宫啊。」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昭阳宫怎么了?」
蔡敬仲道:「金车骑那边人手单薄,大小姐带着人过去增援了。」
程宗扬愣了半晌才叫道:「她疯了!?那可是一群兽蛮武士!你们怎么不拦
着她?」
蔡敬仲一脸没表情的看着他,「奴才只是个不中用的死太监。莫非主公在此
就能拦得住云大小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这死太监,尽说什么大实话!
「我去昭阳宫!等我回来再烧!」程宗扬心急火燎地奔出宫去。
…………………………………………………………………………………
从长秋宫到昭阳宫要穿过阿阁,幸好此时搏杀的主战场在崇德殿,加上大雪
路滑,沿途并没有多少敌军。即使有人看到,也只是远远呼喝几声,射来几支羽
箭。
沿途宫室一片狼借,台阶上、宫墙下、沟渠中,到处倒伏着死者的尸体,除
了战死的军士,还有被杀的宫人、内侍。此时尸首都被大雪覆盖,只能依稀看出
一个隆起的轮廓。
各处宫室大都被人抢掠一空,兰台中藏的都是简牍书卷,也未能幸免,门前
阶上散落着大量竹简。
越靠近昭阳宫,死气越发浓郁。宫内的宫人、内侍其数逾万,能逃进长秋宫
的不过十之一二,大多数都分散在各处宫苑。昭阳宫内侍最多,遭遇也最惨。天
子驾崩当晚,就被吕冀屠杀了一遍,接着刘建入宫,又有许多宫人死于乱军。好
不容易躲过两劫,却遇到更凶残的兽蛮人。那些兽蛮人完全是报复的心态,不分
良莠,逢人就杀,整座昭阳宫都似乎变成修罗地狱。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把心头的烦燥强压下来。
刚靠近东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通往含光殿的廊桥内遍布尸体,许
多死者大睁着眼睛,脸上凝固着临死前一刹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尸身上留着巨大
的伤口,甚至肢体不全,就像被野兽凶猛地撕咬过一样。
远处传来一声咆哮,震得人双耳隐隐作痛。程宗扬加快速度,踏着满地的鲜
血往含光殿飞掠过去。
殿前的灵堂已经被彻底捣毁,供奉的天子灵位也被人踩得粉碎。西阶那面为
天子召魂的灵旗从中砍断,书写着天子名讳的白帛掉在雪地中。殿外鲜红的地毯
落满白雪,又被人反复践踏过,早已泥泞不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兽蛮人仍聚在殿外,始终未能踏上台阶一步。
十余名军士举着重盾,在阶前围成一个三角形,为首一人盔上戴着白羽,正
是霍子孟门下的家奴,羽林郎王子方。他胸前的皮甲被撕开一道大缝,肩甲也被
利爪撕碎,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周围的兽蛮人咆哮着往前攻杀。廖扶的冰封术只冰冻了阿阁一带,含光殿外
又铺着地毯,即使廖扶在此,也不可能故技重施。他们没有再使用巨石,而是挥
舞着巨斧,一下一下猛劈。
一名军士用重盾挡开巨斧,右手的环首刀伺机而出,劈在兽蛮人腰间。他这
一刀劈得极快极猛,但那名兽蛮人似乎出于野兽的本能,几乎在他出刀的一瞬间
向旁跃出,另一名兽蛮人长爪疾挥,锋利的爪尖像铁钩一样扣住他的皮甲,把他
从阵中拖出。
军士们来不及救援,那名同袍已经兽蛮人撕碎,鲜血雨点般洒落下来。让人
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兽蛮人竟然像野兽一样吞食他的残肢。
趁着殿前军士们阵容不整,一名兽蛮武士挥起重槌,横扫过来。王子方挺刀
狠狠一挡,然后顺势往那名兽蛮武士心口刺去。
「叮」的一声,刀尖刺中护心铜镜,滑开寸许,重重刺进兽蛮武士胸口,可
惜差了少许,没能刺中它的心脏。
王子方手腕一拧,刀锋绞住肌肉,刮在兽蛮武士的肋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
磨擦声。
那名兽蛮武士嘶吼着张开大口,咬向王子方的脖颈。王子方急切间来不及拔
刀,只能勉力斜过身,一边抬起手臂,挡住喉咙。
兽蛮武士牙关一合,狠狠咬住王子方的手臂,两对狰狞的獠牙刺穿他的皮肤
和肌肉,「格」的一声,咬断了王子方的臂骨。
王子方伤口鲜血狂喷,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拔出佩刀,往那名兽蛮武士眼中刺
去。
刀锋从眼眶深深透入颅骨,那名兽蛮武士晃了几下,然后颓然倒地。
王子方手臂被整个咬断,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台阶上。
一只大手从后伸来,抓住王子方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往后轻轻一抛,送
进殿内。然后五指握紧,化为一只铁铸般的拳头,重重砸在一名兽蛮武士的面门
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响起,那名兽蛮武士面门整个被砸得凹陷下去,鼻骨断
裂,獠牙迸碎,鲜血混着碎肉泼溅出来。
赵充国一拳毙敌,旋即拎起斩马刀,与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硬拼一记。那名
兽蛮武士双肩肌肉隆起,巨大的青铜轮斧夹着雪花猛劈过来,却像是撞在铁板上
一样,被震得连退数步。他尖利的脚爪扣住地面,将地毯撕得稀烂,露出地毯下
白玉般的石板。
兽蛮首领排众而出。兽蛮人身形本就高大,那名首领比寻常兽蛮人还高出半
头,寒风吹过,他浓密的长发像狮鬃一样浮动起来,露出半边仿佛被烈火焚烧过
的面孔。他左脸只剩下干瘪的肌肉,一只眼睛荡然无存,只有扭曲变形的眼眶空
荡荡地张开。
「兀那汉子。」他胸腔起伏着,发出闷雷般的声音,「你很强大。如果吃掉
你,我会变得更强大。」
周围的兽蛮人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似乎盯着一盘美味一样盯着赵充国。
赵充国扭了扭脖颈,颈骨发出几声脆响,「我瞧你这模样,像是被人逮住丢
到锅里过?让我猜猜,是红烧狮子头吧?」
几名来自车骑将军府的军士放声大笑。
古格尔獠牙咬紧,仅剩的一只眼睛中露出寒光。
张恽尖声道:「天子灵寝就在此地!只要吃掉天子的尸体,你就能得到真龙
的力气!」
古格尔舔了舔嘴唇,「那个天子最宠爱的妃子很美味,口感就像小羊羔一样
鲜嫩,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皇帝是真龙,皇后才是真凤。」张恽叫道:「你先把天子吃了,再去吃掉
皇后,正好凑够一对。」
赵充国脸上的刀疤跳了跳,狞声说道:「人肉有什么好吃的?」他挑了挑下
巴,「那厮不男不女,吃起来才别有风味。你瞧那屁股蛋子,啧啧……不来块后
臀尖尝尝?」
张恽躲在一名兽蛮武士背后,伸着脖子叫道:「赵充国!你少挑拨离间!」
「啊——呸!」赵充国一口唾沫飞出数丈的距离,全啐在张恽脸上,一点都
没浪费。
大冷天的,冷不防被人洗个脸,张恽不禁呆若木鸡,傻了半晌才狼狈地提起
衣袖,一边在脸上使劲擦着,一边尖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古格尔拿出一起巨斧,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斧轮劈开空气,发出低沉的呼啸
声。
赵充国双手握住刀柄,长逾六尺的刀身斜斜指向地面,他微微伏着身,腰背
绷紧。
忽然地面一震,一条身影从天而降。那人重重落在地上,双脚落处,坚硬的
汉白玉石阶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纹,冰裂般朝四处蔓延。
「赵长史,给我个面子。」程宗扬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一场我跟他打。」
赵充国伸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面的裂纹,然后咧开大嘴,「老五,这就
是你说的那个程哥儿?有两下啊。」
卢景一身破衣,乞丐一样靠在金镶玉嵌的蟠龙柱上,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捏
