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宫?」
  玄奘缓缓说道:「为师不知。不过,为师在她身上隐隐感应到极其庞大的生
命气息,在此前,为师实在想象不出世间竟有如此生灵!而且,她随手就能灭杀
咱们师徒,该是不屑于与我师徒说甚么假话。」
  辩机奇道:「师父,你说的生命气息是甚么东西来着?」
  玄奘没好气的说道:「所谓生命气息,就是一个生灵的生机体现。生命气息
有强有弱,简略而言,能力强大者,生命气息必是强盛。这乃是佛门六识的运用
法门,日后你修学佛理,工夫深了自会明白其中的奥妙,现在说也无用。」
  辩机嘿嘿的笑了笑,就低头猛吃海龟肉。
  玄奘苦笑了一回,这个新收的徒儿似乎在佛法上没甚悟性,日后怕是要走以
力证道的路子了。不过,眼下不是烦恼这个的时候,那敖吉三公主以问罪为由,
却似是另有所图,她明日再临,自己师徒二人该如何应付才好?……
  辩机又盛了一碗龟肉,吃的兴高采烈。
  自从确立了师徒名份、玄奘赐下法名的一刻起,辩机仿若脱胎换骨一般,似
乎放下了一切的顾虑,整个人变得乐天无忧,甚至连脑筋也懒得转动了,连明日
敖吉三公主再度前来问罪一事也不放在心上,只管交由玄奘应对。
  次日早上,玄奘打发辩机去捕捉一些山鸡之类的野禽,自己则是到树林中,
采摘了一些松蕈蘑菇和鲜嫩的野菜。中午时分,辩机返回石室,他没有捕到山鸡,
却是带回来了两只野鸭子和十数只草雀。
  玄奘洗剥干净野鸭子和草雀,将那两只野鸭子汆去血水后,一只剁下两条鸭
腿用来炖松蕈蘑菇汤,另一只就用松枝烤得油黄喷香;那十来只草雀,就用油炸
了,趁热薄薄的洒上一层轻盐;至于那些鲜嫩的野菜,就如上次一般,在开水里
焯过了,浇上油醋,调成可口的凉菜,此外他还煮了一大锅米饭。
  玄奘一直忙活到夕阳西下,才将这些菜式精心整治妥当。
  那敖吉三公主乃是海族,这等山珍野味应该很少能尝到,看她昨晚偷吃海龟
肉,那青衣小丫鬟还随身携带白玉碗筷,应该是好口之人,希望这等可口吃食,
能为双方的商谈起一个很好的引子。
  若是东海龙宫真个要为那虾大力校尉出头,自己师徒二人除却逃命一途,就
别无他法,偏生二人又是在海外孤岛,正可谓是身处茫茫大海绝地。如今遇上这
个并无杀意的敖吉三公主,该是幸事,希望她不会提出太难接受的要求。
  夜色降临时,玄奘点燃几根涂着松脂的松枝,照得石桌周围大亮,他端坐在
石凳上,辩机垂手站于他身后,师徒两人静静的等待。
  弯月升至树梢时,一串娇柔的笑声在夜空中传来。
  微风掠过,玄奘只觉眼前一亮,敖吉三公主依然是身穿雪白的宫装,婀娜的
凌空降下,轻轻巧巧的落在石桌对面的石凳上。
  敖吉三公主身子甫一坐定,就抽动着翘挺秀美的琼鼻,轻笑说道:「禅师今
日烹煮了何种吃食,怎地如此香气扑鼻。」
  玄奘笑笑说道:「知道公主今晚要来,贫僧特意准备了一些陆上的吃食,请
公主一尝。」说着起身与辩机去了伙房,将那乳白色的蘑菇野鸭汤、金黄油亮的
烤肥鸭子、脆香的炸草雀、碧绿清爽的凉拌野菜,以及一锅喷香的米饭,一样样
的端到石桌上摆放好。
  敖吉三公主看得星眸发亮,脸泛红晕,当下皓腕一翻,那不知何时侍立在她
身后的青衣小丫鬟,伶俐的将白玉碗筷递到她的素手上。
  敖吉三公主伸出玉筷,将几样菜肴逐样尝过后,就眉花眼笑的满满盛了一碗
蘑菇汤,玉筷挑着一箸碧绿的野菜送入檀口中,另一只素手同时凌空一划,一条
滴着油的烤鸭腿就自个从烤鸭身上脱离飞起,凑到她的檀口边上,她是丝毫顾不
上仪态了。
  辩机又从伙房里端出一碗米饭,米饭上堆着香喷喷的烤鸭肉等菜肴,他连着
筷子一起递给那伺站着的青衣小丫鬟,青衣小丫鬟闻着香气吞了一口唾液,转头
看了敖吉三公主一眼,见她正自吃得开怀,便犹犹豫豫的接过碗筷,小口的吃了
起来。
  敖吉三公主将石桌上的菜肴清扫了小半,又努力的往小嘴里塞了一片肥厚的
蘑菇,才颇不情愿的放下手中白玉碗筷,待到咽下那片蘑菇,才满足的叹道:
「这些陆上的吃食,滋味甚是奇妙,可惜本宫吃不下了。」
  将吃食摆放上石桌后,玄奘便坐在一边,安静的品喝着一杯热茶。他听得敖
吉三公主的叹息,便微笑说道:「公主若是喜欢,这样的吃食,贫僧自当为公主
多做上几次。」
  敖吉三公主眼波流动,在玄奘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是一翻皓腕,她身后的青
衣小丫鬟乖巧的递上一方白绫巾子。青衣小丫鬟早将那碗堆满了菜肴的米饭吃个
精光,碗筷也放在地上不起眼的角落。
  敖吉三公主用白绫巾子净过手脸,想了一会,细声慢气的说道:「禅师是个
明事理的妙人,本宫生受了你两顿吃食,不好过于苛刻了。你师徒二人,戮杀东
海龙宫属下虾大力校尉,虽是占理,然也需严惩一番,否则就显得龙宫过于好欺
负了。」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见玄奘脸色淡静,便又自说道:「本宫巡游至此,此地
便是本宫作主,禅师若能为本宫做一件事,本宫就以此为交换,免去你师徒二人
的严惩,禅师以为如何?」
  玄奘合十说道:「贫僧和小徒谢过公主慈悲,不知公主要贫僧做何事?」
  敖吉三公主嫣然一笑,说道:「本宫闻说这岛上有大木船,可直航唐国。禅
师若是能让本宫搭乘这大木船,去唐国游历一番,那虾大力校尉一事便就此揭过。」
  玄奘转头看了一眼辩机,沉吟说道:「此事当不难,只是贫僧不明白,公主
贵为龙族,腾渊穿云乃是平常事,这千百里的海域,自可轻易来去,何故要搭乘
木船这等世俗粗笨之物?」
  敖吉三公主眼波流转,轻笑着说道:「本宫昨日问禅师,是用何法引来天雷,
禅师说乃是隐秘,不可说。今日本宫为何不腾渊穿云,定要搭乘木船一事,也是
本宫的隐秘,自然也是不可说了。」
  她格格的笑了一阵,星眸在石桌上一扫,回头说道:「小飞儿,这些吃食不
可浪费了,且带回去让小壳子尝尝新鲜。」
  那个叫小飞儿的青衣小丫鬟脆生生的应了一声,从身后背负的小行囊中取出
十多根短细的白玉杆子,接驳了几下,就搭成了一个四层的简易白玉架子,她提
着架子走到石桌前,将菜肴一样样放入架子的分层中。
  敖吉三公主看着她将菜肴尽数放入架子里,满意的点点头,素手虚画了几下,
那白玉架子就发出蒙蒙白光,那几盘菜肴被白光牢牢定住,半点汤汁都倾溅不出。
  敖吉三公主扫了玄奘师徒几眼,又轻笑数声,便纤腰一晃,婀婀娜娜的飞天
而起,消失在夜空当中。
  小飞儿提着白玉架子,一声不吭的化作青色匹练跟随在她身后,也消失在夜
色中。
  夜色中一个清脆得意的声音在飘荡着:「禅师,就此说定了,两天后日出时
分,本宫在北边海滩等待你的大木船。」
              33公主(下)
  玄奘和辩机看着空荡荡的石桌,相对无言。
  师徒二人为了整治这些吃食,几乎忙活了一整天,中午只是草草的进了点吃
食,原以为招待过敖吉三公主后,剩下的菜肴也足够师徒二人饱饱的吃上一顿,
哪里想到敖吉三公主不地道,来了个连盘端。
  辩机发呆了一阵,小声的说道:「师父,俺好饿。」
  玄奘摸了摸光头,苦笑说道:「伙房里还有半只鸭子和一些蘑菇,为师这就
去重新烹煮些吃食。」
  师徒二人终于吃上饭食时,辩机往碗里的米饭浇着炖鸭子汤汁,一面小心翼
翼的说道:「师父,俺游历唐国时,常常听得那等士子说,大丈夫要威武不能屈,
贫贱不能移。师父和俺这般做小的侍候那三公主,会不会不长志气了些?」
  玄奘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为师博读诸般经书典籍,自幼便明白天地之广
袤,红尘之厚重,生灵之繁琐,皆是超出凡人想像的极限。任何一个生灵,于这
浩瀚的世道来说,渺小得简直不值一提,其生死存亡,如同尘埃般不值一提。」
  「就拿那虾大力来说吧,它的道行几可称得上是地仙,然而一旦身死,除了
东海龙宫为了自家脸皮出来做做样子外,就没有兴起什么波澜了。而这波澜,为
师不过是花费了大半天时间,做了一顿可口的吃食,就几乎平息了,这事情何来
的委屈?徒儿,你要谨记,在这世间,活下去才是一切的根本。」
  辩机猛扒了几口米饭,咧嘴嘻嘻一笑,说道:「俺是怕师父心中不痛快,既
然师父不在乎这些,俺就不担心了,无论师父要做甚么事情,俺总是会跟随在师
父身后的。喔哦,这块鸭肉好生油肥,师父来尝尝。」说着,就把一大块油乎乎
的鸭肉夹到玄奘的碗里。
  玄奘笑笑,将鸭肉吃下,说道:「徒儿,你且说说大木船的事情。」
  辩机登时眉飞色舞,挥动着手中的筷子,说道:「俺是铸造大匠,那木匠的
活计也难不倒俺,前些年,俺琢磨着造出了一艘木轮船,不须借助任何风势,也
可日行百里。乘坐此船,可不必等候信风季节,小半月即可抵达唐国。如今天色
已晚,明日一早,俺就带师父去看看那龟流号木轮船。」
  龟流岛北山临海的峭壁上,有一个极大的洞穴,与海面相通,内里便是一个
天然的避风良港,宽阔宁静无波,辩机所说的木轮船便是停泊在这洞穴里。
  这木轮船首尖尾方,长约莫五丈,宽丈半,船上立有两根桅杆,左侧船舷上
用白漆书着「龟流号」三个甚丑陋的大字。粗略看去,这船除了两侧各立着一只
丈许大木轮外,与普通的小型海船并无多少分别。
  辩机放下跳板,将玄奘引到船上,指着船尾甲板上连着许多机括的两片厚木
板,口沫横飞的说道:「只要俺踩动这两片踏板,便可带动船侧的两只大木轮,
大木轮在海水中转动,自会推动龟流号前行,若是下力气的踩动,日行百里当不
成问题。」
  这两片厚木板高高翘,底下装配着大量铁索和复杂的机括,与两只大木轮子
相连。
  玄奘颇感讶异,这新收的徒儿性子跳脱,看起来咋呼呼的,不想在这海外孤
岛上,竟能孤身建造出这般一艘船只,想想其中的繁杂工序与艰辛劳作,真乃是
让人肃然起敬。
  辩机听得玄奘的夸奖,脸色赧然,支吾了一阵子,才说清楚眼前这艘船并非
他建造的,他只是加装上两只大木轮而已。在数年前,他返回龟流岛被老妖虾抢
劫,乘坐的船只也毁坏了,他后来将船只勉强修补了一通,再行远赴唐国,龟流
号的船身便是那时在唐国购买的。
  玄奘闻言一笑,不再言语。
  孤身在荒岛从无到有的建造出一艘船,可谓之大恒心大毅力。然而把一艘船
进行改造,只可说是聪慧机巧,倒是与辩机跳脱的性子相匹配。
  龟流号久未启航,辩机跳上蹿下的检查船上的各个部件,又忙着清洗甲板舱
室,往木轮子的铁轴涂抹油膏,更换缆绳,补充清水食物等工作。玄奘力大,也
帮着做一些搬运的粗笨工夫。师徒两人一直忙碌到天黑,才堪堪将船只整备妥当。
  次日清晨,玄奘师徒二人驾着龟流号,停靠在龟流岛北面的浅海上。
  红彤彤的旭日在海面上露出一小片圆弧时,二人就听得哗啦啦的一阵响亮的
水声,一股丈许粗的雪白晶莹水柱,在右侧船舷边上喷涌而起,三条身影稳稳的
立在水柱之上。
  当头的便是白衣胜雪的敖吉三公主,她身后左侧站着那个叫小飞儿的青衣小
丫鬟,右侧站着的,是一个身子几乎被两片硕大的莹白蚌壳覆盖起来、只露出半
张清秀小脸的怯生生女子,却正是在鲛人小岛与玄奘上春风一度的蚌女。
  蚌女看到船上微愕的玄奘,目光一阵慌乱,即随就转过头去。
  敖吉三公主一挥素手,三女便从水柱飘飞起来,落在雪特号的甲板上。那蚌
女的身子颇显沉重,落在甲板上咚的一声闷响,龟流号微微摇晃了一下。
  敖吉三公主柳眉一蹙,走到蚌女身前,叽叽呱呱的说过几句玄奘听不懂的话
语后,就抬起素手,按在那蚌女的额头上,樱唇微微开合,念诵着一段玄奥的咒
语。
  过得片刻,蚌女身后那两片硕大的蚌壳发出濛濛白光,白光渐渐强烈,映照
得敖吉三公主和蚌女的身形一片模糊,而后就黯淡下去,白光消失后,蚌女身后
空空如也,那两片硕大的蚌壳却是不见了。
  敖吉三公主娇喘了几口气,接过身后小飞儿递来的白绫巾子,拭去额上渗出
的香汗,不再理会那伸手在身后摸来摸去、手足无措的蚌女,身姿婀娜的走到玄
奘身前,轻笑说道:「禅师是守信之人,本宫谢过了,这一路就拜托禅师了。此
番本宫带了两名侍女随行,小飞儿你们是见过了,那边的小笨蛋叫小壳子,她们
也要多承禅师照拂了。」
  她说着,吸了几下秀挺的琼鼻,颇失望的说道:「禅师今天没有准备吃食吗?」
  玄奘怔了怔,苦笑说道:「龟流号木轮船久未远航,贫僧师徒昨日忙活了一
整天,才把船只整备好,实在没有功夫准备其它吃食,却是令公主失望了。舱室
已为公主准备好了,公主可要下去看看?」
  敖吉三公主点点螓首,说道:「既是如此,本宫便下去看看。」说着就领了
同样露出一脸失望之色的小飞儿,向船舱走了下去。
  那个叫小壳子的蚌女慌乱的看了玄奘一眼,也撞撞跌跌的跟着走下船舱,她
初去蚌壳,身子一时尚不习惯,她背后的衣裳裂着两个大口子,露出大片白腻的
肌肤,那本来是两片蚌壳展开的位置。
  玄奘安静的看着她的身影,沉吟片刻便回过头去,却见那扶着木架子、费力
的踩着踏板的辩机,正半张着嘴巴,神色诡异的瞧着自己。他伸手指指小壳子消
失的方向,又指指鲛人小岛的方向,一脸极好奇的询问之色。
  玄奘板着脸摇了摇头,制止了徒儿的熊熊好奇心。
  龟流号有四个舱室,玄奘师徒为敖吉三公主准备了一大一小两间舱室,供她
和侍女使用。另外两个舱室,一个用来储藏清水和食物,一个是则是师徒二人休
寝之用。
  玄奘听得三女在大舱室里叽叽咯咯的嘻笑,态度甚是亲密,似乎并非普通的
主婢关系。他指点过各个舱室的位置后,就到储物舱室取了一些稻米和干肉,回
到甲板上,生起了炉子,准备煎上一些肉干和熬一锅香浓的肉粥,招待三位颇失
望的登船宾客。
  此时并非信风季节,雪特号逆风而行,两只木轮子蹈水转动,速度并不快,
一日行不足百里,过了数天,才走了小半水路。
  数天航行下来,他师徒二人与敖吉三公主等三女渐渐熟络,也知道了敖吉三
公主要乘船前往唐国的原因。这敖吉三公主天性爱游玩,她在海底呆腻了,想着
去陆上繁华的地方游玩一番,东海龙王却是不许,敖吉三公主无奈,只好带着两
名侍女在东海四处游逛。
  她前些天经过龟流岛海域,她的身份十分尊贵,自有水族向她禀报当地事宜,
当中就提及校尉虾大力被杀,以及龟流岛上有大木船可通航唐国等二事。
  敖吉三公主当下就动了心思,唐国乃是陆上有数的繁华之国,她心仪已久,
只是若从水下前往唐国,定必会被龙宫探子发现和拦阻,如果是偷偷乘坐人族的
大木船前往,只要小心一些,不泄露任何的法力,那些只会呆在水下的龙宫探子,
想必不会发觉。
  敖吉三公主就包揽了问罪的职责,连夜赶往龟流岛,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玄奘心中叹息一声,这实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东海龙宫的势力庞大,将敖吉三公主安然送到唐国,便可了结戮杀虾大力的
罪责,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然而襄助龙宫三公主偷偷出游,这等罪名可大可小,
若是被那东海龙王发觉后迁怒,后果就不堪设想,只是如今已骑虎难下了。
               34船上
  夜色幽幽,雪特号停泊在一处浅礁旁,随着海波微微晃荡。
  海上的夜晚看似安宁,其实是暗藏杀机。无数实力强悍的深海巨兽,在深夜
里偶尔会浮上水面嬉戏和觅食,若是雪特号遇上了,怕是会被一口吞没。这虽是
小概率的事件,且船上也有三公主坐镇,不过玄奘和辩机还是轮流守夜,以避免
发生意外。
  这夜轮到玄奘守夜,他独坐在前舷甲板上,身前的红泥小火炉冒出幽幽的火
焰,舔烧着一只铁壶子。
  不多时,铁壶子里的水汤煮沸了,玄奘便熄了炉子。
  铁壶子里煮着的是凉茶。老孙头曾跟玄奘讲解过煎煮凉茶所用的草药,玄奘
在龟流岛趁着辩机养伤的空暇,在山上采摘了一些。海上的夜晚甚是寂寞,他便
煮了一壶凉茶,用粗瓷大碗盛了,慢慢的啜喝。
  弯月清亮,斜挂中天,映照得夜空如靛,海水如墨,那滔滔的海浪拍击之声,
在单调沉闷中,似乎是蕴含着一丝天地的韵律。
  耳边听得一串轻微得如同猫儿般的脚步声,从舱室慢慢走到甲板上。
  玄奘正想回头,背脊上忽然一暖,一具香喷喷软绵绵的轻柔身子,从身后抱
住了他。
  玄奘扭头看去,那紧搂着自己后背的身子娇小玲珑,披散下来如云般的青丝
下,露出半张清秀的小脸,一双眸子似慌乱似火热的看着自己,正是这些天一直
在躲避自己的蚌女小壳子。
  玄奘微微一怔,便要轻轻扯开她的纤手。
  小壳子环抱着他的腰,怎也不放手。
  玄奘张了张嘴,却想到小壳子听不懂自己的话语,沉默了片刻,便轻轻拍了
拍她的纤手,任由她就那样抱着自己。
  小壳子搂抱了一会,挪动着娇小的身子,缓缓从身后移向玄奘怀中,她的身
子极柔软,宛若无骨,这般在玄奘身上蠕动和挨挨挤挤的,两人都觉得躯体相触
的部位一片酥麻麻,不由彼此都颤抖了几下。
  小壳子蠕动了好一会,才挪到玄奘胸前,她娇喘了几口气,抬起螓首,水汪
汪的眸子有些躲闪,淡粉色的唇片却是半张着,她踮起脚尖,颤巍巍的凑向玄奘。
  玄奘心中觉得有些不妥,正要推开她,嘴唇上忽的一阵香暖,小壳子已是吻
了上来,玄奘推出去的双手,一个失神就按在她那柔软的乳儿上。小壳子鼻子里
轻柔的唔了一声,冰凉柔滑的纤手下探,如同上次在鲛人小岛一般,直接握住了
他胯下的不文之物。
  身上嘴上手上皆是一片软香销魂,玄奘心中更是不安,他微微仰头,脱离了
那两片柔嫩诱人的唇片,正想抽身而出,便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冷哼,传入他耳
中。
  玄奘转头看去,敖吉三公主不知何处站在甲板上,一双星眸闪闪发亮,与自
己的距离伸臂可触。
  她身上穿着的并非平素的宫装,而是一袭松软的白色丝质长衣,夜风吹过,
丝衣紧贴着她的身段,如同另一层肌肤,窈窕优美的曲线一览无遗,丝衣之下,
两截晶莹秀美的小腿赤裸着。
  敖吉三公主脸上神色淡淡,无悲无喜,星眸闪动处,一直盯看着两人搂抱处。
  小壳子嘤咛一声,害羞的埋首在玄奘胸前,一双纤手却还是紧抱住他不放。
  玄奘心念一转,便明白了过来,叹息说道:「公主如此消遣贫僧,何苦来着。」
  敖吉三公主星眸一翻,没好气的清脆说道:「小壳子是本宫的贴身侍女,她
自从上了这木船,就不对劲得很,本宫自是要弄个明白。本宫问了好几天,这害
羞的小妮子才肯说了,原来她在鲛女小岛,便曾与禅师春风一度。既是如此,本
宫为这小妮子甚感不平,禅师在船上为何一直以陌生人待之?」
  玄奘缓缓抚着小壳子那散披的青丝,默然不语。
  小壳子抬起螓首,眼神迷离的瞟了玄奘一下,又埋首在他胸前,悄悄的伸出
一条濡湿的小舌头,隔着轻薄的衣衫轻轻舔弄着他的乳首,底下那一直不曾松开
的纤手,在两人身体遮掩下,隐秘的揉动着他的不文之物。
  玄奘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敖吉三公主的星眸注视下,他不好阻止小壳子的动
作,只得强忍那一阵阵酥麻的快感。
  敖吉三公主星眸闪动,在两人身上流转了几下,玉脸忽然泛晕,眼波变得如
同水一般的温柔,她格格的一笑,声音略带一丝沙哑的说道:「莫非禅师以为,
本宫是不解风情的木头人不成?小壳子能在鲛人小岛遇上了禅师,那是她的福份,
本宫只会替她高兴。只是禅师这些天的行径,未免令人心冷,本宫甚觉不平。因
此,本宫决定,罚禅师与小壳子要在本宫面前,好好的欢爱一场,权当做是赎罪
了。」
  玄奘闻言愕然抬头,却见敖吉三公主一拂衣袖,优美的身姿侧倾倒下,婀婀
娜娜的横卧在两人身前的甲板上,光洁的皓腕支着玉颊,眼眸如水,娇躯上的丝
质长衣半撩着,露出一大段晶莹如玉的美腿,美腿以上的部位,股丰而腰细,那
种起伏的曲线直是荡人心魄。
  那一身青衣的小飞儿,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蹲跪在敖吉三公主身后,挽着一
双袖子,露出两只白生生的小手,轻缓的揉捏着她的肩膀。
  敖吉三公主舒服的呻吟了一声,脸色一片晕红,星眸半张的看着两人。
  一直埋首在玄奘胸前的小壳子,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她本是用小舌头悄悄舔
弄玄奘的乳首,此时变成了轻轻的噬咬,底下握着不文之物的纤手,也不在乎动
作的隐秘了,大力的前后捋动,片刻便将玄奘那不文之物弄得热腾腾的挺直了起
来。
  玄奘心念转动,仰头呼了口气,轻轻推开了小壳子,也不说话,腾腾的自个
将身上的衣衫除去,露出筋肉精实宛若白玉柱一般的躯体,胯下那紫艳艳、青筋
毕露的不文之物,笔挺的贴在他结实的小腹上。
  小壳子娇柔的吚吚的说了几句,又要往玄奘身上凑,却被玄奘拿住身子,几
下就褪去她身上的衣裳,露出光洁柔嫩的雪白身子。
  小壳子化去那两片蚌壳后,身子甚是小巧可人,玄奘扶着她那软滑的小屁股,
俯身低首舔弄她那带着白晕的柔嫩乳儿,他啜弄了不一会,小壳子就呻吟了起来,
眼神迷离,身子软得仿若没有骨头一般。
  玄奘抱着她,轻轻平放在甲板上,分开粉腻的双腿,露出那淡粉色湿濡濡的
肉缝儿,青筋毕露的不文之物凑都肉缝儿上,拨弄了几下,就沾上了一层晶莹的
水儿,玄奘微一沉腰,小壳子闷闷的娇哼一声,粗硕的不文之物插入到她的肉缝
儿里。
  玄奘缓缓沉腰,不文之物在一片湿热滑腻中徐徐贯入。
  小壳子抱玄奘的颈脖,胡乱的在他脸上亲吻着,娇小的身子不住扭动,湿滑
紧窄的肉缝儿,渐渐将那粗长的不文之物吞没,只留下两个多皱鼓胀的囊袋贴在
那她白嫩的小屁股上。
  玄奘缓缓起伏着腰股,不文之物在水嫩嫩的肉缝儿里抽插了起来。
  小壳子愉悦的呻吟着,粉腻的双腿牢牢的盘绕在玄奘腰间。
  玄奘抽插了一会,只觉销魂畅美无比,起伏的幅度不觉就大了起来。
  小壳子那淡粉色的肉缝儿濡湿成一片,粘稠水儿不住的渗出,将腿股打湿了
一大片,随着玄奘奋力的抽插,鼓胀的囊袋不住拍击在白嫩的小屁股上,发出令
人脸红的啪啪声响。
  小壳子还是如上次一般,热情如火却不耐操弄。
  玄奘方抽插得兴起,她忽地发出一声高亢的呻吟,双手双腿紧紧缠抱着玄奘,
娇嫩的身子抽搐了半晌,便绵软了下来,双眸茫然反白,只懂得吁吁的娇喘。
  玄奘硬生生的停住了抽插,轻伏在小壳子白嫩娇小的身子上,待到她的气息
稍稍平复,便将硬若金铁的粗长之物从湿滑的肉缝儿里拔出,站了起来,大步走
向横卧在身旁甲板上的敖吉三公主。
  敖吉三公主看着玄奘与小壳子激烈的交欢,只觉得自个欲念如潮。
  她离得甚近,两人交欢时的火热气息,抵死缠绵的销魂呻吟,她感受得真真
切切。甚至玄奘在奋力抽插时,几点水儿从两人激烈交合的胯下飞溅出来,落在
她的玉颊和纤臂上,她也不介意,反是用玉指沾了沾,凑到琼鼻下细闻着。
  此时的敖吉三公主,星眸迷离,心荡神驰,一只纤纤玉手探入怀中,抚弄着
自家的两只乳儿,她身上的白衣散乱,雪白晶莹的玉肩完全裸露了出来,那两只
丰腻翘挺的乳儿也露出了大半,一粒嫣红鲜艳的乳珠儿,正被两根雪白纤指用力
的夹弄着。
  她身后的小飞儿,已是脱得精赤赤,一对小小的鸽乳贴在敖吉三公主裸露的
肩背上,不住的磨蹭着,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从丰隆的股后探入到长衣底下,灵
蛇般撩拨着,敖吉三公主的一条玉腿半支起,腿股间隐隐传来唧唧的水声。
  玄奘大步走到身前,敖吉三公主星眸如水如雾,娇柔无力的喘息着说道:
「禅师,你待……」
  她的话尚未说完,一根紫艳艳、青筋毕露的不文之物,就直挺挺的杵在眼前,
上面油光水滑的,沾着的水儿尚未干去,敖吉三公主一时竟是语塞了。
  玄奘俯下身体,扶着敖吉三公主精致的下巴,重重的吻了下去。
  敖吉三公主琼鼻里唔了一声,两片薄薄的唇儿被玄奘衔住了,粗暴的吸啜着,
她身子便自软了下来,当下檀口轻启,一条香滑的小舌儿迎了出来,与探入到她
檀口中的粗苯舌头纠缠相吮。
  玄奘搂着她优美细腻的纤腰,另一只手从敞开的领口探进去,捉住了一只丰
挺滑腻的乳儿,揉搓了起来。敖吉三公主只觉得那只大手甚是粗糙,揉着自己细
嫩的乳儿,几乎将魂儿都揉飞了,她一身法力此时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玄奘吻了一回嘴儿,唇舌便向下游动,滑过秀美白皙的颈脖后,含住了一只
颤巍巍的雪白翘乳儿,大力的吸吮了一回,又用舌头轻轻的拨撩着那精巧的乳珠
儿,敖吉三公主低低的呻吟一声,伸手抱住了他的一颗光头。
  玄奘品咂了一会乳儿,心中甚是火热,就将她身上的白衣扯了下来。
  敖吉三公主身子晶莹白腻,乳儿饱满尖翘,腰肢纤细,玉股却是丰隆肥美,
身段玲珑诱人之极。她腿胯当中的一丛毛儿,竟是跟发色不同,乃是作纯白之色,
已被水儿打湿成鳞片状,纯白的毛儿之下,一道凝脂般的嫩红肉缝儿正湿濡濡的
淌着水儿。
  玄奘不耐再把玩,便跪坐在她股间,将两条白腻温软的玉腿打开,抬起了雪
股,扶着青筋毕露的不文之物,在那嫩嫩的肉缝儿上磨了一会,便沉腰压了下去。
  敖吉三公主轻呼了一声,星眸迷离,蹙眉露出一丝羞痛之意。
  那粗长坚挺的不文之物尚在肉缝儿外头,方才那一插,却是被那凝脂般的肉
儿软弹弹的推了开去,不得其门而入。玄奘微微一讶,又扶了不文之物对着肉缝
儿,待再行插入。
  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探了过来,拿住了那储势待发的不文之物。
  玄奘抬头一看,却是那裸着身子的小飞儿,她白了玄奘一眼,轻嗔道:「你
这和尚,怎地如此粗鲁,你的物事甚大,公主这般娇嫩,没的弄痛了公主。」
  她说着就俯首下去,张开小嘴含住他的不文之物,啊呜呜的吸吮了一会,小
飞儿的嘴儿异常灵巧,不文之物被她含住,小舌头上下的扫刷撩动,玄奘感觉煞
是酥麻快美。
  直至不文之物上沾了一层厚厚的亮晶晶唾液,小飞儿才吐了出来,用小手牵
引着不文之物,对好敖吉三公主那红嫩嫩的肉缝儿,说道:「如今好了,快些插
进去吧。」
  玄奘挺着不文之物轻轻向前一凑,敖吉三公主的肉缝儿虽红嫩多水,却是紧
密狭窄无比,坚硕粗长的不文之物破开一层层挡路的嫩肉芽儿,甚是艰难的徐徐
贯入。
  敖吉三公主吸了一口凉气,星眸张开,精致的脸容有些扭曲,发出着似快美
似痛苦的轻轻呻吟。
  小飞儿跪在她的身侧,握住她的纤手,一手揉着她的乳儿,亲吻着她的额头,
一面在她耳边柔柔的安慰着。
  玄奘挺着青筋毕露的不文之物,贯入到肉缝儿深处,便停了下来。不文之物
感受着肉缝儿里层层叠叠的肉芽儿,纷纷四面挤压而至,触感腴腻嫩滑,汁液丰
沛的肉缝儿又不时的抽搐箍紧,融美得到难以言述。
  敖吉三公主蹙起的秀眉渐渐展开,发出一声甜美的呻吟,雪臀有些难耐的轻
轻扭动着。
  玄奘见她已适应过来,便俯下身子,缓缓抽插起来。
  肉缝儿里水嫩滑腻,却又紧窄难行,粗硕的不文之物排开那重重缠绕的肉芽
儿,缓缓抽了出来,只剩下一个头儿在里面时,又顺着肉缝儿深处传来的吸吮之
力,重新破开那几乎要闭合起来的腴腻肉儿,深深的贯了进去。
  玄奘抽插了片刻,敖吉三公主的呻吟声渐高,脸色艳若红玉,胸前一对雪乳
儿随着抽插,如同白兔子般在不住的跳动,玄奘便伸手握住了一只雪乳儿,一面
抽插着,一面把玩着雪腻的翘乳儿。