着炒熟的黄豆,边吃边道:「废话,我们孟老大一手调教出来的,还能差了?」
「云大妞!云大妞!」赵充国扯开喉咙道:「你老公来了!」
云丹琉玉脸通红地走出来,厉声道:「赵充国!你放什么屁呢!」
赵充国眨巴眨巴眼,「老五,不是你说的吗?」
「孙子!你就害我吧!」卢景把破碗一揣,缩到柱后,「我啥都没说!」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兽蛮首领,「天子的宠妃很好吃吗?」
古格尔独眼微微眯起,狐疑地打量着他。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怎么从大草原活下来的?」
古格尔独眼爆出一丝精芒,他巨大的鼻腔抽了抽,沉声道:「我闻到过你身
上的气味——是太阳的味道。」
程宗扬足尖一挑,勾起一柄佩刀,握在手中。那柄佩刀是王子方所用的汉军
制式环首刀,虽然比寻常战刀更精良一些,但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可握在程宗
扬手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光点从刀柄往刀尖流动,原本平淡的刀身越来越亮,
仿佛一轮太阳撕破夜空,黑暗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古格尔仿佛被勾起以往惨痛的回忆,独目越眯越紧,脸上被火烧过的伤疤无
法抑制地抽搐起来。
「都死了……都死在大草原的太阳下面……整个草原都被掀起一层,连地下
的沙子都被烧焦了……部族中无论最勇敢,还是最强壮的武士,都被烈日烧成焦
炭,用手一摸就变成灰……帝国的信使把我从沙子下面挖出来,送回部族。从那
时起,我就害怕见到太阳,怕它喷出火焰,把我们全都烧成灰……」
古格尔狰狞地笑了起来。他嘶哑着喉咙道:「吃了你——我就会获得太阳的
力量!」
巨斧卷起大片风雪,呼啸而下。程宗扬双手握住刀柄,丹田气轮疾转,一直
作为压箱底的九阳神功全力爆发,刀身带着耀眼的白光迎向巨斧。
刀斧相交,长刀的亮度猛然跃升,犹如一轮太阳,放射出万丈光芒。
「轰」然一声巨响,青铜打制的巨斧整个崩碎。古格尔双手虎口迸裂,大拇
指折断一样向后翻去,他狮鬃一样的浓发仿佛被烈火焚烧一样焦枯弯曲,胸口的
护心铜镜布满裂纹,一块一块掉落下来。
兽蛮首领向后弯曲的腿关节从中折断,向前跪倒在地。以两人站立的位置为
圆心,周围数十丈范围内的积雪瞬间消融,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赵充国张大嘴巴,半晌才道:「云妞,你这老公可不止两下子啊……」
云丹琉羞怒地啐了他一口,却又忍不住心底的骄傲。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
家男人,心底暗道:这家伙果然是个卑鄙小人,连床都上了,居然还藏私!这手
功夫从来都没露过。
整个含光殿仿佛由夜转昼,宫殿上高耸的金凤,屋脊矗立的海马、獬豸,檐
角悬挂的铜铃,虹桥飞廊,玉砌雕栏,无不沐浴在阳光下,一时间寒意尽去。连
金蜜镝也走出大殿,凝视着场中的年轻人。
刀身的光芒渐渐收敛,程宗扬的头冠和束发的丝带全部崩碎,额角那处伤疤
红得像要滴血一样。
也难怪众人震惊,这一击远远超出了程宗扬如今的境界。他两日来吸取的死
气都积蓄在丹田和经络之间,在这一击中尽数释放,如果不是他境界不够,根本
无法驾驭如此庞大的真气,绝大部分都流失在天地间,化成光热白白浪费,面前
的兽蛮首领早就被烧成一团灰了。
饶是如此,程宗扬展露的修为已经有足够威慑力。剩下的兽蛮武士在强光下
面露惊恐,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程宗扬把刀尖抵在古格尔唯一完好的眼睛上,「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信使是
吕冀还是吕巨君派去的?」
古格尔口鼻中淌出鲜血,他张开嘴巴,发出几声低吼,却再吸不进一口气。
那些兽蛮武士也发出几声低吼,慢慢向后退去。他们越退越快,然后奔跑起
来。其中几名甚至变身成野兽,跃上屋脊,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
古格尔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体慢慢倒下。
程宗扬低声道:「这一刀献给师帅。」说着刀光一闪,仍然带着余温的刀身
穿透了兽蛮首领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
古格尔呼出最后一口气,胸膛凹陷下去,再没有一丝气息。
场中只剩下一名幸存者。张恽哆嗦着跪在地上,他双眼被强光刺激,泪流满
面,裤裆湿漉漉的一大片,不知什么时候给吓尿了。
程宗扬淡淡道:「那个信使不会是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张恽哭叫道:「是颍阳侯的门人!」
吕不疑?程宗扬心下冷笑一声,真好,这下有理由对吕氏斩草除根了。
「昭仪什么时候被他吃了?」
「不是!不是!我骗他的!他吃的是个宫女!」
「昭仪呢?」
「在襄邑侯府!她还活着!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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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忍着点。」
王孟撕开一幅为天子挂孝的白绫,将王子方断臂扎紧,然后用牙齿熟练地打
了个结。
赵充国蹲在旁边,一边帮他按住伤处,一边啧啧赞叹道:「大兄弟,这手艺
不错啊。」
「那可不是?」王孟牛逼哄哄地说道:「我们大汉游侠跟你们朝廷军官不一
样,吃顿饭都能动两回刀子!天天打打杀杀,玩的就是刀头舐血!什么缺胳膊断
腿,我可见得多了……针呢?」
「这儿呢!这儿呢!」
这里是妃子的寝宫,不缺针线,赵充国早已找好针匣,翻开捻了一根细针给
他。
王孟接过来,一手拿着丝线,眯起一只眼睛,认好了针,然后捏住王子方胸
前的伤口,眼也不眨地在皮肉上飞针走线。
赵充国两眼火热,「大兄弟,你还会绣花呢?」
「这算什么?上回有个二货,喝醉了要上山日虎,反过来被老虎给日了,那
脸撕得跟布条似的,最后还是被我给救回来了。」王孟吹嘘道:「我这手艺可是
打小练出来的,正经的童子功!」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赵充国亲热地说道:「有没有兴趣投军?我们军中
就缺你这号人才,哎哟,瞧这扎的细致劲儿,跟娘儿们似的。」
「你才娘儿们似的!」
「得得得,哥哥说错话了,说错了。」赵充国道:「你这脾气很暴躁嘛,正
适合投军啊。」
「当官老爷?老子没兴趣!」
「你可以当个好官嘛。就跟哥哥我一样,靠俸禄吃饭,靠战功升官,一辈子
不欺负穷人。你想想啊,世上官就这么多,多一个好官,不就少一个坏官吗?」
这边赵充国挥舞着小铁铲,使劲挖郭解的墙角。另一边云丹琉也被程宗扬追
上,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破私情,豁达如云大小姐也吃不住。如果不是卢景逃
得太快,起码要把他砍成七块才能泄愤。
云丹琉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的。」
云丹琉翻起眼睛,看着头顶的藻井,不屑地说道:「我还用你看?」
「我一听说你来昭阳宫增援,当时就慌了,一口气从长秋宫跑过来。」
「老实说!」云丹琉沉下脸,「你还有多少底细瞒着我?」
程宗扬愕然道:「哪儿有?」
「还在装!」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前跟我过招的时候,是不是都
在心里笑话我呢?太卑鄙了!」
「这都是误会。」
「哈哈。」云丹琉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真的!」
「我是瞎的吗?你刚才那一刀,是什么功夫?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呢?是不
是觉得我不配跟你过招啊?程少主?」
云丫头最在意的原来是这个,以为自己以前是跟她假打。那怎么可能?自己
多少次连命都险些丢了。