  玄奘把玩了一会,见那雪乳儿被自己不意间握出了数道红红的指痕,却是倍
增诱惑,当下双手一探,将身下那晶莹白腻的身子搂了起来,面贴面的坐在自己
怀中,让那对雪乳儿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玄奘搂着敖吉三公主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托着她那绵软的雪臀儿,不文之
物在湿濡濡的肉缝儿里笔直的进出着。又埋首在她修长的颈脖上,轻轻噬咬着那
近乎透明的的耳垂,并不时在她耳孔里吹上一口潮热的气息。
  敖吉三公主不曾经历过这种手段,一时浑身酥软,只是懂得放声呻吟。
  小飞儿怕敖吉三公主跌将下来,便跪在她身后,用自己的鸽乳儿顶着她汗津
津的玉背,又将两只纤手扶住她腋下,让她起伏时更轻省一些。瘫软在一旁的小
壳子,此时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勉强爬了起来,从后面抱着玄奘和敖吉三公主交
缠的身子,与小飞儿一前一后呼应着。
  小壳子的身子白嫩微凉,贴在玄奘燠热的身躯上,却是更增火气。
  在小壳子和小飞儿着力的侍奉下,玄奘心中火热,连换数种欢好姿势,敖吉
三公主泄过几回身子,便不堪再抽插,花容失色的颤声告饶。玄奘便抽出湿淋淋
的不文之物,搂过欲拒还迎的小飞儿,将她纤瘦的身子放倒在甲板上,分开了腿
儿,坚硕的不文之物徐徐插入她那湿津津的娇小肉缝儿里……
  在近乎癫狂的畅美快意中,玄奘不记得敖吉三公主三主仆,在自己身下轮换
过多少次,在天色濛濛亮时,玄奘抱住敖吉三公主丰隆的雪腻臀儿,深深的抽插
了数下,在敖吉三公主几欲魂飞魄散的的高亢呻吟声中,将一注压抑已久的火烫
阳精,喷射到她的肉缝儿深处,方结束了这一场历时甚久的交欢。
  软瘫如泥的敖吉三公主喘息了良久,才由腿脚发软脸色潮红的小飞儿和小壳
子草草洗洁了身子,挽扶着下去舱室歇息。
  玄奘也被小飞儿和小壳子顺手清理了一遍,他歇了一会,在甲板上盘膝静坐。
  待到天色大亮,辩机打着阿欠咚咚的走上甲板,向玄奘问过早安,嘴里喃喃
的说道:「昨晚真个是好睡,俺居然一晚上都没有醒过,连梦都不曾做,想是这
阵子太累了。」
  玄奘心知他是被敖吉三公主的术法迷昏,却也不好说甚么。
  吃过早饭后,玄奘下去舱室歇息。
  辩机踩动船上的踏板,两只硕大的木轮子缓缓转动,卷起两道雪白的水花,
雪特号蹈水前行。至中午时分,小睡了两个时辰的玄奘上到甲板,接替疲惫的辩
机,他的力气甚大,两个木轮子转得飞快,雪特号破浪而行。
  到了傍晚,恢复了体力的辩机接班踩踏木轮,玄奘歇息,兼烹煮吃食。
  敖吉三公主和两名侍女一整天都没有露面,直至晚餐时分,小飞儿才神情慵
懒的走上甲板,眼神复杂的看着玄奘,拿取了三人的吃食,又自下到大舱室中。
  晚饭后,玄奘与辩机闲谈了一会,便下去舱室歇息,今晚乃是轮到辩机守夜。
  如此过了一天,又轮到玄奘守夜。
  他方熬好一壶凉茶,脸色微晕的敖吉三公主就带着小飞儿和小壳子出现在甲
板,与他叙话。四人初时略是尴尬,然而毕竟前夜才肉帛
  相见过,围坐在一起喝过几口烫热的凉茶后,气氛便融和起来。
  敖吉三公主一改此前的高贵傲气,语调温和轻细,每每未语脸先红,看着玄
奘的星眸中水雾流转,一付小女子怀春的模样。不知是前夜被玄奘的强悍刚硬彻
底折服了,又或是别的原因,敖吉三公主与此前的法力高超的冷艳龙族贵女判若
两人,一碗凉茶尚未喝完,她已是偎依在玄奘的怀中,宛如一只温顺的绵羊儿。
  玄奘搂抱她软绵丰润的身子,看着那脉脉带羞的眼神,心中火气又自生起,
便垂首吻住了她的两片嫩唇儿,接下来自然又是一场赤裸放纵的四人欢好,相较
前夜的生硬,这次便多了许多温情,在小飞儿和小壳子的着力侍奉下,玄奘又在
敖吉三公主娇嫩嫩的肉缝儿里射出了阳精。
  接下来的日子,敖吉三公主每晚都与玄奘在甲板上相会,执手相谈,然后相
拥交欢,直至天明。
  辩机本是要轮值守夜的,奈何每至夜晚,他便会困倦无比的昏睡过去,守夜
就无从说起了。
  敖吉三公主跟玄奘絮絮的说了她在东海中的诸般生活,玄奘也说了自己的来
历,又跟她说起陆上的种种见闻,玄奘读书渊博,将一些趣事轶闻娓娓道来,常
引得她格格娇笑,为之心驰神往。
  敖吉三公主也告诉玄奘一些常人无法得闻的秘事。这天底下的海域分为东南
西北四片,每片海域由一位龙王掌管,其中东海龙王的势力最是庞大的,手下兵
将数十万。她是东海龙王的三女儿,她的法力修为在龙宫中不算出色,却是最受
宠爱,只是东海龙王不知如何,对陆上的人族甚有戒心,从不允许自己的族裔登
上陆地。
  小飞儿和小壳子是伴她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三女虽为主仆,却是情义深重。
小飞儿的本体是一条青飞鱼,身法最是迅快,小壳子的脑瓜不甚灵光,到如今还
不能褪去大壳,完全化为人形,她此前消耗精力所舒展的幻形大法,只能让小壳
子暂时化为人形,法力一旦消失,小壳子还是会回复蚌女的模样云云……
  不觉间,十天八天就过去了。
  这一日午时,正在奋力踩踏板的辩机忽然欢呼一声,叫喊道:「师父,你快
些上来看看,前面的大船就是从唐国出港的商船,俺们只要加把劲儿,今晚或许
就可以在唐国靠港了。」
  玄奘从舱室走上甲板,抬目张望,果然在一片碧波中,远远的看见一片帆影,
只是那帆影是向着另一个方向远去的。
  辩机解释道:「龟流岛地处偏僻,一般是不会有船只朝这个方向驶来的。」
  敖吉三公主带着小飞儿和小壳子也上来甲板,她依旧穿着一袭洁白的宫装,
在海风的吹拂下,体态优美飘逸。她站在船舷边上,静静的看着那片帆影渐渐消
失在远方,过了良久,她忽然转头深深的看着玄奘,星眸幽幽,是淡淡的说道:
「本宫此番游兴已尽,就不去甚么唐国了,禅师,你且保重,本宫就此别过了。」
  她说完后,婀娜的身子凌空飞起,投入碧水中,化作一道白色的水线,向来
时的方向疾游而去。
  小飞儿和小壳子惊呼一声后,对视了几眼,又一同看了玄奘几眼,便急急的
奔下舱室收拾随身物事,不一会又奔上甲板,小飞儿瞪了玄奘一眼,凶巴巴的说
道:「和尚,你不要忘了我家公主。」说罢就扯着对玄奘吚吚不知在说甚么的小
壳子,一同跃入水中,也化作两道白色的水线,追随敖吉三公主去了。
  玄奘怔怔的看着,海面上一前两后远去的三道水线,久久不语。
  辩机在一旁看得张口结舌,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辩机看着默然的玄奘,皱眉苦思了一会,忽然双目放光,激动得结结巴巴的
说道:「俺早就觉得不妥了,为啥这些天俺一到晚上就得睡死死的,原来,原来
……,师父,你也不招呼俺一声!」
  玄奘转头看着辩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徒儿,这些天是为师对不住你
了。」
  辩机涨红着脸,抓耳挠腮的说道:「师父,俺不在乎这个。俺是说,她可是
东海龙宫的三公主,你那个甚么了……,哈哈,师父果然是大气运之人,行事非
常人能及,俺服了。不过,这事若是被那东海龙王知晓了,师父又不想成为那乘
龙快婿……呃,是骑龙快婿的话,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玄奘摇头说道:「此事应就此结束了,我师徒与三公主主仆,怕是不会有再
见的机缘了……」
  玄奘又看了一会海面,就在甲板上盘膝坐下,闭目打坐。
  辩机看了看玄奘,又转头瞧了瞧三公主主仆远去的方向,发亮的目光不住的
游移,他对船上这数天间发生的事情委实好奇得紧,心中如同猫挠一般,只是见
玄奘那淡淡的脸色,却也就不敢多问。
              35归途(上)
  是夜,雪特号还是漂泊在海上。
  敖吉三公主带着小壳子和小飞儿离去后,玄奘便回到舱房里默然打坐,辩机
独自一人踩踏了大半天木轮,疲不能兴,虽离唐国港口已甚近,却也只好下锚泊
在海上。
  直至次日下午,雪特号才蹈着水,缓缓驶入一处名为横山港的唐国港口。
  横山港码头上人头熙攘,堆放着各种货物,衣饰华美的商贾、浑身海腥味的
水手和赤裸上身的搬运苦力交杂在一起,川流不息。雪特号进港后,这装了两只
大木轮子的新奇木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大群人围拢过来,一面观摩着,一
面操着天南地北的腔调嚷说不休。听着那贯耳而来的大唐语音,玄奘有恍如隔世
的感觉。
  辩机停泊好雪特号,熟门熟路的签署了驻港小吏拿来的入港文书,打发了几
个上前询问木轮船来历的商贾和闲人,从舱室里提了一个硕大的布包上来,也不
理会围观的人群,笑嘻嘻的对玄奘说道:「师父,这地方俺以前常来,地头熟得
很。在海上晃荡了这些天,俺吃海鱼吃得怕了,咱师徒不若先找间酒楼,好好祭
一祭五脏庙,然后再找个客栈住下?」
  玄奘笑笑点头,便和辩机一道穿出人群,离开了码头。他打坐一整夜后,回
复了一贯的沉静。
  辩机在先头领路,穿过几条纷繁热闹的街道,去了一家老字号酒楼,点上一
大桌除却鱼以外的菜肴,又要了两坛子烈酒。这酒楼的厨子手艺甚好,整治出来
的各式菜肴,滋味不比玄奘亲手烹煮的差多少,师徒二人放开了肚量,尽情吃喝。
饭饱酒酣后,辩机便在附近寻了一间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师徒二人歇息下来。
  次日清早,辩机向玄奘禀告,要去港口商谈购买四头耕牛运去孙家棚的事宜,
并顺便将以前铸造的刀剑换些钱财。他从船上提下来的大布包,里面便装着他在
北山时铸造出来的一些刀剑。至于护身所用的雪特双剑,辩机就负在背上,片刻
不离身。
  玄奘此前不曾接触过商贾之事,便与辩机一道前去。
  辩机在这横山港果真有些名头。他带着玄奘拐过几条街道,熟门熟路的踱进
一间店面颇大的刀剑店铺,几名店伙见了辩机进来,都急忙迎上来行礼,纷纷口
称孙大师,其中一名年级稍大的店伙还琐琐说道,孙大师怎地这般久不来光顾小
号,莫不是小号服务不周云云。辩机随口的应付了几句,就引着玄奘大喇喇的向
店铺的后头走去。
  几名店伙前呼后拥,恭恭敬敬的把辩机和玄奘迎至里间贵宾室,奉上了香茶。
  不多时,一名约莫四十开外衣着华丽的矮肥汉子笑容可掬的走了进来,正是
这刀剑铺的掌柜,辩机称其为姚胖子。略略一阵寒暄,那姚胖子听说玄奘乃是辩
机的师父,不由肃然起敬,又站了起来对玄奘重新见礼,玄奘微微一笑,伸手搀
扶住他,说道:「贫僧未曾行过商贾之事,今日跟着前来,乃是长长见识,还请
掌柜不要介意。」
  辩机在一旁不耐烦的说道:「姚胖子,俺师傅乃是高人,不耐烦与你说道,
你且勿烦扰。来看看俺这次带来的货色罢了。」说着把放在桌上的大布包打了开
来,现出里面的三口长剑和一个乌沉沉铁枪头,皆是用粗布包裹锋刃。
  那姚胖子似是深知辩机的恶劣脾气,闻言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跟玄奘告了一
声罪,便走到桌边,拿起一口长剑,详端了起来。随着他解下包裹的粗布,一道
冷光闪过,现出了一口铮亮得如同一泓秋水般的长剑。
  姚胖子两眼放光,啧啧有声的赏玩了一阵,手腕一翻,却是轻灵利落的挽了
一个优美的剑花,与他那臃肿矮肥的身躯极是不相趁。在一旁静静品茶的玄奘见
状,不由好生诧异,颇是打量了这姚胖子几眼。
  姚胖子挽过剑花后,便提着剑向贵宾室的另一端走了过去,那里孤零零的搁
放着一张半人高的木几案。侍奉在贵宾室的店伙,早已机灵的在那木几案上放了
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铜钱。
  姚胖子走近木几案,深吸了一口气,叱喝了一声,举剑对着那木几案一斩而
下,喀的一下轻响,雪亮的剑光过处,那摞铜钱大半被斩成两半,散乱的飞洒开
去。姚胖子收回长剑,凑到眼前仔细看那锋刃,但见冷光流转,却是没有丝毫的
损伤。此时,一旁侍奉的店伙也将散落的铜钱捡了起来,数个清楚,足足有十二
枚铜钱被劈成了两半。
  姚胖子赞叹连声,回身对辩机笑眯眯的说道:「孙大师的技艺日益精进,这
口长剑乃是极难得的利器,便是称为之宝剑也不为过了。」他说着接过店伙递上
的一块鹿皮,仔细拭擦了长剑,方小心翼翼的放回桌上。
  辩机也懒得跟他多话,挥手说道:「姚胖子,休得多说了,师父与我等会还
有事,你且赶快试过这些兵刃,然后爽快付银子便是了。」
  姚胖子也不着恼,依旧笑眯眯的连声称是。他接着又试了另外两口长剑,一
口能斩开十一枚铜钱,另一口则是同样能劈开十二枚铜钱。而那乌沉沉的铁枪头,
看起来颇不起眼,姚胖子端详的时间却是最久,他仔细的近乎一分分的仔细察看
后,方把一根榆木杆接了上去。
  此时两名店伙吭哧吭哧的搬进来一根合抱粗细的木桩,放在那木几案的旁侧。
  姚胖子便平端起长枪,吸了一口长气,对着木桩奋力一枪刺出,听得嗤一声
轻响,那黑沉沉的铁枪头转瞬就刺透了那根木桩,在木桩的后头露出两三尺的枪
身。姚胖子惊叹了一声,松开了榆木杆,走到木桩的另一面,用力把长枪抽拔了
出来。
  辩机趁着姚胖子在专心测试兵刃,撇嘴小声对玄奘说道:「这厮早年乃是在
海上讨生活的,不是个善类,听说现在还时常做一些坐地分赃的没本钱买卖。不
过,这厮做起生意来倒是公道,刀兵只要品质好,他就不压价,价钱给得足足的,
俺铸造的兵刃,大多都卖与他了。这厮虽然一副痴肥模样,拳脚枪棒功夫颇是了
得,不然他这家刀剑铺早被人吞了。当然,他习的乃是世俗拳脚功夫,跟师父和
俺比起来,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了。」
  玄奘笑笑,也不回答。
  姚胖子试过长剑和铁枪头后,在一边的铜盘上净了手,便又坐回桌边,跟辩
机商谈兵刃的价钱,玄奘静静的坐在一旁倾听。这姚胖子果然甚是爽快,三言两
语,就与辩机定下了四件兵刃共作价一千一百两白银的交易。
  玄奘暗自咋舌。他在金山寺的地位不低,每月可领取近二两银子的衣单钱将,
这已经算是甚多了,无棣县一户寻常百姓,一年下来的用度也不过是三五两银子。
他此次离寺前往信阳县,领取的盘缠是六两碎银子,这已经足够他一路上饮酒吃
肉兼住店的花销了。
  辩机打造的这几件兵刃,据他所说,不过是花费了月余时间,成本也不过是
几块铁矿石和一些煤炭,卖价却是足足抵顶了他大半辈子的衣单钱了。如此算起
来,这个徒弟倒是个赚取浮财的好手。
  谈妥价格后,姚胖子在店伙端过来的木托盘上拿了一张印刷精美的票据,仔
细的填写了谈妥的银子数目,又签署了花押,便吹干了墨水,交给辩机。
  辩机见玄奘看着那票据甚是疑惑,便解释道,银两携带甚是笨重,远不如票
据轻便省事。这横山港的店铺和商贾都认这等票据,使用起来与银子无异,待到
要离开横山港时,随便找个店铺把票据换成银子便完事了。
  玄奘拿过那票据看了片刻,点点头交还给辩机。
  辩机又带着玄奘去了港口的一家海运商号,与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干瘦掌柜
商谈了半天,才谈妥将四头耕牛运送到龟流岛的事宜。辩机留下了龟流岛和孙家
棚的具体方位后,又去了另外几家商号,采购了许多诸如布匹、铁锅、药物等日
常物事,吩咐送去那海运商号,一并运去那孙家棚。
  这等商贾之事甚是琐碎麻缠,辩机接连忙活了好几天,才算是将诸般事情一
一办妥了,就连那艘雪特号木轮船,他也作高价卖给了一个李姓的商人。
  按照他的说法,他以后是死心塌地跟随着师父,不会再返回龟流岛那种地方
了,这船反正闲着没用,与其泊在港口支付停泊费用,不如卖掉换些钱财。
  至于对雪特人老师的记念,有那两口护身的雪特剑就足够了。
  玄奘趁着空挡,去了一趟布店,让裁缝赶工做了两套月白色的僧衣以及一些
亵裤衣物,换下了身上那套不伦不类的儒服。辩机却是不喜僧衣的宽大累赘,便
另订做了两套紧身的侠士劲服。
  诸事忙毕后,两人又在客栈休憩一天,养足了精神,便离开横山港。
  横山港乃是小型通商海港,隶属五省通衢沾化城辖下,地处沾化城南面约莫
七百余里。玄奘要返回金山寺,就须得北上至沾化城,再折道向西,方可进入无
棣县境界,重回金山寺。
  然而,玄奘的随身度牒在风暴中失落了,辩机是海外野民,没有任何身份文
书,在通商海港可自由出入,然而却不能离开海港太远。师徒二人都不能通过需
要检验身份的关隘,否则会被官府当做流民被捉去服苦役。
  他们的度牒文书,要回去到金山寺,方可有门路办理。
  故此,在北上沾化城途中,辩机师徒二人遇上了那等要检验身份的哨卡关隘,
就只好远远绕开,翻山越岭的另觅途径。
              36归途(下)
  师徒二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不寂寞。玄奘固是饱读典籍,诸般典故随口可
道来,辩机在过去的数年里,为了从虾妖手中夺回陨星异铁,四下奔波劳碌,倒
是见识了甚多的人妖秘事,谈资颇足。
  这日,师徒二人来到了一处两山夹口的地方,两边的山峰皆高耸险峻,夹口
处只得一条十余丈宽的通道,偏生那通道上中间笙旗招展,却是有一处军士把守
着的关卡。
  师徒二人无奈的对望了一回,便挑了山势较为平缓的左侧山峰,绕道翻越。
  山峰上林木森森,灌木野草茂密丛生,也不知多少年无人行经了,全无路径
可觅。辩机拔出了两口雪特剑,在前头开路,一路上削那些挡路碍事的枝藤,辟
出一条通路来。师徒二人好容易攀爬至半山,辩机已是汗湿重衣,气喘吁吁了。
  幸得这山峰的半山以上,有许多的山石峭壁,树木也没有那么稠密了,眼界
开阔了许多,攀登起来便不那么费事了。辩机攀上了一块青灰色的大岩石,忽然
停下了脚步,他摘下头上的遮阳竹笠,鼻翼扩张,仰头用力的嗅吸着空气,过了
一会,他转头对玄奘惊喜的说道:「师父,此地怕是有宝物!」
  玄奘静静的站在后头,看着辩机做出一连串古怪行径,却也不说话。此时听
得辩机这般说道,他便左右顾盼了一番,说道:「徒儿,此事何以见得?」
  辩机眨着眼眸,笑嘻嘻的说道:「师父有所不知,俺这双眸子,与常人不同,
天生便能看到五金之属所生的霞气,故而找起那各种矿物铁石,不要太简单。雪
特人老师当年也就因为这样,才教会俺铸造之术。师父,俺见着那山包之上,霞
气生聚不息,定是蕴有那十分珍稀的五金菁英。」
  他一面说道,一面伸手指着左侧的一处小山包。这山包不甚高,半石半土,
上面稀稀的长了一些灌木野草,并无大些的树木生长。
  玄奘疑惑的说道:「为师不知你有此异能。方才见你在迎风嗅吸,还以为你
是嗅闻到此地有不寻常的气息。」
  辩机搔了搔脑袋,咧嘴嘿嘿一乐,说道:「那是俺累了,在喘气呢。」
  玄奘闻言沉默了一下,便不理睬他,转而仔细去瞧那小山包,只是瞧了好半
晌,也觉得平平无奇,与其它山包并无不同,看不到什么霞气升腾的景象。
  玄奘转头去看辩机,只见他满脸兴奋雀跃之色,一双眼眸闪闪发亮,然而也
只是比常人稍稍明亮了些,若要说那奇异之处,也真个看不出来。
  玄奘心中暗自叹气,这徒儿身上甚多秘密,此前在龟流岛铸剑时,就已然出
现心头热血可破百邪的说法,如今又冒出了能看到五金霞气的眼神,日后更不知
还会显露出何种奇异之处。自己身为师父,也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玄奘自在思量,辩机却是兴冲冲的说道:「师父,这霞气凝而不散,那五金
菁英定是埋藏地表不深,俺们左右无事,不若费些时间来寻找?」
  玄奘略一沉吟,点头说道:「甚好,为师也想见识一下能生出霞气的五金菁
英。」
  辩机闻言欢喜的将手上的遮阳竹笠抛了开去,放开脚步向那小山包奔了过去,
他的身手甚是轻捷,在山石林木间穿行宛若猿猴,盏茶的工夫,他已跳上蹿下的
将那小山包仔细察看了一回。
  玄奘缓步走过去时,辩机正蹲在小山包旁侧的一面石壁旁,正自端详摸索着。
他见玄奘走了过来,便一脸喜色的说道:「师父,造化造化!此地非同小可,您
看,俺在山上找到了这个。」他说着,伸手把一片灰褐色的破木片递给玄奘。
  玄奘接过那木片,细细一看,发觉这是一片残破的木符。这木符应是被日晒
雨侵得久了,上面用丹砂等物描绘的符箓已几乎剥落殆尽,只有边角之处,还残
留着少许繁复玄奥的线条,拿在手中已感觉不到任何的灵气。然而入手颇为沉重,
木质地紧实细致,手感跟寻常木片颇有差异。
  辩机解释道:「这乃是发动法阵的符咒,只是放置在这山上的时间过久了,
法力流失殆尽,灵性褪去,才会残破成这般模样。俺在上面的山包,发现好几处
禁制法阵的残留痕迹,此地怕是有修行者遗下的洞府。」
  辩机一面说着,一面在地上捡了一块人头大小的青灰色山石,砰砰的叩击着
那石壁,石壁里隐隐有回声,里头似是有洞室。辩机叩击得数下,石壁夷然无损,
他手中的山石却是嘞的一下闷响,破裂成了无数碎片。
  辩机欢呼一声,回头喜道:「师父,便是此处了。这石壁应是被法力禁制,
故而坚固无比。那五金菁英的霞气,也是由石壁之中生起,那修行者的洞府说不
得就在石壁里头,那五金菁英不定是洞府的藏品。」
  玄奘闻言,便也凑上前仔细察看那石壁。
  这石壁呈灰白之色,高约莫三丈有余,表面凹凸不平,粗糙不堪,如同一面
陡直的墙壁一般,向两边延伸开去,占了小山包基部的近小半。这石壁应是时时
被山风吹拂的缘故,其上并无浮尘脏土粘附,甚是洁净。此外,与其它山石峭壁
相比,这石壁唯一奇异的地方,就是非常干燥,以至偌大一面石壁上,没有半点
青苔附着生长。
  玄奘观摩了一会,并无头绪。辩机已在一旁心急的说道:「师父且稍稍退后,
待俺来破开这石壁。」他说着,举手一招,铿锵一声响亮,两口雪特剑便从他肩
后脱鞘飞出,在空中盘旋了数圈后,剑尖朝前的悬浮在他身前,微微起伏着,辩
机探手就握住了柄。
  玄奘吓了一跳,忙拦住他说道:「且住,徒儿岂可如此造次。这洞府若是有
主的,这便是偷盗劫掠,此乃佛门之大忌也。」
  辩机怔了怔,放开了握住剑柄的双手,那两口头雪特剑便自凌空飞起,宛若
灵鸟般在他头上盘旋游动。辩机躬身向玄奘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这事师父
多虑了。俺们在这外头折腾了这般久,里头都没有动静,想必是没人了。
  而且山上的守护禁制已是残破不堪,定是无主的洞府。「
  玄奘皱眉说道:「若是这洞府的主人外出远游呢?」
  辩机挠头说道:「师父有所不知,这修行者不比寻常世俗中人,修行界其实
煞是凶险。这等洞府被法力禁制,外头守护法阵破败失修的情况,修行界常见得
很。这多半是洞府主人闭了生死关,却又闯不过那关头,身陨后无人顾看,以至
于洞府破败失修。又或是洞府主人在外头与人争斗,被人戮杀了,洞府便荒废了。
这等景况的洞府,在修行界历来都是视为无主之物,任凭有缘人得之。」
  辩机顿了顿,抬头嘻嘻一笑说道:「况且,师父方才也见着了,徒儿非是偷
盗劫掠,俺用石头敲过门的,屈实是里头破败荒废了,无人应答。」
  玄奘沉吟了一会,颔首说道:「徒儿既如此说,倒是为师寡闻了。既是无主
之物,取之却是无妨。只是方才徒儿说要破开这石壁,莫不是洞府的门户不好找?」
  辩机精神一振,说道:「这等修真者洞府,门户常常开得诡秘,令人难以度
测。俺把这山包看过了一遍了,只有这石壁可通往洞府。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难
事,师父,你且退后些,看俺的手段。」
  玄奘便点点头,依言退到了数丈之外。
  但见辩机探手一拿,已然握住了两口在他头顶游走不休的雪特剑,身形向前
一晃,便向着石壁斩将了过去。铿锵锵的一阵火星闪耀后,两口雪特剑并不如想
象中破壁贯入,反是被石壁震荡了开去。
  辩机退了几步,定睛看去,石壁被斩削之处并无任何痕迹留下,不由心中骇
然,赶忙低头察看手中的两口雪特剑,幸喜剑刃依旧锋寒,并无丝毫的破损。
  玄奘见此情形,也皱起了眉头。
  辩机护身的这两口雪特之锋锐,他是深知的,说是吹毛断发、斩金截铁绝不
为过,斩切寻常的山岩峭壁,那是跟切削豆腐没什么两样的。眼前这灰白的石壁,
跟其他普通山石貌似无甚区别,然而雪特剑竟是损之不得?这石壁附着的法力禁
制,想来就甚觉恐怖了。
  辩机回头对玄奘咧嘴一笑,也不说话,他缓缓的退到离石壁三丈的位置,撒
了双手,任由两口雪特剑自行飞起,在头上盘旋绕圈。他闭目凝神养气了片刻,
双手掐起剑诀,缓缓向上扬起,然后忽的向前一引,空中的两口雪特剑猛的一颤,
生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挟着尖啸声破空疾刺向石壁。
  听得锵锵两声巨大的颤鸣,雪特双剑如流星赶月般,一前一后刺击在石壁同
一位置上。
  一阵耀目的光芒亮起,两口雪特剑被弹飞开去,石壁上也自凝结了一层洁白
的冰霜。
  然而片刻后,那冰霜就消融了一大片,石壁上湿漉漉的,仅仅留下了两个比
米粒还要小的浅坑。
  辩机闷哼了一声,脸上现出两片不正常的潮红,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掐
着剑诀将两口兀自在空中颤动的雪特剑招了回来。他适才这一击已是倾力而为之,
也尽数激发了雪特双剑上的寒冰本源,岂料竟是奈何不得这石壁。幸得他是御剑
虚空刺击,石壁的反震之力泻在了空中,否则非被重重震伤内腑不可。
  玄奘问过辩机无碍后,便沉吟着走到石壁前察看。
  此时石壁上有小许冰霜碎片尚未化去,玄奘在抚摸石壁时,手指不小心触碰
上去,一道凛冽的寒气传来,如同利刃般从指尖直往手掌、小臂、肩膀一路侵袭
而入,玄奘吃了一惊,急忙撤手,猛烈的挥动手臂,让血气流通,方抑住了那寒
气。
  辩机吃了一惊,慌忙收起两口雪特剑,急急上前慰问。
  玄奘挥手阻止了他,他只是轻触了冰霜碎片一下,入侵的寒气不多,片刻就
被体内旺盛的血气消去了。玄奘吐了口气,雪特双剑所蕴含的寒冰本源,在敖吉
三公主在手中恍若儿戏,在这石壁前也显得颇是无能,他不免有些轻忽了,然而
经方才那不经意的一触,方惊觉其威能之犀利。
  玄奘用手指抹着湿润的石壁,口中缓缓说道:「这石壁好生古怪,徒儿,你
且把两口雪特剑拿给为师试试。」
  辩机脸色一变,刷的将双剑还鞘于背后,忙不迭摇手说道:「不成的,俺的
两口雪特剑甚轻薄,俺是护身来着的,师父力气太大,若是不小心弄折了,俺真
没地说理了。再说了,俺在龟流岛上问过师父,要不要打造一件护身的家伙,是
师父你自个说不必的,说甚么出家人携带兵器,等若戾气随身,有碍于修行。」
  辩机嘴里啰里啰嗦的说着,脚下在不住的倒退,待离得玄奘数丈后,他的眼
珠子转了装,扬声说道:「师父,这石壁实在坚固,俺这就去找找,看还有没有
别的入口。」说着也不待玄奘回答,一个筋斗翻入林石之间就消失无踪了。
  玄奘一时啼笑皆非,他与这名徒儿初次会面时,便是用大力神通将其轻易擒
拿,不想这事在辩机内心留下了阴影,转而十分敬畏他的大力。这乃是心灵上的
障碍,于日后的修行不利,看来要找个时机,好生为其弥补方可。