程宗扬低声道:「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从来都没跟人说过。」他戒备地看了
看四周,然后一脸神秘地招了招手。
云丹琉附耳过去,程宗扬低声道:「我这门功夫叫九阳神功。师帅亲授的绝
学——必须连御九女,才能施展出来。哎哟!」
云丹琉狠狠踩了他一脚,「以为我没听说过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吗?连御九
女?你昨天竟然搞了九个!」
第七章
十一月初八。寅时。
南宫。昭阳宫。
天子灵柩仍停放在含光殿内。为帝王准备的金缕玉衣早已制作停当,可惜天
子尸骨未寒,各方就打成一锅粥,尸身上只盖了一幅白布了事,连寿服都附之阙
如。
殿内除了金蜜镝等人,还有一些侥幸生还的宫人,甚至有些从其他宫苑躲避
乱军逃奔而来的。天子的亲眷都避往长秋宫,这些宫人不敢出去,于是都被留在
殿内守灵,天子身后之事倒也不显冷落。
只不过这么多人里面,除了金蜜镝之外,连一个有份量的人都找不出。那些
本该在灵前哭嚎的诸侯、外戚、大臣们,把天子扔在脑后,自顾自在宫内打得不
可开交。刘骜死后有灵,想必也不能瞑目。
程宗扬在天子灵前三跪九叩,致礼尽哀。他倒不是愿意给这死鬼天子磕头,
纯粹只是给金蜜镝面子,免得因为一点礼法上的小事,跟这位老臣起什么纷争。
殿内护卫多是金蜜镝府中的亲随,他们和赵充国一样,在沙场拼杀多年,无
不战功累累。一个六百石的大行令,还真没被他们放在眼里。但程宗扬刚才显露
出的修为,让他们无不刮目相看。此时再面对这个公子哥儿似的小官,众人的眼
神都不一样了。
程宗扬站起身,对金蜜镝道:「金车骑,宫中如今兵荒马乱,连兽蛮人都来
了。以我们的兵力,长秋宫与昭阳宫两头实在难以兼顾,依我看,不如移灵到长
秋宫。」
金蜜镝沉默许久,程宗扬道:「事不宜迟,请将军早作决断。况且——霍大
将军已经奉长秋宫诏令,入宫勤王。白虎门那边还要将军主持。」
「羽林?」
「正是。霍大将军约定寅时入宫。眼下只有不到一刻钟了。长秋宫的情形将
军是知道的,除了将军,外臣中官职最高的就属我了。羽林天军是天子御卫,怎
么也不可能听我这个六百石的大行令指挥。倒是吕氏诸人位高权重,若是没有将
军坐镇,单靠那些兵丁,只怕出来一个吕冀,就能把他们斥退。」
程宗扬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一片大乱。接着赵充国快步进来,「是刘建的乱
军,他们丢了崇德殿,逃到此处。」
「金车骑!」程宗扬叫道:「不能再等了!」
金蜜镝走出大殿,只见刘建的部属正乱纷纷涌进昭阳宫。他们显然刚吃了一
场大亏,随扈的军士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刘建本人也丢了天子车驾,在家臣的
扶携下徒步赶来。
程宗扬一眼看到齐羽仙,上前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吹嘘得能顶两
个时辰?我看再晚点就只能给你们收尸了。」
齐羽仙道:「棋至中局,谈何胜负?眼下便论输赢,为时尚早。」
「死鸭子嘴硬。」程宗扬指了指溃兵,「这就是你们所有的底牌了吧?再输
一把,你们仙姬连裤子都没了。」
齐羽仙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公子目光如炬,不知可曾看到太子妃和屯骑
军呢?」
行了。知道他们手里的底牌了。
「按咱们约好的,白虎门和玄武门交给我们,剩下两个门你们可看紧了。万
一被鱼跑了,可别怪我们。」
「公子只须小心自家门户便是。」齐羽仙微笑道:「代我向定陶王问好。」
「少来威胁我。定陶王一根汗毛你们都摸不着。」程宗扬道:「昭阳宫给你
们,天子的灵柩我要运走。」
「莫非公子还怕我们戮尸不成?」
「说真的,别说戮尸了,就算你们把他拉出来鞭尸我都不在乎。问题是刘建
那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他真要干出点什么,别人我说不准,金爷立马就得翻
脸。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齐羽仙盯了他半晌,然后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刘建走到殿前,看着阶上的金蜜镝,眼中疯狂的杀意一闪而逝,然后哈哈哈
大笑,朗声道:「金车骑连日守护天子灵寝,功劳卓著!朕……」
没等他说完,赵充国便扯着喉咙道:「东阁这破地方易攻难守,兵法上叫死
地!你们得去西阁啊!那边的凉风殿三面临水,只要一队人马就守得稳稳的。别
说老赵没提醒你们,打仗讲的是兵贵神速!再耽误可来不及了。」
刘建说了一半的话被堵了回去,可再一想,这粗胚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东
阁有什么好的?不就那个死鬼的尸首吗?西阁三面临水,易守难攻,才是帝王之
资。
他拔出天子剑,叫道:「诸将士听令!全军赶往西阁!」
听到号令,负责断后的苍鹭脸颊抽搐了几下,但他麾下的乱军一路逃蹿,此
时都成了惊弓之鸟,闻声立刻折而向西,想阻止也来不及了。苍鹭只好把手中的
雇佣兵集中起来,压住阵脚,随之缓缓西撤。
金蜜镝终于下了决断,「老夫即刻前往白虎门。充国,天子灵柩不可妄动,
你……」
赵充国兴高采烈地叫道:「让我上阵杀敌?哈哈哈哈!立功的时候到了!老
赵闷得骨头都快生蛆了,好不容易撞上这个机会!将军放心!谁也别想挡住我升
官发财!」
程宗扬仔细看了赵充国几眼,他原来觉得这货是个肠子直来直去的粗胚,可
琢磨一下,他两次强行插口,可都不简单。
赵充国第一次强行打断刘建,是刘建张口说出了「朕」字,接下来不管他再
说什么,金蜜镝都不会答应他以天子自许。事关帝国正统,双方都没有妥协的余
地,一旦争执起来,总有一方无法下台。赵充国大咧咧地一插口,把双方可能出
现的争执化解于无形,又给刘建指了条路,免得双方待在一处,再引发什么预料
之外的冲突。
这一次打断自家主官,明显是因为金蜜镝有意让他留守。赵充国抢先一步表
明立场,又扯出升官发财的大旗,让金蜜镝也不好拒绝。
果然,金蜜镝也没办法说什么,只好斥道:「你这个惫赖货!」
赵充国嘿嘿一笑,「反正我就跟着将军。将军去哪儿我去哪儿。」
金蜜镝只好重新指了几名手下看守天子灵枢,然后与程宗扬、云丹琉、王孟
等人前往长秋宫。至于卢景,这会儿早就没影了。
刚走到阿阁,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并不高,但极为密集,
就像无数身形沉重庞大的长蛇在雪地上穿行,发出的沙沙声。众人不约而同地停
下脚步,扭头往白虎门看去。
…………………………………………………………………………………
吕淑被一帮子侄气得发昏。自己的卫尉军这回大丢颜面,就算事态平息,将
来引罪革职也是免不了的。卫尉军这滩烂泥他是扶不上墙了,既然无计可施,索
性死猪不怕开水烫,躺倒等着挨捶吧。他也不白费力气攻打什么长秋宫了,只要
守住白虎门就行。
刚交寅时,宫外蓦然响起一片密集的声音。正在门楼内昏昏欲睡的吕淑猛得
惊醒过来,「什么东西?」
有眼尖的已经看到外面的情形,叫道:「是骑兵!」
吕淑心头一紧,「哪里来的骑兵?」
「是羽林!羽林天军!」
吕淑快步走到城垛处,只见门外一队人马正疾奔过来。此时正是一天中夜色
最深的时候,那队人马却没有打火把,黑暗中只隐隐约约看到马匹的轮廓,最为
醒目的是他们头盔上飘扬的白翎。
上千骑兵同时出动,却听不到丝毫人声。军士们投下照亮的火笼,才发现那
些羽林精锐兵甲俱全,而且每人口中都咬着一根箭矢。
吕淑顿时打了个激灵,衔枚疾进!这是汉军标准的夜袭战法。再仔细看时,
那些战马四蹄都包了稻草,一来防滑,二来也把可能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以至
于羽林军已经兵临城下,守军才听到动静。
吕淑嘶声叫道:「戒备!戒备!」
一名吕家子弟伸头往外张望,一边道:「羽林军……应该没事吧?」
「你傻啊!」吕淑都快哭出来了,「马裹蹄,人衔枚——难道他们是来跟你
玩的吗?」
「没事,没事。」那名吕家子弟宽慰道:「宫门关着呢。」
吕淑心里这才塌实了些。眼看羽林军的骑兵已经驰近城门,吕淑伸长脖子叫
道:「来者何人?奉何诏令?」
一名手持长矛的少年纵骑而出。借着门楼上的灯光,吕淑看清他的面孔,不
由心头一颤,勉强笑道:「原来是霍少,哈哈,不知……」
霍去病微微笑了一下,接着猿臂一展,长矛呼啸而出。