  玄奘摇了摇头,又自转头细细观察那湿润的石壁。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辩机姗姗的转了回来,隔着数丈对玄奘说道:「师父,
俺将这山包还有整座山峰,都勘查过了一遍,找不着别的入口,这洞府怕只能由
这石壁进入了。」
  玄奘笑笑,举手将他招了过来,说道:「徒儿放心,为师不动你那两口吃饭
的家伙。为师方才倒是想了一个笨方法,说不定能破开这石壁。不过这事还得徒
儿帮忙,给为师弄一件趁手的家伙方可……」
  师徒二人谈说了一会,各自点了点头,转身向原路折返而去。
  三天后,师徒二人又返回到山峰上。
  玄奘身后背负着一个硕大的布包,似乎颇是沉重,他行走过处,泥土地面留
下了一行三四分深的脚印。师徒二人登上山峰后,辩机绕着那小山包巡行了一周,
一切均与两天前离开时无异,看来这期间并无他人经过此处,师徒二人便放下心
来。
  玄奘坐在一块山石上,解下身后负着的大布包,将那包布一层层揭开,露出
一样黑乎乎的事物,却是一柄六角八棱重达三百余斤的硕大铁锤。这是玄奘师徒
折返到上一处镇子后,租用了一间铁匠铺子,辩机按照玄奘的要求,花费了一天
一夜工夫匆匆铸就的,外观和手感都甚粗糙,却是异常的结实坚固。
  歇息了一会,辩机说道:「师父,俺准备好了,这就开始吧。」
  玄奘点点头,师徒二人便来到那石壁前,一左一右站好了位置。玄奘站于距
石壁稍近的地方,辩机则是如上次一般,站在石壁前的三丈开外,掐着剑诀,引
动两口雪特剑如同惊虹闪电般飞射向石壁,结果与上次一般无二,两口雪特剑被
石壁弹飞,石壁上染了一层冰霜。
  便在此时,玄奘大喝一声,持着大铁锤,大步猛冲至石壁跟前,借着那猛力
前冲的势道,双手高高举起那大铁锤,运足全身的力气重重砸在那染了冰霜的石
壁上,一时间,整座小山峰仿佛撼动了一下。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壁颤抖了一下,在被大铁锤轰击的位置,留下了一
个约莫有七八分深的圆痕,石壁上附着的冰霜碎片籁籁落下,同时剥落的还有一
层薄薄的岩石。
  辩机见状,大喜说道:「师父,果真如你所料,这石壁上的法力禁制,被寒
冰本源之气侵扰,防护力大损。这般再来个十余趟,就可以打破这石壁了。」
  玄奘持着大铁锤微微一笑,细细看了一眼石壁,便调匀呼息,稍稍吐纳一番,
将刚才耗去的精力恢复了过来,便示意让辩机再次祭出飞剑。
  那石壁被师徒二人合力冰封锤击了三次后,剥落了小半尺厚的石层。
  然而辩机的隔空御剑之术甚耗精力,辩机不过使用了三次,就累得脸色苍白,
满额的冷汗,他有气无力的向着玄奘摇手说道:「师父,俺不行了,今日且休息,
明日再行破这石壁罢了!」
  玄奘便点点头,随手将那大铁锤放在石壁下,走到放置布包的大山石前,盘
膝坐了下来。
  辩机歇息了大半个时辰,恢复了些许精力,便拎着两口雪特剑在山林中转悠
了一圈,猎得一只狍子,拖到山溪中拾掇干净后,就交由玄奘料理。玄奘随身携
有盐末和一些调料,当下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将狍子烤得喷香,师徒二人饱
餐一顿后,见天色已擦黑,便拾掇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各自睡下。
  次晨醒来,辩机精力已复,便又与玄奘合力去破那石壁,而后又力竭休歇。
  如此直到第五天的下午,随着玄奘一记重重的轰击,那已经深深凹陷进去的
石壁,克勒的一声闷响,岩石纷纷碎裂掉下,现出一处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辩机欢呼一声,连蹿带跳的蹦到了洞口,与玄奘探头望将进去。
  石壁里头是一个约莫三丈见方的石窟,整洁明亮,石窟顶上镶着几粒圆润的
珠子,发出莹莹的柔和白光,将整个石窟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石窟里的陈设极简洁,一张长方形的矮几摆在石窟正中,一具身穿青衣的骷
髅歪斜的靠坐在矮几后。色泽黝黑的矮几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三样物事,一块金
光闪闪的矿石,一个纯白无暇的卷轴,和一方长条形镇纸般的青玉。
  青衣骷髅身后的石壁平整若镜,其上用金粉书写着满壁文字,当头的四个大
字乃是「吾道有涯」,字迹遒劲有力,仿若要破壁而出,其后的便是蝇头小字,
玄奘师徒隔得有些远了,一时看不清晰。
  这具青衣骷髅,想来就是石窟原主,却不知已坐化了多少时日。
  辩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矮几上的那块矿石,两眼放光,嘴里喃喃的说道:
「发了发了,这般金闪闪的,莫非是传说中的仙家宝贝方寸金。」他说着低头就
往石窟里钻去。
  便在此时,辩机耳边忽听得一声闷雷般的断喝:「徒儿快走。」
  辩机惊愕的转头,就见着玄奘一脸惶急的神色,他尚未转过念头,就被玄奘
一手提住衣领,一手扶了腰肋,猛力向后抛掷了出去。
  一时间,辩机两耳呼呼的生风,眼前景物一阵天旋地转,他也不知被玄奘抛
掷出了多远,砰的撞在一颗粗大的树干上,随后摔落在一丛茂密多刺的灌木中。
  辩机狼狈在从灌木从中爬将起来,已是衣衫尽碎,头脸一片鲜血淋漓。
  他正自茫然不解之际,便见玄奘如同中箭的兔子般,迈开两条长腿,没命的
向着自己所在的位置狂奔而来。
  此时,玄奘身后那石壁破裂开的洞口中,有极亮的光芒一闪。
  那小山包忽然就矮了许多,却是无声无息的坍塌了一大片,那极亮的光芒仿
若荡漾的波纹一般,顺着山体一路的蔓延,光芒过处,山石泥土林木皆无声无色
的化作了飞灰。除却玄奘狂奔时喘息声和踩落的山石滚动的声音外,他身后的山
体在寂然无声中的崩溃消失。
  玄奘猛力踏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山石碎裂,他借那一踏之力,身子如同离
弦之箭一般高高跃起,向山峰下的林石间直直的飞投而去。
  下一刻,那块碎裂的山石被光芒波及,化成了飞灰。
  辩机怪叫一声,从灌木丛里飞身蹿出,险险接住从半空中堕落下来的玄奘。
师徒二人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方自卸去了那从高空堕落的巨力,二人也被地上的
山石磕碰得头破血流。
  师徒二人无暇顾忌身上的伤势,就那样趴伏在地上,抬头向那小山包看去。
  那极亮的光芒片刻后就湮灭了,那整座小山包以及周围的一片山峰也随之消
失了,原地只留下一个约莫数十丈方圆深深凹陷的土坑,此外再无其他痕迹留下,
出了土色有些新外,仿佛此地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凹坑一般,师徒二人只看得通体
发寒。
  过了好半响,辩机咽了一口唾液,嘶哑着声音说道:「师父,这是发生了何
事?」
  玄奘拭了一把额头缓缓淌下的血水,摇头缓缓说道:「为师也不甚清楚,应
是这洞府另有防护手段,咱师徒强行打破石壁,却是触发了某种自毁的禁制,因
而生出了这般变故。幸得为师察觉到气流有异样波动,及时警醒过来,真个是万
幸了。」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徒儿,修行者的洞府,皆是这般凶险么?」
  辩机惊魂未定,也摇头说道:「俺不知,探索修行者的洞府,俺就试过一次,
就是此次了。此前俺跟师父说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俺实在不知道修行者的洞
府,会禁制得这般凶险,若不是得师父手脚快,俺们就交代在这里了。」
  玄奘转头瞧了他一眼,一时竟是无话。
  两人又在地上趴了半晌,确认那已变成深坑的石壁洞府不会再生出变化,方
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靠近过去,查看了一回那土坑。
  土坑里干干净净的,除了新显露出来的泥沙外,就甚么都没有。玄奘丢下的
大铁锤、石窟中的骷髅、矮几上放置的疑似是方寸金的矿石等物事,全都湮灭无
踪,就连山石也没有残留下半块。
  玄奘师徒二人相顾了一眼,那些物事应是在那光芒中销毁了,不过也有可能
是被埋在坑之下的泥土中,只是师徒二人想起那不知从何生起来的极亮光芒,心
头就一片凛然。
  玄奘沉默了一会,缓缓的沉声说道:「徒儿,世间事物皆分有缘和无缘。
  这洞府与咱们无缘,咱师徒生了贪念,应遭此劫。既然劫已应了,咱们这便
走罢。「
  辩机低头闷闷的应了一声,与玄奘草草清洗和包扎了伤口,换下碎裂了的衣
服,跟在玄奘身后一脸惋惜的离开了。
  师徒二人一路走到天黑,也就走出了这座无名的山峰。
  师徒二人向北行走了数天,这日,便来到沾化城外。
  玄奘带着辩机,站得远远的眺望那雄伟的城池。宽阔的城门口,依然是人流
熙攘,无数行人涉起的烟尘,依然在城池上空凝成异样的霞气,一切似乎都跟此
前并无分别。
  两月前他在那城西的乱石裂谷中,被阴阳宗生擒,失却了元阳之身,又在后
来的修行者争斗中,被殃及池鱼,受了一记仙家宝贝的芭蕉扇,生生的被扇飞到
千里之外的龟流岛海域。而后几经波折,又重返回此地,身边还多了一名徒弟…
…这期间的桩桩经历,于自己或许是值得铭刻在心的生命历程,然而于这城池于
这世道而言,便宛若是时间洪流当中微小得不可察的波纹,跟那蝼蚁之属并无两
样,近乎于了无痕迹。
  玄奘心中无声的叹息了一声。
  此时距他离开无棣县境界,已逾四月。他这一趟旅途,惊险颇多,若不是如
辩机所说的那般,颇有一些气运,早就身陨了七八回。
  玄奘师徒二人没有路引和度牒,是进不得沾化城的。不过玄奘也没有打算停
留,他远远的的看了一回沾化城后,便带着辩机折道向西而行。
  又走了数天,玄奘师徒二人便回到了无棣县金山寺。
  金山寺一切如昔,寺墙朱红,庙宇殿堂雄伟。顶上各种颜色的琉璃瓦,映射
着柔和的光辉,重檐飞壁幽静肃穆,却又香火鼎盛,拥有一种奇妙的和谐。
  玄奘在寺中甚有人望,他离寺的时日颇长,一干相熟的僧人不见了他许久颇
是想念,当下一众没有当值的僧人围拢了过来,各自口中小师叔、师弟的一叠声
称呼,玄奘微笑着一一招呼了,又把辩机介绍给众僧人认识。
  纷扰了一通后,辩机由几名僧人带去禅房安顿,玄奘自个去见法明长老。
  长老禅房的木门敞开着,法明长老端坐在禅床上,盘膝合目做那佛门功课。
玄奘径直走了进去,合什施了一礼,便以往一般,静静的侍立在一旁。
  法明长老做完一段功课,张开有些浑浊的眼眸瞧了玄奘一会,缓缓说道:
「汝回来了。」
  玄奘双手合十,说道:「弟子回来了。」
  法明长老微微颌首,说道:「此行可顺利?」
  玄奘淡淡的说道:「去李员外府中降妖一事顺利。此后弟子心慕红尘,想着
师尊并未定下归期,便去那沾化城游历了一番,谁料此行颇多波折,弟子一度流
落海外孤岛,也因而先后犯下了一干佛法戒律,请师尊处罚。」
  玄奘当下便从夜遇罗黑虎师兄妹开始,至归途中探索修行者洞府一事止,期
间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细说了,就连和三公主主仆三个在船上缠绵的事情,也不曾
隐瞒。
  他足足说道了近两个时辰,才把此行交待个清楚。
  法明长老闭着眼眸,默默的听玄奘说道,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汝性子沉
静明慧,自可分轻重明事理,一些危急关头,留得性命是正理,无对错之说。至
于你所言,犯下淫杀二戒,老衲且问汝,何为佛法戒律?」
  玄奘皱眉说道:「佛法戒律即清规,乃是佛门防非去恶之道。持戒律,方可
证真如本性,戒律分为……」他说到此处,忽然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
  法明长老捋着长须,过了半晌说道:「汝可明白了?」
  玄奘躬身行礼,说道:「请长老明示。」
  法明长老沉吟着说道:「佛法戒律,乃是为寻常佛门僧人所设,持之,便可
让身心贴近佛理,却非是成佛之道。汝是寻常僧人乎?汝佛性天生,老衲自小不
以寺规管束于汝,让汝得自由自在,汝何故以佛法戒律自囚之?」
  玄奘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向法明长老合十行礼,便自出门而去。
  他也不管周围僧人的招呼,就那样微笑着出了金山寺,微笑着走下寺前的长
长石阶,在他微笑着走出山门时,心念忽然一动,脚下停顿了片刻,转入了一旁
的松林中,找了一棵亭亭如盖的粗大松树,在树下盘膝而坐,闭目入定起来。
  他这一入定,就是三天三夜。
  当他张眼醒来时,只觉眼前一片阳光明媚。在一旁的草地上,辩机叼着一根
青草,颇为无聊的双手抱膝坐着,一双晶亮的眼珠子在骨碌碌的东看西瞧,头顶
上却是铮亮无毛。
  玄奘一笑,说道:「徒儿,你何时剃度了?」
  辩机跃起身子,大喜说道:「师父,你可醒来了,你在这树下足足坐了三天
了。寺里那些和尚说你在证佛成道,让俺千万不要打扰,俺要给你搭一个遮风挡
雨的棚子,那些和尚也不让。师父你在这里坐的第二天,师祖就把俺叫去了,问
了俺好些事情,俺就把龟流岛上的事情,还有俺老师的事情都说了,师祖说是俺
与师父有缘,当即就给俺剃度了。」
  玄奘听他碎碎的念叨,心中觉得亲切,便笑笑说道:「徒儿,你初到金山寺,