一瞬间,吕淑似乎有种错觉,那柄长矛好像根本没有飞出,而是在空中闪了
一下,便直接出现在了自己身前。从城上到城下将近六丈的高度,好像被人抹掉
了。
长矛破开吕淑胸前的护心铜镜,撕开皮甲,透胸而过,「咚」的一声,重重
刺进吕淑背后的柱子中。
接着一名大汉拨步上前,他挥舞着一柄长近丈许,宽如人身,厚宽却极薄的
巨剑,往城门中间奋力一劈。木屑纷飞间,两道足有半人粗的门闩被生生斩断。
卫尉军的士卒只下了两道门闩,没有用上顶杠,被这一剑劈下,城门顿时洞
开。
城上的卫尉军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在宫中养尊处优多年,面对如狼似虎的
羽林精锐,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更何况卫尉军已经打了两天仗,敢战之士早
已折损一空,剩下的也疲惫不堪,羽林军破门而入时,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几乎
没有任何抵抗,羽林军就攻占了白虎门。
但紧接着,羽林天军就遇到一块硬骨头。
左武第二军赶到之前,长水军作为平叛军的主力,与同属北军的中垒、虎贲
诸军血战竞日,七百人的长水军此时还能作战的只剩下一百余骑。
左武第二军赶到后,刘建军一战溃败,平叛军挟胜进逼崇德殿,长水军则留
在阿阁休整,同时配合卫尉军作战。
白虎门的骚乱传来,长水军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仅存的一百余人全部上马,
在阿阁前排列成一个锐利的锋矢阵型。
羽林军留下部分士卒控制放弃抵抗的卫尉军,其余军士则在霍去病的带领下
踏冰而来,将这支残军团团围住。
长水军是汉军中唯一一支由胡人组成的骑兵,作战极为骁勇,面对兵员整齐
的羽林天军也毫不示弱。尤其是此时陷入绝境,从上到下都有了必死之心,一旦
交锋,必然是一场血战。
已经胖出圆脸的高智商被裹在军中,紧贴着他的老相好冯子都,富安和刘诏
犹如哼哈二将,跟在衙内的马屁股后面。
高智商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攻下白虎门,吐掉口中的箭矢,他便嚷道:「打
啊!怎么不打呢?他们就这么点人马,赶紧弄死拉倒!」
「说得轻巧。」冯子都两眼紧盯着长水军,小声道:「这鬼地方全都是冰,
战马根本跑不开,只有他们待的那片清理过。我们要想杀过去,就得下马,变成
步兵再跟那帮胡人骑兵打。那不是白吃眼前亏吗?」
「兵贵神速啊,大哥。这么拖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就这么点人,堆也堆
他们了。」
「别作声,听霍少的。」
霍去病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长矛,一边策骑缓步而行。他进攻之前就听说宫中
已经冰封,但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此时温度正低,坚冰远未到消融的时候,整
个阿阁广场冻得像一面镜子一样,饶是坐骑的四蹄上都包着稻草,行走时也得小
心翼翼。
而长水军休整时,在殿前生了几堆火,清出一片空场安置马匹,倒是不影响
战马行动。要歼灭长水军这点人马并非难事,长水军再狠也是久战之余的残兵,
问题是自己准备付出多少代价?整个羽林天军也才一千余人,在此地就折损两到
三成,后面也就不用打了。
霍去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朝冯子者略一示意。
冯子都心下会意,上前道:「奉大将军令!天子驾崩,逆贼作乱,羽林天军
奉诏入宫平叛!各色人等,一律听从节制,违命者格杀勿论!立即放下刀枪,饶
尔等一死!」
过了一会儿,一名胡人道:「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一怔,这种节骨眼儿上,长水校尉吕戟居然没影儿了?他倒不知道吕
戟一进长秋宫就没能出来,而且以后也不会出来了。
「霍大将军的军令,你们也不听从吗?」
「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主将不在,你们就找个能管事出来!」
「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费尽口舌,可无论他说什么,那些胡人都只回复一句:主将不在,恕
难从命。
冯子都忍不住道:「你们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
「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还要再说,被霍去病伸手拦住。
「下马!」
羽林军士卒闻声跃下坐骑,各自握紧兵刃,准备与长水军厮杀。
血战一触即发,高智商忽然叫道:「师傅!」
霍去病皱了皱眉,扭头看时,目中流露出一丝喜色。
与此同时,那名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的胡人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跪在雪地
中,额头贴着地面,字正腔圆地叫道:「车骑将军!」
一个高大的身影踏雪而来。金蜜镝走到阵前,吩咐道:「羽林军奉命平叛。
你们把刀枪都收起来。」
「是!」
长水军的士卒收刀入鞘,然后跳下马,站成一排。
「还能打吗?」
「能!」
「那好,你们也加入平叛一方,听霍少将军节制。」
「是!」
那名胡人丢下佩刀,徒手走到霍去病马前,单膝跪地,「遵霍将军令!」
「将能战者编为一军,随我出战。」
那名胡人立即整编部属,与羽林军一起行动。
霍去病笑道:「多亏金车骑出面,兵不血刃就收服了长水军。」
金蜜镝道:「若不是程大行诛杀吕戟,长水军群龙无首,岂能一言而服?」
「程大行,」霍去病抱拳道:「久闻大名!」
程宗扬笑道:「贼名不足挂齿。在下见过霍少将军。」
「程大行的大名这两日可是如雷贯耳。」霍去病指着高智商道:「你这位门
下当真是口舌如剑,差点儿把我活活说死。整个羽林军都让他煽动得群情激愤,
恨不得立即冲进宫里为天子报仇。我只好把他关了起来,免得惹出事端,程大行
不会怪我吧?」
高智商道:「我说怎么昨天就给我给一支箭,让我咬着,还哄我说马上要出
兵,才衔枚的。原来是堵我的嘴啊?霍少,你这可不厚道!昨日许你的美人儿,
必须要减半!」
霍去病哈哈大笑。
寒风吹过,一股血腥气息飘来。金蜜镝望着白虎门,眉头皱起。
白虎门内,卫尉军残存的士卒一律被收缴武器,神色惊惶地跪在地上。数十
名羽林军士卒拿着刀枪在旁看守,另有几名军中的书吏拿着简牍、帛书逐一核对
身份。不时有人被军士们拖出,当场斩下首级。
那些羽林军下手毫不留情,任何人稍有异动,立刻加以屠戮。卫尉军一众士
卒看得清楚,被拖出斩首的全是吕氏族人,偶有几个异姓,也是与吕氏关系密切
的孙氏等外戚一系。
等金蜜镝赶到时,卫尉军所有的吕氏族人都被斩杀得干干净净,数十颗人头
丢在雪中,堆得像小山一样。
霍去病道:「这些人甘心从贼,死有余辜。」
程宗扬暗赞一声:干得漂亮!如果把这些人头筑成京观,送到永安宫请太后
观摩,那就更好了。
金蜜镝在那些军士中看了一圈,然后道:「伏无忌!」
卫尉军仅剩的一名军司马趴在地上,颤声道:「末将在。」
「你带领剩下的人去上林苑打扫宫殿,限日出之前赶到。如少一人,唯你是
问!」
伏无忌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这下是死不了了,大声应道:「是!」
霍去病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姜还是老的辣。卫尉军还剩下近千人,虽然斗志
全无,到底还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这些人不可能全部杀光,但要留在此地,
既要派人看守,还要担心他们会不会暴动。金蜜镝把他们贬到上林苑,既保住了
他们的性命,也把这些不安定因素彻底驱出洛都城,免去了后顾之忧。有仁有义
有智有谋,难怪自家族兄对他总是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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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巨君带领左武第二军拼命扑救,大火终于没有烧起来。但主力也因此滞留