想来是不知门道的,这几天可是都在寺中吃那清汤寡水的素食?」
  辩机登时苦了脸,说道:「师父不仗义,把俺带到这金山寺,就自个修行,
对俺撒手不管了。这寺中的吃食,顿顿都是青菜稀饭,盐也不曾放几粒,俺吃的
好生难受,真个是愁杀了。」
  玄奘微笑着站了起来,舒展了一回筋骨,说道:「为师数天不曾吃食,腹中
甚是饥饿,咱师徒这便去吃些好滋味的酒食。这附近有一个黎家集,集上有一家
熟肉铺子,卤煮的猪头肉入口爽脆,不肥不腻,乃是不可多得的上好肉食。」
  辩机欢喜的应了一声,跟在玄奘身后,走出了松林。
  「师父,俺觉得你醒来后,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莫非是成佛了?」
  「徒儿休得胡说,成佛哪有这般轻易,为师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心里头不
再憋闷罢了。」
               37授徒
  时日冉冉,玄奘师徒回归金山寺已然三月有余了。
  每日清早,师徒二人便随寺中僧人做那诵经礼佛的功课,做罢了功课,就从
事寺中的一些劳作杂务,譬如洒扫庭院、拭擦佛像、打柴、修葺院墙等。待吃过
中饭,玄奘就给辩机讲解诸般佛经,至日落时分,用了晚餐,稍稍休整一番,再
做上一段诵经礼佛的功课,便上床歇息,如此便过了一天。
  玄奘在金山寺中的地位甚高,本不应操持这等杂务。然他尚是小沙弥时,就
养成了每日劳作的习惯,这十数年来,尽管他的地位一再变迁,这坚持每日劳作
的习惯却从不曾更改。只要是身处金山寺中,每日晨课之后,玄奘就必定会劳作
至斋食时间。
  只是这一回,他挺拔的身影旁侧,多了一个循循跟从的弟子。
  每日下午,玄奘便到寺外的松林子中,寻一个清幽的所在,为辩机讲解佛经。
辩机粗通文字,然而性子过于跳脱,若是给他一本佛经让他自个研看,他便两眼
发晕,坐卧不宁,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玄奘为此训斥了他数次,辩机虽也想努力的改变,奈何这乃是天性,一时半
会是改不过来的。玄奘便每日抽出一些时间,为他讲读诸般佛经。
  这等日子过得颇是单调枯燥,玄奘自幼便习惯了,倒是无所谓。
  令人意外的是,辩机性子虽是跳脱好动,然而对这种单调生活却是甘之若饴,
过得如鱼得水,甚至一改以往的孤僻,与寺中一干年龄相近的僧人,相处得甚是
融洽亲近。
  玄奘给辩机讲经时,一些过往僧人遇上了,往往也会凑过来听讲一会。
  玄奘遍读诸书,心思明辨,一本佛经讲解起来,每每引经据典,娓娓道来,
虽不敢说是舌绽金莲,却是能将其中的道理讲解得透彻明白,发人深省。
  这时间一久,玄奘每日讲经时,便有许多寺中的僧人不约而来,默默听讲。
  于是,玄奘在松林子讲经一事渐渐传开了,也有一些外寺僧人专程赶来听经,
玄奘每日的讲经时间,慢慢成为金山寺的一桩小小的盛会。
  然而,随着玄奘讲经的名气渐大,一些麻烦事也随之而来。
  一些前来赴会的外寺僧人,其本意并非是来听经的,而是存心要与玄奘辩驳
佛理,以图驳倒玄奘,博一个大名声的。每遇到这等情况,辩机便二话不说的放
出两口雪特剑,在那些挑衅僧人的头脸上明晃晃的飞来飞去,并有意无意的释放
出一丝直透心魄的寒气。
  金山寺并非是修行寺庙,来往的也尽是不通术法的世俗僧人,哪里见识过此
等传说中可千里取人首级的飞剑之术,故而辩机的两口雪特剑一出,那些个闹事
的僧人便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发一言。
  此等麻烦事闹过几轮后,玄奘的名气却是愈发大了。
  这日下午,玄奘循例在松林子讲经,他落坐的地方,正是他不久前入定的那
棵松树下。
  在玄奘的身周,围坐着十余名金山寺僧人,辩机大大喇喇坐在最前头。这十
余名金山寺僧人的外围,又有围坐着数十名装扮和年纪不一的僧人,他们身下垫
坐的蒲团颜色大小各异,这些便都是从外地赶来听讲经的僧人。
  玄奘盘膝坐在树下,抬头看着众僧,朗声说道:「今日,贫僧要讲的是《移
识经》。贤护菩萨尝问佛,人生而有识,人死则识往何处?识作何形状?…
  …贤护菩萨所说的识,按我大唐的文义,可解作灵性,若是再浅白通俗一些,
亦可解作魂魄,不过这就有了一些偏差。「
  「大道有三千,殊途同归。中土的儒家学说,也有人死灯灭的说法,这便是
灵性或者魂魄的另一种解读方法,可与《移识经》相参照……贤护菩萨问的乃是,
人生来就具备灵性,死后灵性何去何从?灵性是何形状?这便是涉及生死之道的
根本也……」
  玄奘滔滔不绝的讲着,至日色偏西时分,便停了口,闭目趺坐。
  一众僧人知道规矩,知是今日的讲经结束了,当下纷纷向玄奘行过礼,各自
散去。也有几名僧人向玄奘请益了数处疑难,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玄奘歇坐了片刻,便携了辩机,前往附近的黎家集就食。
  辩机在横山港出售了几口兵刃,得钱财甚多,扣去为孙家棚购买了四头耕牛
和一批物资的花销后,囊中尚十分丰厚。他与玄奘皆吃不惯金山寺的清淡斋饭,
便与黎家集酒家的掌柜说好,常年包了一个坐头,每日准备午晚两顿上好的饭食。
  玄奘每日讲完经后,师徒二人过来就食,然后再返回金山寺。
  玄奘离开数月,这黎家集无甚改变,只是曾与玄奘一度有肌肤之亲的黎老夫
子之女,连同她的小婢女,在两月前远嫁他方为人妇,这让玄奘生起了几分物是
人非的感悟。
  这日,酒家准备的吃食是一大盘子黄焖羊肉和一大埕新酿的稻米酒。羊肉焖
煮得焦黄喷香,嚼之甘香肥腻,新酿的稻米酒清冽若水,柔和甘甜,二者甚相得
益彰,师徒二进食得颇是兴起。
  吃喝了一阵,辩机抹去嘴上的油腻,说道:「师父,这段时间寺里头都在谈
论,长安将要举办一场开朝以来最盛大的水陆法会,这法会究竟是甚么由头?跟
俺谈说的那几个师兄弟,都说得不甚清楚。」
  玄奘微微沉吟,此事他是略有听闻。
  当今天子在登位前,兴兵南征北伐,荡平六十四处烟尘,剿灭七十二处草寇,
杀人无数,而后又行逼父、杀兄、害弟之举,杀孽过盛,故虽登大宝,身负皇气
和九州大运,然宫中却常有阴邪之物滋生作祟,令天子甚不安宁。
  前些时日,天子不知是听取了何人建议,下诏招集全国高僧,要举办一场前
所未有的盛大水陆法会,超度各路枉死的怨魂,消去此前的一概罪孽,并普谕世
人为善。
  玄奘笑笑说道:「徒儿,这等水陆法会乃是中土独有,他处所无的。佛教存
入中土后,前朝梁武帝虔诚信之,故以帝皇之尊立下了不少佛门规矩,如今的茹
素戒律便是梁武帝所倡议的,这水陆法会也是梁武帝所设想创办的。」
  「水陆法会全名乃是『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因全名甚佶屈聱牙,
故而咸称为水陆道场或悲济会。水陆法会全名中的法界、圣凡等,每个字均有所
指,你若是想知个究竟细,便回去翻看佛经,不要总是偷懒问为师。」
  「这水陆法会,简单说来,便是集施食、诵经、释经为一体的大规模佛教盛
事,旨在超度水陆两界的受苦众生,使之脱离苦厄,飞升极乐。」
  辩机啧啧的说道:「大唐皇帝倾一国之力,所举办的水陆法会,定是空前绝
后的一场佛门盛事,俺实在难以想像届时的盛况!俺听说,大唐皇帝正在征召全
国有名的高僧大德,前往长安参与法会,师父这般鼎鼎大名,一定会接到皇帝的
征召。师父务必要带徒儿去长长见识,俺还没有去过长安哩。」
  玄奘啜喝了一口酒水,笑笑说道:「徒儿休得妄言,为师不过是在无棣县里
薄有名气。大唐疆土广博,其间高僧大德、口灿金莲之辈无数,非是你我能想象
的,为师实在不值一提。你这般大话,若是给旁人听去了,会被耻笑的。」
  辩机尚未回话,一阵稀奇古怪的笑声忽然在半空中响起,这声音嘿嘿的笑了
一会,悠悠的说道:「你这和尚,倒也妄自菲薄!」这声音忽细忽粗,飘渺飘荡
的,一时竟是听不出发自从何处。
  辩机霍的站了起来,眉毛竖起,精光闪闪的双眸扫视着酒家里的诸人。此时
酒家里另有四五桌酒客,正自在小酌密斟,低声谈笑,却是无人神态有异。
  玄奘放下酒杯,皱眉扬声说道:「是何方高人说话,还请一见。」
  那嘿嘿怪笑声在空中回荡着,不绝于耳,却是无人现身。
  辩机将酒家里的诸人看了一遍,身形忽的一闪,迅捷无比的抢出酒家大门,
片刻之间,他已绕着酒家转了两三个圈子,却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便沉着
脸又走回酒家中。
  玄奘见辩机怏怏然返回,那怪笑之声犹自在回响,便合十皱眉,寻准了那怪
笑之声的一个空挡,沉沉的喝了一声:「牟」。
  他的这一下喝声,乃是用上了佛门狮子吼的法门。
  数月前的那一段红尘洗练,玄奘深切的体会到了佛门狮子吼的特殊威能,就
连那神通尤在地仙之上的敖吉三公主,在猝不及防之下,也会被一声狮子吼撼动
心神。故而回寺的这一段时间里,他研读相关的佛经,潜心印证,如今狮子吼的
威能较之以前更胜了许多。
  站在玄奘身旁的辩机身形一晃,只觉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心脏猛
的抽搐了几下,耳鼓一阵震荡发鸣,幸得他这段时间跟随玄奘勤修佛法,心境颇
有长进,稍一定神便回复了过来。
  那古怪的笑声被吼声所震慑,停窒了一个片刻,待又再响起时,声音便显得
干巴巴了,待笑得数声,就出现了嘶哑的破音,古怪笑声旋即哑然而止,渺无声
息了。
  玄奘和辩机对视了一眼,心知那暗中之人应是被这声狮子吼震伤了肺腑经脉。
  此时,那肥胖的酒家掌柜捂着耳朵一路小跑过来,满脸赔笑的说道:「两位
禅师有何吩咐?禅师方才是与哪个在说话?」
  辩机翻着眼睛,冷冷的说道:「掌柜的,你方才难道没有听到有人嘲讽俺师
父?」
  掌柜挠了挠脑袋,赔笑说道:「花和尚和小师傅恕罪。本店新酿的这稻米酒
入口清冽,后劲却不少,两位定然是喝得有些多了。小可一直坐在柜台那边看着,
方才不曾有人跟两位禅师说话。小可是听到禅师在吼叫,才过来问问的。」
  辩机怔了怔,奇怪的问道:「你难道没有听到那嘲笑声?」
  掌柜憨笑着摇头。玄奘和辩机对望了一眼,师徒二人常来这酒家中吃食,也
知这掌柜的为人。这掌柜乃是土生土长的黎家集人,经营这酒家已有十数年了,
为人极是敦实憨厚,也笃信佛教,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到金山寺上香礼佛,一直
以诚待人,绝不会说假话。
  辩机目光转向其他几桌酒客,那些酒客都在用双手捂耳,却是被玄奘方才的
狮子吼震得不轻,大半的酒客都双眼发直、神态迷糊,剩下的还算清醒,正自注
视着这边的状况。辩机合十告了一声罪,便一一上前询问,这些酒客纷纷表示方
才没有听到笑声。
  辩机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是给玄奘挥手阻止了。
  玄奘向众人合十施礼一圈,笑笑说道:「诸位恕罪了。贫僧师徒多喝了两杯,
在开玩笑罢,诸位勿要见怪。」
  其中一名酒客摇摇晃晃的向玄奘合十,口齿不清的说道:「花和尚乃是金山
寺的有道高僧,咱黎家集谁个不知晓,有谁胆敢来冲撞花和尚,莫非是不长脑子
了?掌柜的,还不赶快去弄碗热汤来,让小师父和花和尚解解酒。」
  待得掌柜转身离开后,其它酒客便又开哄哄的斟饮起来,玄奘师徒也自坐了
回去。辩机说道:「师父,方才那笑声,莫不是只有俺师徒听到了?」
  玄奘点点头,沉吟说道:「应是如此,这等传声之法奇妙非常,也不知是何
方高人在跟咱们师徒开玩笑。那人应无甚恶意,只是为师方才喝得有些兴起,竟
是用上了狮子吼,实在过于孟浪,那人眼下怕是离去了。」
  辩机提壶为玄奘斟酒,笑嘻嘻的说道:「那人如此戏弄俺师徒,俺倒是觉得,
师父的那声狮子吼,爽气得很。」
  师徒二人又谈说一阵,吃毕酒肉,又喝了掌柜送来的解酒汤,便动身返回金
山寺。
  从黎家集返回金山寺,约莫有五六里路程,需要经过一座小山和一条小河。
  此时天色近黑,一路上少有行人,玄奘师徒二人一路闲话,临近那小河时,
忽然听得那河里传来一阵尖厉的呼救声。
  师徒二人吃了一惊,快步抢到河边,只见那条数丈宽的小河中间,水波翻荡,
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在小河中载浮载沉,狼狈的挣扎呼救。
  玄奘向辩机微微点头,辩机便一把扯去僧衣,跃入河水中。
  辩机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极是精熟,当下划动手臂,几下就游至那拼命挣
扎的绿衣女子身后,探手抓着了女子的后衣领。他知救助这等溺水之人,万不可
从正面游过去,否则定会被溺水之人缠抱住,变做救人不成双双被溺。
  辩机抓住了那女子的衣领,便回身往岸上游去。
  他游动几下,便觉得有些不对了,那衣领入手轻飘飘的。辩机回头看去,只
见手上抓住的只是一件松垮垮的绿色衣裳,衣裳里头空空如也,那女子却是不见
了。辩机心中一惊,便扭头四下察看,这河水乃是山溪汇聚而成,清澈见底,一
眼可鉴,四周水波平静,哪里有落水女子的丝毫影踪。
  辩机一时只觉遍体生寒,当下大叫一声,三扒两拨的蹿了上岸,一把抄起随
同僧衣一起抛在地上的两口雪特剑,待得两道明晃晃的剑光在身边亮起,他心中
才稍定下来。
  玄奘静静的站在岸边,皱眉注视着河水。
  辩机四下张望了一回,不见那河水及周围有何异状,便拎着两口雪特剑走到
玄奘身边,抹着冷汗说道:「师父,可见着水中发生了何事?」
  玄奘摇头,微微一笑说道:「为师看到你抓着那女子的衣领,然后那女子就
不见了,仿佛是溶在水中一般,你看,如今连你抓下来的那件衣裳都不见了,当
真是奇妙得很。」
  辩机仔细一看,但见河水清澈奔流,水中别无它物,方才他抢入水中救助绿
衣女子一事,除了在岸边留下了两行濡湿的足印外,此外再无痕迹,仿佛是一场
幻梦一般。
  辩机看了一阵,目芒闪动的说道:「师父,这河中没有鱼。」
  玄奘点点头,微笑着说道:「为师看也是这般。」
  辩机松了一口气,将两口雪特剑还鞘,拿过僧衣拭擦湿淋淋的身体,一面说
道:「师父,此等异事,不会是有鬼魅之流在作祟吧?」
  玄奘沉吟说道:「此地山明水秀,一向祥和,并无恶事发生,寺中的值事近
来也不尝有异闻,应非是那等不靖之物。方才为师隐约感应到一丝大气的波动,
只是太过隐晦,不敢十分确定。」
  师徒二人谈说了一阵,那小河却是再无异状,辩机便穿上了僧衣,随玄奘返
回金山寺。
  次日下午,玄奘照例在松林中讲经,这一日讲的依然是《移识经》。
  「佛尊是这般解说的,那灵性与肉身的关系,便如胚芽与种子一般。种子萌
动发芽,长出枝叶茎干。那么,当种子长成后,那最初的萌芽,是变成了枝叶、
茎干,还是变成了树根?抑或是就此消失无踪了……」
  他滔滔的讲了一段经文,停下来喝水润喉时,耳中忽然听得嘿嘿的数下笑声,
声音古怪缥缈,玄奘拿着水葫芦的手微微一顿,即随不动声息的抬目察看。
  辩机和一众听经僧人正在领悟他方才讲解的经文,有的喜不自胜,有的皱眉
苦思,众僧神态各异,却也无一人有异状。玄奘心中明了,这正是昨天在黎家集
听到的传声之术,此笑声怕是只有自己能听到。
  玄奘喝过几口清水,也不管那笑声,继续讲经至日色偏西,方宣布结束。
  他回答过几个听经僧人的疑难后,便趺坐在松树下,闭目不语,众僧只道是
他讲经疲倦,纷纷向他合十行礼后,各自散去。
  不多时,松林里便只剩下玄奘和辩机师徒二人。
  玄奘睁开眼眸,扬声说道:「俗话说道,事不过三。高人戏弄贫僧师徒,如
今已是第三次了,还请现身一见。」
  松林中寂寂,只有风吹拂过树梢时发出的声息。
  玄奘皱眉,垂目看着地下,过了片刻,又朗声将方才的语言说了一遍。
  辩机侍坐在玄奘身前,眼眸中精芒闪动,他顺着玄奘的目光低头看去,便见
映在地下的树影子当中,在一棵松树的枝桠间,盘踞着一个纤瘦的影子,他霍然
抬头,那松树的树桠间却是空无一物。
  玄奘的第二遍语言说完,又等了半晌,松林中还是无人现身。
  辩机又低头看了看影子,肩头一晃,两口雪亮的雪特剑从他背负着的布包中
脱鞘飞出,绕着他的身周飞舞,辩机双手一探,便握住了雪特双剑,他喝了一声,
双臂一展,周围登时寒气大盛,他持剑就要向那树桠飞刺过去。
  便在此时,听得玄奘说道:「徒儿莫要莽撞,且看清楚。」
  辩机身形一顿,精光闪闪的目光一扫,只见玄奘搁放在膝上的一只手掌,四
指合拢,只有一根食指斜挑而出,却是指着侧前方的一棵松树的阴影处。
  辩机心中一动,当下双手捏着剑诀一引,两道雪亮剑光冲天而起,飞刺向那
半空中的松树枝桠,剑光至半途,突兀的一折,向着玄奘所指的松树阴影处,闪
电般斩削而下。
  「呀?」那空无一人的松树阴影处传出一声惊呼,剑光掠过处,一层水幕也
似的东西被打破了,现出一名身穿紧身紫衣的窈窕女子。
  这紫衣女子的脸色略显苍白,她骤不及防的被破去了隐身法门,却是及时撃
出两根短刺,银牙轻咬着唇片,叮叮的两声,将两口雪特剑挡了下来。
  然而,两口雪特剑所蕴含的寒冰本源煞是厉害,那两根短刺瞬间就染上了一
层白霜,彻骨的寒气直透双臂,唬得紫衣女子缩手就将那两根短刺扔在地上。
  辩机也不追击,招手收回了两口雪特剑,盘旋在身周,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紫衣女子约莫二十来岁,体态窈窕动人,脸容甚是娇美,被破去行踪后,她
也不惊惶,就那样咬着唇片,亭亭立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张得大大的,带着
数分薄怒的瞪视着玄奘师徒。
  玄奘缓缓站了起身,合十说道:「这位姑娘,酒家传音是一桩,小河幻影是
一桩,今松林藏形又是一桩,姑娘连番戏弄贫僧师徒,不知是何故?」
  紫衣女子瞪看了玄奘一阵,忽然噗嗤一笑,敛衽行了一礼,银铃般娇笑着说
道:「小师弟,妾身红莲,乃是你家七师姐,这厢有礼了。师姐只是在跟你开玩
笑,小师弟乃是有身份的高僧,可不要见怪了。」
  玄奘皱眉说道:「小师弟?七师姐?姑娘莫不是找错人了?」
  自称为红莲的紫衣女子,桃花眼眸滴溜溜的一转,瞟过兀自操控着两口雪特
剑凌空飞舞的辩机,又娇笑着说道:「你家七师姐我此前也是这般想的,不过自
从见识过小师弟的手段后,便知道没有找错人。」她正笑靥如花的说着,声音忽
然一滞,掩嘴咳嗽了起来,她的嗓音本清脆甜美悦耳,然而一句话说到后半截,
便带了几分暗哑。
  玄奘和辩机不由对望了一眼,这应是被昨日的狮子吼震伤了肺脉。
  红莲轻咳了一回,颇有几分幽怨的看着玄奘,又自说道:「你家七师姐我数
天前来就到此地,不过见着小师弟跟师姐描述的似乎有些差异,便暗中跟随了几
天,看个仔细,免得找错人了。岂料小师弟的手段厉害,你家七师姐只是稍稍开
了个玩笑,就被小师弟的佛门神通伤着了。」
  她一番话说得凄然欲泣,左手轻抚着酥胸,一双媚眼隐隐有泪花,状甚可怜。
  玄奘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瞧着她。
  红莲那点漆般的美眸又转了几转,凄然的神态便不翼而飞,她柳眉一蹙的说
道:「此事暂且不说了。你家七师姐我受同门所托,不远千里的来寻,不管小师
弟还是不认,我怎么说也算是远客,小师弟就这般待客?站了半天,我的腿都酸
了。」
  玄奘笑笑说道:「松林中简陋,别无他物,红莲姑娘若不嫌弃,贫僧这蒲团,
就让与红莲姑娘坐如何?」他说着弯腰拣起松树下的蒲团,拍去尘土,走前几步,
轻轻放置在一片青草地上。
  那红莲也自不客气,款款的举步走到那蒲团前,举起纤手轻轻一拂,那灰扑
扑的蒲团闪过一道亮光,登时就化作了一幅华丽的坐垫,坐垫旁边的青草丛中,
也长出一些艳丽芬芳的花儿,将坐垫映衬得甚为美丽。
  红莲这才满意的嫣然一笑,侧身坐了下去。
  辩机闷哼一声,将两口雪特剑还鞘,拿过自己的蒲团,放在松树下让玄奘落
坐,自己则是垂手侍立在玄奘身后。
               38红莲
  数月前,在沾化城外,阴阳宗与寻龙观、千相门展开的那一场修行门派争斗,
玄奘因被阴阳宗所掳,卷入了争斗中,后来吃了一记仙家宝贝芭蕉扇,被吹飞至
海外,才有了龟流岛之行。玄奘被远远吹飞后,阴阳宗的银衣人萧万里拼着折损
法力,勉力保全了剩余几名门人的性命,其后黯然领着这些残存的门人返回了宗
门。
  回归宗门后,曾与玄奘春风一度的符红瑶黯然神伤,思念不知生死的玄奘,
与玄奘有交情的大弟子罗黑虎也自郁郁。银衣人萧万里看在眼里,心中甚感愧疚,
他在门中素来脸冷心热,玄奘被吹飞一事,乃是他看顾不周之故,他便遣令门下
两名出色弟子前往寻找玄奘,寻着了,便带回来拜入阴阳宗。
  符红瑶和罗黑虎均受了不轻的伤势,需要静心疗养,一年半载之内是不能离
开宗门的。
  这红莲在萧万里门下排行第七,精擅幻术,正是被遣令的弟子之一。另一名
被遣令的却是男弟子,名为孙红伟,在萧万里门下排行第二,一手五行刀术甚是
凶厉。
  这红莲师兄妹向罗黑虎和符红瑶探听玄奘的消息后,便外出寻找玄奘。符红
瑶在交代了对玄奘所知之事后,又私下找红莲交流了一番,叮嘱了一些隐私话儿。
  红莲师兄妹二人,先到了沾化城打探过情况,便决定分头去寻找玄奘。孙红
伟赴沿海一带寻找玄奘踪迹,红莲则是赴往无棣县打听消息。
  红莲七天前来到无棣县,不费什么事儿就打听到玄奘的消息。然后她化了妆
容,混在一干进香信徒中见过一回玄奘,心中就暗自泛起了嘀咕。
  玄奘经历过一番红尘洗练后,佛法又精深了许多,清瘦挺拔的身躯上,自有
一股子不容侵犯的威仪。他虽是世俗僧人,不通术法,而且年纪甚轻,然而法相
之庄严,比起红莲以前见过的修行界的高僧大德,似乎还有胜过。
  她一连数天隐藏在松林中,偷听玄奘的讲经,她虽对其中的佛法精义不甚明
了,然而也觉玄奘讲述得甚是精妙,她隐约间也有了不少的感悟,连带她修行的
幻法道术,竟也有了些许的进境。
  如此一来,红莲便更加犯难了。
  这等高僧俊彦,不消说乃是佛门的根本,无论她是用诱拐还是强掳的路子,
将玄奘带回宗门,且不说玄奘是否愿意加入阴阳宗,光是这般掳掠佛门高僧大德
的行径,势必会引发佛门的激烈反弹。金山寺虽非修行门派,然而佛门的修行者
却是众多,阴阳宗近来树敌甚众,若再恶了佛门,只怕处境会更艰难。
  只是她若不带玄奘回去,却有负师尊和同门所托。
  她左右思量,想起符红瑶跟她说过,强行与玄奘一夜缠绵的事情,便决定先
行出手试探,看玄奘是否真个佛心坚定。若是能诱惑玄奘自个脱离佛门,转投阴
阳宗,如此便最好了。
  然而试探的结果,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第一次她在酒家欲以传音之术,迷惑玄奘师徒二人,旋即被玄奘以狮子吼破
去,还被震伤了肺脉。第二次她在小河以幻术化作溺水女子,本想藉着惊惧之情,
来破开玄奘师徒的心防,奈何玄奘师徒二人淡然处之,令她无功而返。
  这一次在这松林中,非但她的传音术和隐身术皆被破去,就连她本身也被拿
了个正着。
  红莲素来自诩幻法了得,即便是法力比她高强之人,一时半会也是难以看破
她的幻化之术。这玄奘虽是佛法精深,然而分明只是一介世俗僧人,身无法力,
却三番数次的看破她的幻术,这屈实在是令她想不明白。
  更令红莲意外的是,那个总是跟随在玄奘身边的瘦小弟子,貌不惊人,忽然
就亮出了两口惊人的长剑,寒气逼人,犀利无匹,竟是凭着几手粗浅的御剑之术,
杀她一个措手不及,逼得她只好束手就擒。
  当然,这是自己轻敌在先的缘故,若是自己有所准备,这瘦小和尚的御剑手
法粗糙不堪,虽说那两口飞剑甚是厉害,自己却是不惧的,红莲心中气鼓鼓的想
道。
  听红莲说过来意,玄奘颂了一声佛号,也不言语。
  红莲等了半晌,见玄奘脸容安静,却是没有说话的打算,忍不住问道:「小
师弟,你家七师姐我自问幻化之术不差,你为何能三番几次的看破?」
  玄奘看了她一眼,沉吟着说道:「红莲姑娘的幻法甚神奇,完全隐去了物体
的外状、气味和声音,贫僧凡胎肉眼,其实是看不穿的。只是,红莲姑娘的幻法,
似乎还不曾到那融和自然的地步,红莲姑娘虽隐去了物体的外在形态,然而产生
的一举一动,还是会引发身周诸般事物的相应。」
  「贫僧常在此处讲经,对这松林的一草一木甚是熟悉,贫僧虽看不着也听不
到红莲姑娘的行踪,然而红莲姑娘所至之处,引发了气流的异样流动,这气流影
响着周遭的草木,令它们跟平时有异,贫僧便是因此,觉察出红莲姑娘的踪迹。」
  红莲的一双桃花美眸闪动,似是若有所思。
  一旁的辩机已是拊掌大笑,赞叹说道:「之前师父说佛门有八识,俺一直都
不能领悟,如今方知,眼、耳、鼻、舌、身、意这六识加起来运用,便是第七识,
妙哉,妙哉也。」
  玄奘微微一笑,红莲眼波流转,狠狠的白了辩机一眼。
  红莲又说过了几句闲话,便向玄奘提起,奉师尊之命携他回归宗门、并要他
拜入阴阳宗的一事。玄奘笑了笑,当下神色淡淡的,将当日奉命去信阳县降妖,
在废庙夜遇罗黑虎师兄妹伊始,直至在沾化城外的裂谷中,被千相门的谢姓肥胖
老者一记芭蕉扇吹飞为止,将其中的诸般事由娓娓说道了一遍。
  玄奘的口才素来极好,他的这段经历也颇惊险曲折,一番说道下来,一旁的
辩机固是听得啧啧称叹,那红莲也听得桃花眸中异彩连连。她在宗门中也曾仔细
打听关于玄奘的事情,奈何那符红瑶和罗黑虎对玄奘其实了解不多,所知的也只
是活捉了玄奘之后的一些事情,她此时听得分说,方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玄奘在说道时,心头不住闪过一些画面,与那符红瑶的一夜热辣缠绵,银衣
人剑气冲天的身姿,裂谷中那场鲜血淋漓的生死殊斗,一时不由有些恍惚。
  他出神了片刻,又缓缓说道:「贫僧历练红尘,却是一心不沾尘俗因果。
  贫僧于红尘所遇,在心头便如划水无痕,缘起于当时,缘止于当时,无牵挂,
亦无恩怨可说。贫僧承蒙红莲姑娘多次称谓小师弟,只是,贫僧自幼便出家,一
心向佛,断无还俗的可能,贫僧是不能拜入阴阳宗的。「
  「红莲姑娘不远千里来寻的这份情谊,以及贵宗门的拳拳盛意,贫僧实在感
激。然而红尘中的诸般际会,在当时业已是缘尽结束了,贫僧只好愧对红莲姑娘
及贵宗门的一番好意了……」
  玄奘说着,站了起来对红莲合十深深的施了一礼。正在一旁听得高兴的辩机
见了,也只好搔着脑袋,跟随玄奘向红莲合十行礼。
  红莲早料到玄奘会拒绝,桃花美眸转动了几下,轻笑着说道:「红莲奉师命
而来,如今也寻着了小……小禅师,告知了来意,小禅师不答允,红莲也是无奈,
却不会勉强。此行虽不完满,却也算是结束了,红莲不日就回归宗门,将此行经
过禀报师尊。只是,红莲在离开宗门时,一位同门师姐曾拜托红莲,若是找到了
小禅师,有些话儿务要转告。」
  她一面说着,也从蒲团幻化的华丽坐垫上婷婷起立,对玄奘敛衽回礼。
  玄奘沉默了一下,说道:「不知红莲姑娘所说的,是哪位同门?」
  红莲美眸流动,瞟了一眼他身后的辩机,轻笑着说道:「禅师不会把红瑶师