在崇德殿,失去了除掉刘建一党的良机。
等廖扶重新整好军阵,白虎门的惊变已经传来。
江充怒道:「霍子孟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太后!」
廖扶冷静地说道:「事不可为!请主公立即移师玄武门,据守北宫。」
「不妥!」许杨道:「若此时退守北宫,建逆与霍子孟相互勾结,必定死灰
复燃。当趁其立足未稳,挥军反击。」
吕奉先道:「我来当先锋!」
廖扶道:「霍子孟有备而来,我等已失先机,还请主公三思。」
许杨道:「别忘了白虎门除了卫尉军,还有长水军,若我等弃之不顾,只一
味北逃,等若少了一臂。」
廖扶道:「唯有夺下玄武门,我军方可立于不败之地,眼下即便壮士断腕,
也在所不惜。」
吕巨君沉吟片刻,然后道:「奉先,你带一队人马去玄武门。把守门的乱军
逐走便是,不必恋战。其余人等,随我去白虎门。」
眼下实在不是分兵的好时候,但主公心意已决,廖扶也无可奈何。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羽林军涌入白虎门的同时,一群只配着胸铠的隶徒也
登上玄武门,接替下神情惊惶,士气低落的刘建军。为首的董卧虎头缠白布,身
披孝服,手下的隶徒同样为天子披麻戴孝。这也是十余支先后投入宫中血战的军
队中,唯一一支知道要为天子戴孝的。
朱雀门下,已经休整了一日的屯骑军披好甲胄,整齐地列成战阵,开始向南
宫中央进发。作为刘建军最后的底牌,这支屯骑军编入了大量北军残余的精锐,
人数也膨胀至千人。
胜负的天平从这一刻开始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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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八,寅时二刻。
卫尉军在伏无忌的带领下,冒雪往上林苑走去。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
侥天之幸,眼前的风雪实在算不了什么。甚至不少人都在为能够摆脱宫中的乱局
而暗中庆幸。
长水军全部编入羽林军,双方一同穿过阿阁,向东挺进。就在广场边缘,长
秋宫东南角的位置,他们与闻讯来援的左武第二军撞了个正着。
两军狭路相逢,迅速摆开阵势。左武第二军沿永福门摆成利于防守的圆阵,
羽林天军则在广场边缘摆出一个富于攻击性的多路突起阵型。
「皇图天策……」廖扶心下默念着这个名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冯子都心情有些激动,大战在即,霍少竟然把全军的指挥权交给他,自己率
领抛下重甲的长水轻骑,从侧后方出击,大范围迂回至吕氏军背后。只要自己能
顶住一刻钟,霍少就会从敌军背后出现。
「来吧!」冯子都心里默默念着,同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就在这时,长秋宫东南角的承恩楼上,有人尖声叫道:「姓蔡的!你这个永
安宫的走狗!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你可知罪吗!」
众人齐齐扭过头,只见楼上十余名内侍举着火把,照得灯火通明。一名貂尾
金珰的中常侍捆得像粽子一样,绑在一根柱子上,身下堆满木柴。
那名中常侍毅然决然地昂起头,高呼道:「我蔡敬仲——对太后忠心耿耿!
天地可鉴!」
蔡敬仲生怕别人看不见听不清,不但自报家门,而且气贯丹田,叫得连两里
外都能听见。一群栖在枝头的乌鸦被惊得飞起,在众人头顶一边盘旋,一边「嘎
嘎」乱叫。
「好啊!你个姓蔡的!我看你是死不悔改了!」一名胖大的内侍挽起袖子,
高声叫道:「打!打他个满脸开花,看他还嘴硬!」
说着那名太监劈手一个耳光,扇在蔡敬仲脸上。周围的内侍蜂拥而上,对着
蔡敬仲拳打脚踢,火光下犹如群魔乱舞。一时间,清脆的耳光声响彻云霄,众人
听在耳中,都觉得脸上作痛。
等那帮内侍停下手,蔡敬仲一张脸已经被打得跟血葫芦一样,根本看不出眉
眼。
一名内侍阴声怪气地说道:「姓蔡的,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说一
句:从今往后与永安宫恩断义绝,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蔡敬仲怒目而视,然后一口血沫喷在那名内侍脸上,「我蔡敬仲——生是永
安宫的人,死是永安宫的鬼!想让我背叛太后?做梦!」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一名内侍拿起铜壶,朝蔡敬仲兜头浇下,「嘴
硬是吧?我看你还能硬多久!闻出味儿了吗?这是灯油!」
蔡敬仲嘶声道:「我蔡敬仲就是化成灰!也绝不背叛太后!唔,咕嘟……咕
嘟……」
那太监把油壶塞到蔡敬仲嘴里,狠狠灌了几大口,然后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个
通透。
「你们都看清楚了!」一名内侍对着下面兵锋相对的两军叫道:「这个蔡敬
仲,心甘情愿当永安宫的走狗!如今又混到我们长秋宫来!被我们当场抓到!列
祖列宗庇佑!谁敢跟我们作对!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蔡敬仲双目含泪,沙哑着喉咙道:「太后!你的大恩大德,奴才只能来世再
报了!下辈子奴才还要给你当牛作马!别了!永安宫!别了!太后!啊……」
大火猛然升起,吞噬了绑在柱上的身影。惨叫声不断传来,在数千人的仰望
下,那名来自永安宫的中常侍在火中痛苦的挣扎着,直到一动不动。
除了程宗扬,在场的人无不是一脸震惊,连吕巨君都有些恍惚,没想到蔡敬
仲此人竟然如此忠义,自己倒是错怪了他。看着看着,那个火中的身影仿佛越发
高大,就像一支火炬,照亮了前路……「妈的!」程宗扬冲着那帮内侍怒骂道:
「承恩楼都烧着了!你们还不赶紧救火!」
第八章
大火熊熊燃烧,将半个承恩楼与蔡敬仲的尸身一同化为灰烬。
没等火势熄灭,一名绣衣使者便立在左武第二军阵前,眼含热泪,振臂高呼
道:「为太后尽忠!为蔡常侍报仇!」
对面羽林军中,一个小胖子双手拢在嘴边,大叫道:「当永安宫的走狗!这
就是你们的下场!快放下刀枪!弃暗投明!」
「不用跟他们废话了!杀!」
「杀!」
两军狂呼着冲杀在一起,在永福门前展开了生死搏杀。
左武第二军是能耐苦战的边军,而羽林天军则是父兄战死疆场的羽林孤儿,
出身于军伍世家,对天子忠心耿耿。双方的对战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羽林天军
的攻势一浪猛过一浪,左武第二军也寸步不让。太后还政之前,左武第二军的军
费一直由内府支出,可以说是吕氏豢养的私军,对太后的忠诚度极高。否则吕巨
君也不会万里迢迢把左武第二军调回洛都。
刘诏守着自家衙内,寸步不离,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是宋国禁军的高手,对
军务也极为留心。此时亲眼目睹汉军作战,不由自主地拿宋军与这些虎狼之师相
比较。宋军的优势在于军械比汉军更精致,种类也更丰富,宋军通常配备的兵器
中,单是佩刀就有八种。而汉军的制式佩刀唯有环首刀一种,所有的战刀均是从
刀柄到刀身一体铸成,份量相差无几,不尚华丽,只讲究实用。不过除此之外,
几乎任何一个环节汉军都完胜宋军。
无论是军士的士气、战斗意志,还是搏杀能力,汉军都全面领先宋军。眼下
对战双方总计不过两千余人,刘诏置身其中,却仿佛正经历一场数万人的大战,
到处都是刀光斧影,血肉横飞。更可怕的是,两军都不是一味猛打,而是根据瞬
息万变的战局不断进行调动,或是突进,或是撤退,或是分割,或是合围,在局
部形成以多胜少的局面。双方的指挥官把地形、风向、气温各种因素全部计算进
去,刘诏单是用眼睛去看,都觉得目不暇接。
如果是宋军,无论面对双方哪一支,都是溃败的局面。即使上四军也讨不了
好,除非兵力超过三倍以上,才有一搏之力。
幸好宋军有神臂弓。刘诏庆幸地想道:倚仗神臂弓的犀利,宋军能够稳住快
速稳住阵脚。然后——然后就结寨!依靠寨墙坚守。无论如何,绝不能与汉军野
战。
至于汉军的射手……刘诏忽然想到,射声军哪里去了?
刘诏正在疑惑,战场两翼出现了几列模糊的身影,渐次合拢。
刘诏猛然发现,羽林天军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拖成一条长蛇。最前面的已经攻
到永福门。过于漫长的阵型使羽林军两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软肋,此时侧翼暴露
在射声军的射程下,长蛇阵顿时显得十分脆弱。
「不好!」
刘诏心下叫了一声,刚要开口提醒,还未排成阵型的射声军忽然大乱,一支
轻骑犹如有鬼神相助,冒着漫天风雪,千钧一发之际从射声军背后扑出,瞬间将
那些射手的队形撕成碎片。
快速机动的轻骑对上缺乏保护的弓手,胜负毫无悬念,霍去病根本没有理会
两翼的混战,带着几名马速最快的亲随,直接扑向吕巨君所在的中军。
听到背后的喊杀声,廖扶握着令旗的手掌僵了片刻,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剧
降,其寒彻骨。
他扪心自问,对霍去病已经重视到十二分,即使对面羽林天军的指挥一板一
眼,中规中矩,并没有显示出过人的机变,廖扶也不敢稍有松懈。
皇图天策,骑兵第一,岂会是易与之辈?
直到此刻,廖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对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战关
头,这位霍少竟然敢弃主军于不顾,反而亲自带着一班人马,毫无征兆地迂回到
己方后方,展开突袭。
真不知道霍少是单纯的运气好,还是对战机的把握有着超乎常人的精准。他
迂回到位的一刻,正是射声军即将投入战场的一刹那,他若来的早一步,射声军
还没有出动,完全可以原地据守,避开突袭。他来的晚一步,射声军已经布好阵
型,以他们的箭术,必定会给那些连甲胄都抛弃掉的轻骑带来巨大杀伤。可霍去
病偏偏来的不早不晚,就像踏着鼓点一样,在最合适的时机,最合适的位置给了
射声军致命一击。
为了保护弓身和弓弦,弓手们通常都是在临战前才上好弓弦。结果那些轻骑
杀来时,射声军的士卒们连弓弦还没有上,几乎是手无寸铁,就陷入了灭顶之灾
中。
更大的危机则在于中军。左武第二军的主力大都投入正面战场,吕巨君远在
阵后,身边只有十几名护卫。结果敌军从背后出现,原本最安全的所在转眼间成
为最致命的险地。
唯一能让廖扶庆幸的是,霍去病率领的轻骑大部分都去追杀射声军,身边只
有七八骑的样子。吕巨君身边的护卫足有他两倍之多,而且都是精锐。
廖扶双眼四下转动,迅速观察战局的变化。眼下已经不可能在此地决胜,只
能先护着巨君主公脱离战场,收拢军队,设法夺下玄武门,与北宫的守军相互呼
应,再来对付这些叛军。
霍去病手持双矛,战马冲开风雪,朝着中军战旗的位置呼啸而至。
守在吕巨君身边的许杨连声下令,两名骑卫拔出佩刀,一左一右夹击过去。
双方交错而过的瞬间,一名骑卫从马上站起身,双手握刀,朝霍去病脖颈劈
去。刀锋落下,他眼前忽然一花,手持双矛的少年仿佛凭空消失一样,眼前只剩
下一具马鞍。
惊愕间,那名护卫已经来不及变招,战刀扫过空鞍,徒劳地劈了个空。
刀锋掠过,一支长矛毒蛇般翻出,从那名骑卫腋下猛然刺入。血花绽放,在
纷飞的大雪中四溅开来。
另一名骑卫看得清楚,同伴刚一出刀,那少年就甩开一侧马镫,身体完全倾
斜到坐骑另外一侧。
镫里藏身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能,以骑术见长的越骑、屯骑诸军几乎人人都
会。但那名骑卫从未见过有人把镫里藏身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霍去病双手各持
一矛,身体缩成一团,单靠脚下一只马镫支撑。那名骑卫一刀劈空,身前空门大
露,轻易就被对手刺中要害。
霍去病长矛一击即收,那名骑卫打着转从马上跌落,鲜血洒了满地。
另一名骑卫双手举起马槊,尺许长的槊锋笔直刺向对手的胸口。
霍去病横过左手的长矛,似乎想要挡格槊锋。那名骑卫面露狞笑,到底是公
子哥儿,有一点马上功夫就以为天下无敌了。槊重矛轻,他用的又是单手,岂能
挡住自己长槊一击。更何况他出矛的角度也丝毫不对,矛锋歪歪斜斜指向前方。
那名骑卫立刻判断出,自己长槊攻到时,正好能抵在矛锋下方寸许的位置。那个
位置极难使力,他的力气即使比自己大上十倍,也不可能挡住自己的长槊。
骑卫霹雳般一声大喝,双臂肌肉绷紧,力贯槊锋。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右手动了一下。那柄一直蛰伏的长矛平着
刺出,刺在他战马颈中。
战马脖颈血如泉涌,疾驰中双蹄跪倒,那名骑卫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扑,眼睁
睁看着自己把喉咙送到对手寒光凛冽的矛锋上。
霍去病双矛一左一右,右矛刺马,左矛刺人,干净利落地将他连人带马刺翻
在地,离吕巨君又近了几步。
许杨拔出长剑,策马迎上。霍去病微微一笑,战马如风般掠过。
吕巨君几乎没看清两人如何交手,只见双方纵骑擦肩而过,瞬间拉开距离。
许杨端坐马上,手中的长剑似乎正要刺出,背后的白衣却绽开一团血花,位置正
是心口。
霍去病一侧衣袖被长剑绞碎,露出里面精致的皮制腕甲。
吕巨君二话不说,拨马便走。
一名胡巫挡在霍去病马前,双手拉开脏兮兮的羊皮大氅。他胸口爬满了漆黑
的虫子,就像一件蠕动的铠甲。
霍去病举矛欲刺,一柄带翼的弯钩飞来,钩住他的长矛。
「碰不得。」
那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就像有人趴在他耳边一样。霍去病悚然回首,
却一无所见。
对面的胡巫喷出一口鲜血,胸口蠕动的虫子振翅飞出,宛如一片黑云朝霍去
病笼罩过去。
一件像是用无数碎布拼成的衣服兜头罩下,将飞虫裹在其中。几只漏网的飞
虫被一柄快剑追上,快如流星地逐一刺落。堕下的虫尸也被布衣卷住。
「有毒。」
那件布衣裹满了飞虫,不停蠕动,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那人说着一绞,用
了一招束衣成棍的手法,将满衣的飞虫尽数绞毙。
对面的胡巫「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跪在地上,接着身体燃烧起来。
那人说了两句话,便消失不见。霍去病举目四望,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他突
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淡如轻烟的影子正从背后飘出,转眼便消失
在黑暗中。
霍去暗暗抽了口凉气,幸好此人是友非敌,否则要刺杀自己易如反掌。
在羽林军的前后夹击下,左武第二军的局面已经岌岌可危。廖扶不得已再次
施出冰封术,将两军交锋的战场全部冰冻,才使赢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施完术,廖扶乌黑的鬓发也仿佛被大雪染白,如同霜雪。他强撑着指挥左武
第二军收拢阵型,边战边退,逐步脱离战场。
羽林天军也面临着越骑军当初的困境,战马寸步难行,只能放弃追击,撤到
长秋宫外,暂作休整。
长秋宫的宫门前生起大堆的篝火,赵飞燕亲自下令,将宫中雕刻精美的香木
栏杆、金漆屏风尽数拆除,甚至连寝宫前后栽种的桂树、古梅也砍伐殆尽,充作
炭薪,供军士们取暖。
大量伤者被送到宫女们居住的暖阁,由宫人照料。内苑豢养的鹿群变成篝火
上的烤肉,内库储藏的陈酿也被倒进头盔,在火上煮得滚热,让军士们驱寒。
金蜜镝坐在宫前,三面围着毡毯制成的帷幕,用来遮挡寒风。
幕内人头涌动,不仅程宗扬、赵充国、霍去病、冯子都等人在座,连徐璜也
拖着受伤手臂赶来,与单超、唐衡等人坐在一处。
卢景递来一张纸,「这是宫内已经发现的暗道。」
金蜜镝接来扫了一眼,然后递给赵充国。
「有这个就好办!」赵充国咧嘴笑道:「我拿人头担保,半个时辰内把这些
耗子洞全堵上!一只耗子都钻不出来!宫里那窝耗子想溜出去,更是没门!」
「北门情形如何?」
一名羽林军斥侯道:「叛军数次攻门,都被打退,如今与吕巨君等人合兵一
处,据守平朔殿。」
洛都地势北高南低,平朔殿紧邻玄武门,是南宫地势最高的宫殿。程宗扬拿
过赵充国手里的纸张看了一眼,发现附近没有暗道出口,才略微放了些心。
吕巨君第一次反击,就是从暗道潜入宫内,才轻易从刘建手中夺取白虎门。
那张纸上将南宫各处暗道逐一标明,其中能通到宫外就有六条之多。能短时间将
这些恐怕连天子都不知道的暗道摸得清清楚楚,也只有斯四哥有这个本事了。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去哪儿了?」
「他去逮中行说,费了番手脚。」
程宗扬连忙道:「逮到了吗?」
「让他逃了。」
中行说这死太监真是牛大发了,竟然能从四哥手指缝里溜走。
金蜜镝道:「东门和南门呢?」
一个穿着灰衣的年轻人轻咳两声,然后道:「将军放心,苍龙门已经被我军
用条石封死,朱雀门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尽可无忧。」
程宗扬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苍鹭,乱军真正的指挥者。很可能是黑魔海为了对付星月湖八骏,特意培养
的九御之一。没想到此时会和自己同帐而坐。
刘建为了表示合作,十分慷慨地宣称缴出兵权,由名重朝野,德高望重,堪
称群臣楷模的金蜜镝统一调度。但他宁愿派出一个身为白丁的无名布衣,也不肯
让步兵校尉刘荣,或者屯骑、虎贲诸军的将领与金蜜镝见面,他私底下的心思可
想而知。
金蜜镝点了点头,「平朔殿北依玄武门,左邻东宫,右为宣德、建德二殿,
南边则是千秋殿、玉堂殿、温德殿——霍去病。」
「末将在。」
「你领羽林军赴宣德殿,在平朔殿西列阵。」
「是!」
「冯子都。」
「末将在!」
「你领长水军赴玉堂殿,随时策应。」
「遵令!」
「赵充国。」
「卑职听令!」
「你领宫中期门赴建德殿。唯作警戒,不得交战。」
赵充国大声道:「我跟小冯换换!我领长水军前去厮杀,让小冯警戒!」
「依令行事。」
赵充国挺胸道:「遵令!」
金蜜镝看向旁边一人,「董司隶还在玄武门?」
那人道:「董司隶一直守在门下,不离寸步。」
「告诉董卧虎,只要他能死守玄武门,即便一矢不发,不交一战,也是大功
一件,切不可贪图功劳,轻举妄动。」
「是。」
金蜜镝望向苍鹭,「贵军。赴东宫以西,在平朔殿东侧列阵。屯骑军赴温德
殿以为策应。」
苍鹭摩挲着铁如意,沉吟道:「只怕吕巨君不会中计。」
金蜜镝兵分数路,从平朔殿西、北、东三面合围,正南方的千秋殿不放一兵
一卒,正是兵法上的围三阙一。一旦吕巨君顶不住压力,向南逃蹿,在诸军的追
击下,撤退很容易就变成崩溃。即使吕巨君有本事收拢部属,不被追兵击溃,向
南也是死路一条。
苍鹭与吕巨君血战连场,深知此子狡诈过人。这么明显的战术,他怎么可能
真老老实实的南撤?
「闭嘴!」赵充国吼道:「将军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赵充国的凶态让程宗扬都觉得有些过分,苍鹭却视若不见,「既然我们已经
知晓他们入宫的秘道,不妨在此处作些文章。吕巨君被困宫中,必定急于脱身。
不如留下秘道入口的位置,让他向此逃奔。我等在此设伏,引其中计。甚至可以
放开入口,在出口另一端设下伏兵,待其进入秘道再行发动,使之进退不得。」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此计可行。
「放屁!」赵充国却是直接就喷上了,他用力拍着那张纸,「睁大你的狗眼
看看!秘道的入口离长秋宫只隔了一个永福门!老子是负责警戒的,万一惊动了
娘娘,是砍你的头还是砍老子的头!」
程宗扬听着赵充国这话完全是抢辞夺理,别说秘道离长秋宫还隔了一个永福
门,当初吕巨君手下的胡巫可是连宫墙都震碎了,叛军都已经杀进长秋宫内,连
宫人都杀了好几个,还说什么惊动不惊动的?
不过欺负黑魔海妖人这种事,自己喜闻乐见,就当是看热闹了。
赵充国似乎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打算被将军否了,对别人的提议分外不能忍,
一通臭骂,把苍鹭喷了个狗血淋头。
苍鹭面无表情地摩挲着铁如意。
金蜜镝喝道:「住口!」
赵充国这才气怵怵地闭上嘴。
「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苍鹭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讽刺。自己的提议固然是祸水西引,引诱叛军与
长秋宫一方血战。金蜜镝的决定又何尝不是如此?叛军南逃,挡其锋芒的可就是
自己一方了。兵法言:归师勿遏,穷寇莫追。与走投无路的叛军交锋,必定会付
出巨大的代价。
他看了赵充国一眼。若不是这莽汉搅局,自己的计策会有不少人赞同。
一名军士奔进帐内,「禀将军,平朔殿有使者前来求见。」
赵充国跳起来道:「什么狗屁使者!一窝反贼也配称使者?拉出去砍了!」
「他说他朝廷封的使者,天子御敕。」
片刻后,一个仪表堂堂的官员走进帐内,躬身道:「绣衣使者江充,拜见车
骑将军。」
金蜜镝道:「你既然是朝廷官员,为何从贼?」
江充直起腰,「将军此言差矣,先帝驾崩,皇位空悬,太后秉政方是正统。
我等秉承大义,上不愧先帝,下不负黎民百姓,倒将军多年勤劳王事,如今却执
迷不悟,令人扼腕叹息。」
苍鹭道:「先帝留有遗诏。」
江充道:「中行说奔主投贼,其罪当诛!刘建此獠狼子野心,伪造遗诏,必
遭天谴!」
苍鹭淡淡道:「传国玉玺可是在吾皇手中。」
这事实在太丢脸了,补都没法补,江充冷笑数声,然后肃然说道:「本人来
此,可不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利。唯有一事告知车骑将军。」
江充挺直身体,「天子驾崩,中外骇然。逆贼刘建引兵作乱,射声校尉临危
受命,奉太后诏命,率军平叛。怎知诸军多有人受建贼蒙蔽,不服王化。诸位但
凡有忠义之心,此时弃暗投明,为时未晚。只要放下武器,退出宫城,所犯诸罪
一概赦免,既往不咎。」
赵充国啐道:「大赦要皇帝说了才算数,姓吕的也配?再说了,你们都快死
了,知道不?我们将军领了好几万兵马,把你们围的铁桶一样,都不用打!一人
一泡尿就把你们全淹死了。」
江充不动声色,「射声校尉让本使者转告诸位一句——」
「我军人数虽寡,但人人都有效死之心。要打,我们奉陪到底。并且我们会
逮着一方拼死而战。记住,我们只打一方。即便我军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把一方
拖下水还是能做到的。诸君,好自为之。」
我干!程宗扬心里直接爆粗口了。
吕巨君玩这一手,简直是耍流氓啊。这就好比街头混混打架,势弱的一方逮
着对手一两个人往死里揍。若是正常攻战,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无赖打法只是个
笑话。可问题是现在的局势一点都不正常!
无论吕巨君跟哪一方玩命,被他选中的都玩不起。他要是跟刘建拼到死,长
秋宫自然笑到最后。可他要是选了长秋宫当垫背的,刘建肚皮都能笑破。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吕巨君放下这句话,自己与刘建的盟友也算走到
头了。可以想像,无论吕巨君选哪一方,另一方都会坐壁上观,等着两个对手自
相残杀,以剑玉姬的道德品质,很可能还会帮吕巨君一把,把自己彻底干掉。
反过来,如果吕巨君挑中刘建当作携手黄泉的死鬼伴侣,自己也会敲锣打鼓
地送他们一程。
更可怕的是长秋宫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金蜜镝为什么把赵充国放在羽林军
和隶徒中间?从根本上说,代表官员利益的霍子孟与忠于天子的董宣并不是一路
人。即使有金蜜镝在,双方不至于兵戎相见,但有一方遭受重创,另一方肯定也
乐见其成。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太毒辣了!吕巨君这计策要破解也简单,只要各方
齐心协力,他就算想拼死,也未必能拼掉几个。但自己这帮反吕同盟,最缺的就
是信任。看看在场这些人,恐怕都在琢磨吕巨君会挑哪个倒霉鬼,以及自己怎么
不被选中。
吕巨君没有派一兵一卒,只用了一个使者,一句话,就瓦解了双方的攻势。
程宗扬这时候才开始佩服赵充国的先见之明。如果真听他的,直接把江充拉出去
砍了,哪里还会有这种鸟事!
帐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默。而这沉默进一步暴露了彼此间的不信任。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咳,有人说道:「依在下之见,吕巨君用的是缓兵之
计。」
秦桧起身说道:「我们必须要承认,吕巨君的虚言恐吓确实击中了我们的要
害。这一点无庸讳言。不过吕巨君的目的是什么呢?即使我们不主动攻击,他们
也不可能逃出南宫。那么他想要做什么呢?」
「我认为他想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僵持。」
「如今我们双方联手,吕氏大势已去,已经看不到翻盘的希望。但把目光放
远一点呢?我们都知道,洛都周边的兵力已经全部卷入此局——除了池阳宫的胡
骑军之外。但再远一些呢?天子驾崩已经两日,宫内的乱局也持续了两天。也就
是说,消息最远已经能传到千里之外。但不用那么远,只要消息传出五百里,或
者说永安宫的诏书传出三百里——三百里以内的各郡刺史有多少会接到诏书?又
有多少会派出军队?以最近的距离计算,明天午时,我们就会看到赶来勤王的郡
兵。三日内,数万大军云集洛都也绝非虚言。那么现在再问,那些外郡军士奉永
安宫的诏命而来,他们会站在哪一边呢?」
众人一片沉默。但都竖起耳朵,听着这位兰台典校的推想,一个字都不敢错
过。
秦桧轻轻吁了一口气,「吕巨君选择平朔殿据守,看似愚蠢之极。他最好的
选择应该是选一处靠近宫墙的殿宇,设法破墙而出,其次是抢占秘道所在,找好
退路。而他偏偏选了孤悬宫中的平朔殿。何以如此?」
「在下原本也在疑惑,直到方才才想明白。」秦桧道:「原因在于平朔殿不
仅地势高亢,易守难攻,而且殿内设有储冰的冰库和粮库,利于坚守。吕巨君之
所以不设法逃出南宫,是因为他以自己为饵,把我们都困在南宫。是的,真正被
困住的,不是吕巨君,而是我们。」
秦桧微微躬身,「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大家聆听。」
寂静中,忽然传来一声大笑,「你这个文士,很会危言耸听嘛。」赵充国捋
着胡须笑道:「外郡的军士他们能召来,我们也能召!比如说董破虏,他的北凉
军就在池阳以北。离洛都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赵充国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重浪,除了赵充国提到的董破虏,众人都在盘算
有什么故旧在外郡掌兵。连唐衡和徐璜这些太监也在出主意。
程宗扬对汉国的将领不是很熟,问道:「你刚才说的谁?」
「老董嘛。」赵充国道:「破虏将军,董卓!」
程宗扬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让董卓带兵进洛阳?这是要上演三国群英吗?那位董破虏要是把皇后和定陶
王一块打包带走,再一把火烧了洛都……汉国就此灭亡,英雄辈出的乱世由此开
启……
想想都觉得是犯罪!
「停!」程宗扬大喝一声,止住众人的吵嚷。
「吕巨君那句话把你们吓住了吧?没错,他说的连我都害怕。苍妖人,坦白
说,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联手攻打吕巨君的事就此作罢,免得大家互相
拖后腿。吕巨君算得很准,只用一句话就让我们无法进攻。假如我们不想让局面
拖延下去,让郡兵进入洛都,直到战乱蔓延整个汉国,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杀
死吕雉!」
程宗扬道:「吕氏的权势、地位,都系于太后一身。没有太后,吕氏就会土
崩瓦解!」
赵充国瞪着一双牛眼,看着这个很有两下子的公子哥儿。
谋杀太后,这可是等同于弑君的大罪!就算刘建,即使心里恨不得把太后削
成人彘,嘴上也不敢这么说。瞧瞧旁边的冯子都,脸都吓白了。
霍去病掏了掏耳朵,纳闷地说:「刚才外面吵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听见。」
赵充国道:「我也没有。」
徐璜刚要开口,却被唐衡拉住。单超低头看着双手,双拳慢慢握紧。
程宗扬对苍鹭道:「你别盯着我看。回去告诉你们仙姬,她必须出人!要不
然我立刻就走!」
空中飘来一个声音,轻笑道:「便由公子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