姐忘了吧,红瑶师姐拜托红莲传的是私密话儿,可是要私底下说的哦。」
  玄奘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辩机乃是我弟子,红莲姑娘尽说无妨。」
  红莲眨动着桃花眼眸,发出一串娇笑,摇头说道:「红瑶师姐跟红莲交代得
到很清楚,这些话儿只能告诉小禅师一人,不可落入其他人耳中。今晚子时,红
莲在这松林中等候小禅师,小禅师要一人过来哦。当然,若是我那可怜的红瑶师
姐嘱咐的话儿,小禅师不想听,尽可不来的。」
  她说完后,便转身走到之前隐身的松树前,俯腰捡起那两根跌落的短刺,回
头嫣然一笑,顺便白了辩机一眼,方自摇曳生姿的走出了松林。
  过了片刻,红莲坐过的那片青草地上,那些绽放的花儿色泽渐渐黯淡,最后
都消散不见,一道波纹状的青光闪过后,那华丽的坐垫也变回了一个灰扑扑的蒲
团。
  玄奘静静的看了好一会那蒲团,才转头对辩机说:「徒儿,耽搁了这般多时
候,那黎家集的酒家掌柜想必是等急了,咱们快点过去吧,为师饿了。」
  辩机搔着脑袋,迟疑的说道:「师父,你真打算今晚赴会啊?这叫红莲的女
子虽是美貌,然而心思波谲,俺实在难以放心。」
  玄奘笑笑说道:「这阴阳宗乃是修道门派,咱们不好过于得罪。为师此前与
阴阳宗一女子有些瓜葛不清,今晚赴会,正好了结这段孽缘。」
  辩机兀自不放心的说道:「若是那红莲存生了歹心,师父岂不危险?」
  玄奘探手拍拍他的肩头,又自笑着说道:「阴阳宗与为师颇有渊源,并无恶
意,徒儿莫要担心。那红莲姑娘也确是阴阳宗弟子,为师能从她身上嗅到阴阳宗
门人的独特气息。何况,即便是生了变故,为师也非是不能自保的。」
  师徒二人到黎家集酒家进过晚食,又回金山寺中做了晚课,然后歇息了下来。
至深夜时分,玄奘悄悄的离开禅房,从偏门出了金山寺。
  玄奘刚出寺不远,就听得身后有一些轻微的声息,他回头瞧去,就见着一道
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躲藏在阴影当中,当下微微一笑,知道辩机还是放心不下,
从后跟蹑而来。
  玄奘在金山寺的地位甚高,住的是精雅洁净的单人禅房,辩机的身份略低一
些,跟一些年轻僧人睡寝在八人一间大通铺禅房中。这两处禅房的位置相距不近,
辩机能如此迅速的跟蹑上来,显然是一直守候在寺外。
  让辩机睡寝在大通铺禅房,这是玄奘特意的安排。辩机孤身久居海外,性子
难免有些狷介孤僻,这般与一众年龄相近的僧人挤挤闹闹的寝住在一块,对其心
性磨炼大有裨益。
  玄奘也不理会远远跟随的辩机,缓缓顺着小径走进松林中。
  这夜月明如水,松林里幽暗寂静,升腾飘荡着如烟般的雾气。在他惯常讲经
的那棵松树下,铺了一张洁净的草席子,草席子上摆放着一张矮几案,几案上陈
放着一把酒壶两只酒杯,以及几碟子瓜果糕饼,四下却是无人。
  玄奘缓缓走了过去,在草席上坐下来。
  过了片刻,一阵轻盈中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细碎脚步声响起,一名穿着水绿色
衣裙的窈窕女子从树后转了出来,月光洒映照而下,女子的脸容藏在阴影中,一
双春水般的眸子却是清亮无比,正自痴痴的看着他。
  玄奘目光明锐,女子的脸容虽在阴影中,他却是瞧得分明,这女子脸容秀丽,
目光灼热,正是在沾化城外的裂谷中,与他有一夕之缘的符红瑶。
  玄奘神色淡淡,安静的看着她,也不做声。
  那符红瑶目含幽怨,缓缓的走至他身前,跪坐了下来,一言不发的从几案上
拿一只酒杯放在他身前,提起酒壶,为他满满的斟了一杯酒。
  玄奘拿起酒杯,在鼻下嗅了嗅,便喝了下去。
  符红瑶又从几案上拿起一块糕饼,凑到他的唇边,玄奘犹豫了一下,便张嘴
吃了下去。看着他咽下糕饼,符红瑶忽然噗嗤一笑,身子贴了过来,满脸柔情的
偎依在他的肩膀上,两只丰盈温软的乳儿挤压着他的臂弯。
  玄奘皱了皱眉,淡淡说道:「红莲姑娘,这样戏弄贫僧不知是何意?」
  符红瑶那柔软的身子一僵,即随在他耳边娇喘细细,吃吃的笑道:「你这臭
和尚,有了妾身还不满足,如今妾身就在这里,你唤红莲师妹干什么,莫非你想
干那一凤二凰的勾当?」她说着脸上现过两片潮红,眼眸忽闪着水盈盈的波光。
  玄奘摇了摇头,也不说话,自个提起了酒壶,又斟了一杯酒,这酒壶里盛装
的不知是何种酒液,呈红棕之色,醇香甘美,却是甚难得的佳酿。玄奘就着几案
上的几样下酒菜,慢慢的自斟自饮起来。
  符红瑶见他如此,也不气恼,秀丽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她慢慢坐直
身子,一圈淡青色的光华在她身上荡漾,光华过后,那秀丽的脸容就换做了另一
副娇美模样,一双甚大的桃花眼眸水汪汪的,正是下午见过的紫衣女子红莲,只
是如今换过了一件衣裳。
  红莲探手接过酒壶,缓缓的为玄奘倒了一杯酒,她看着玄奘把酒液喝下去,
才柔声的说道:「此番红莲没有隐身,只是变幻了样貌,红莲跟红瑶师姐一向交
好,自问言行中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小禅师又是如何用那佛门八识看破的?」
  玄奘淡淡的说道:「唯本心无妄而已。」
  红莲仰起螓首,美眸发亮的看着玄奘,说道:「何谓本心无妄?红莲听不明
白。」
  玄奘笑笑说道:「你非我佛门弟子,这等佛理精义,贫僧却是不能对你分说
的。」
  红莲格格的轻笑了数声,身子移前了少许,与玄奘的身躯相挨擦的坐着,她
在几案上取了一只空杯子,又提起酒壶为二人斟满了酒水,就这样陪着玄奘慢慢
品喝。她贴坐得甚近,一股子温热的馨幽幽的直透玄奘鼻端。
  两人无言的喝了一会酒,红莲幽幽的说道:「禅师不问问红瑶师姐的近况?
红瑶师姐在沾化城受了很重的伤,她回归宗门后,对小禅师一直念念不忘,若不
是身上的伤势拖累,她早就前来寻小禅师了。」
  玄奘沉吟着说道:「符姑娘托红莲姑娘转告的,不知是什么话儿?」
  红莲白了他一眼,娇嗔着说道:「甚么符姑娘?小禅师好生冷淡,红瑶师姐
好歹与你有过合体之缘,小禅师这样说也忒薄情了。」
  玄奘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缓缓的说道:「今日白昼已跟红莲姑娘分说过,
贫僧行走红尘,却是一心不沾尘俗因果的。贫僧与符姑娘之间,不过是红尘中的
一场匆匆交集,当无痕亦无心,贫僧应约,皆因符姑娘念念不忘,贫僧是来了断
这段尘缘的。」
  红莲看着玄奘,脸上渐生红晕,桃花眼眸中似有水雾漾出,她咬着唇片,凑
到他耳边,吐气如兰的说道:「禅师曾与红瑶师姐合体,当知男女之合,乃是世
间最欢愉之事。小禅师既已破了佛门戒律,何不就此跟红莲返回阴阳宗,从此与
红瑶师姐双宿双栖,日日享受那人间极乐,岂不远胜在这寺中苦守各种戒律,忍
受寂寞。若是……若是禅师有意,要红莲一并服侍,这也非是不可以的。」
  玄奘只觉耳畔一阵温热,便笑笑说道:「贫僧乃佛门中人,断不会改投他派,
此话以后休提。至于破戒一说,贫僧修佛与旁人不同,可酒色无忌,可享乐红尘,
不因酒色享乐而迷惑真我本性。」
  红莲扑哧一笑,说道:「小禅师休得说大话,这世上哪有这般修佛的。」
  玄奘抬头看着夜空,夜空黯蓝却澄净,无数星辰熠熠生辉,中间挂着的一轮
明月,皎洁而清冷,他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红莲姑娘,莫以为贫僧打逛语。
贵宗份属道门,道家中有云,大道三千,皆可飞升,修佛便也如此。贫僧出入红
尘,享乐酒色,行的实无非是磨砺本心,纯粹灵台中的一点真知之道。佛门中,
昔有观世音菩萨变化女相,以肉身布施世人,便也是此道也。」
  红莲凝神看了他半晌,忽然身子轻轻一倾,把一颗螓首靠放在玄奘的肩膊上,
幽幽的说道:「红莲不懂佛法,性子又娇纵,若是说错了,小禅师莫要怪罪。」
  玄奘笑笑,自个喝酒,也不说话。
  红莲顿了顿,又柔声说道:「红莲离开宗门前,红瑶师姐曾说过,小禅师多
半是不肯随红莲返回阴阳宗的了,若是如此,她托我向小禅师说一句话。」
  玄奘喝下杯中酒液,说道:「不知是什么话?」
  红莲提壶为他缓缓的斟酒,说道:「红瑶师姐说,当日在裂谷中,她自忖必
死,小禅师却没有舍她而去,此等情义,她一生铭记。」
  玄奘沉默了片刻,说道:「便是如此?」
  红莲娇靥忽然又晕红了起来,有若火烧,她低笑了数声,眯着水汪汪的眼眸,
声音略沙哑说道:「红瑶师姐托红莲说的,当然不止这么一句。红瑶师姐还说,
小禅师若是不肯随我回宗门,那样……那样红瑶师姐希望红莲能幻化成她的模样,
与禅师再欢好一场,如此小禅师便不会很快忘了她……」
  她说至此处,声音几近低不可闻,双目迷离的抬头看着玄奘。
  玄奘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39忘情
  红莲掩嘴吃吃笑道:「小禅师果真是个妙人,无怪红瑶师姐对你一片痴心了,
红莲也是心动得很。不过,红瑶师姐对小禅师是日夜思念,茶饭不思,小禅师却
这般猴急的要作个了断,未免教人好生心冷。」
  她一面说着,一面探身取了一些瓜果布在玄奘面前的食碟上。她本是依着玄
奘而坐,说话间呼息可闻,如此的一探身,那香馥馥温软软的身子,不住的在玄
奘身上挨挨蹭蹭,所触之处尽皆一片软弹酥麻。
  玄奘笑笑,说道:「贵宗门以双修入道,求的无非是超脱物欲,进而太上忘
情。这等情感的羁绊纠缠,对修行无益,及早了断乃是正路也。」
  红莲桃花眼眸闪动了几下,为玄奘斟过一杯酒,顺势软软的偎依在他怀中,
娇媚的仰脸瞧着玄奘,吐气如兰的低声笑道:「红莲久闻佛门有欢喜禅密术,能
令妇人死去活来。符师妹也曾跟红莲说过,小禅师床上的勇猛令她倾倒不已,小
禅师可要点化红莲一番?」
  玄奘垂头看着怀中的红莲,忽然探手重重抚了一把她翘挺的臀儿,说道:
「你不是说要幻化成符姑娘的模样,与贫僧做过一场吗?怎地光说不练。」
  红莲低低的娇呼了一声,满脸晕红,似羞还喜的轻声说道:「红莲改变主意
了,红莲要以自己的容貌与小禅师做过一场,小禅师自个想象成红瑶师姐便是了。
红莲回去就跟红瑶师妹说,以她的模样跟小禅师做过了。」
  她说着,水汪汪的桃花眼眸半闭,红嫩嫩的唇片微分,一付任君采撷的模样。
  玄奘笑笑,便不再说幻化一事,低头就吻了下去。
  红莲的嘴唇丰润柔嫩,吻起来香滑绵软,甚是销魂,玄奘品尝了一会,待要
抬起头来,红莲却是探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条软滑的丁香小舌渡了过来,玄奘便
含住了,两人又唇舌交缠了起来。
  吻过了一回,红莲媚眼如丝,全身柔若无骨,娇喘细细的说道:「红莲藏在
这松林中,听小禅师讲了几天佛经,心中颇有感悟,小禅师佛法精深,红莲钦佩
不已。如今想到能跟小禅师做那事儿,红莲心肝儿乱颤,好生动兴,小禅师你摸
摸,红莲湿透了。」
  她说着自个撩起了裙摆,牵了玄奘的手掌,往里面探进去。
  玄奘顺着那修长滑腻的玉腿一路摸上去,在那温暖嫩滑的大腿根部,摸着了
一片茸茸的毛儿,在那毛茸茸中间,有一处软腻湿热的所在,探手摸将上去,娇
嫩嫩酥麻麻的,手上沾了一层温温湿湿的水儿。
  红莲被他这般掏摸,喉咙里呻吟了一声,身子软了下去。
  她搂着玄奘的脖子,喷着火热的呼息,死命的与玄奘唇舌交缠不已。
  两人缠绵了一阵,红莲便有些耐不住了,她咬着唇儿,在玄奘的怀抱中,一
扭一扭的褪尽身上的衣裳,露出了前凸后翘的诱人身子。
  她身子雪白窈窕,一对乳儿饱满翘挺如桃子一般,乳珠艳红,腰肢纤细,雪
白平坦的小腹末端,长着一丛黑乎乎的茂密毛儿,那毛儿被汁水打湿了,油黑发
亮的粘成一片,露出中间一道嫣红娇嫩的肉缝儿,那肉缝儿下端,还凝着一滴晶
莹透亮的水儿。
  红莲又赤着身子,跪坐在玄奘身前,抬起纤纤玉臂,逐一为玄奘除去身上的
衣物,露出他一身恍如雪柱般的精实筋肉,那不文之物半软半硬,有些累赘的垂
在胯下。
  红莲看得美眸发亮,她软软的投在玄奘怀中,两人又亲过一会嘴儿,红莲那
灵活柔软唇舌,便一路向下游移,湿湿滑滑到经过玄奘的颈脖,到了胸膛,纤细
的香舌灵蛇般在乳首上舔吮了一阵,又向下移去。
  玄奘两手向后撑着,半仰半躺在席子上,随着趴伏在他身上的红莲的亲吻吮
舔,酥麻舒爽的感觉不住的传来。红莲如云的青丝散乱垂下,正埋首于他胯间,
螓首不住的起伏,一阵阵销魂蚀骨的快意,便从不文之物上传来的。
  红莲的小嘴紧凑柔嫩,吞吐吸吮着他那坚硬若铁的不文之物,那滑腻灵巧的
小舌头,不住的勾刮着不文之物的顶端。
  红莲一面吸吮着,一面仰着娇媚的脸庞,桃花眼眸一片水汪汪的,讨好的看
着玄奘。那膨胀的不文之物将她的一张小嘴里塞得满满的,她犹自奋力吸吮着,
感受着她那异样的热情,玄奘心中也火热起来。
  红莲吸吮了一回,便直起腰肢,搂抱着玄奘的颈脖,颤声说道:「红莲忍耐
不住了,想要了,小禅师,快些给红莲。」她说着,柔软的丰臀靠坐在玄奘大腿
上,一只纤手探在股后,扶着那火热的不文之物,对准那湿热滑的所在,缓缓的
坐了下去。
  随着她管弦般一声长长的呻吟,玄奘只觉得自己那坚硕的不文之物,挺进入
到一片湿滑嫩腻的所在,推开那无数吮裹火热的嫩肉,一圈圈一层层的推进着,
最终进到一个圆溜溜韧滑滑的尽头,不文之物的尖端扎在一处柔软滚烫的所在。
  红莲语不成声的说道:「小禅师,你顶到头了。」她的身子忽然一阵僵硬,
然后便瘫软了下来,一股热热的汁水从肉缝儿的深处冒出,淋洒在玄奘的不文之
物头上,烫麻麻的好不舒畅快意。
  玄奘任着红莲软软的挂伏在自己身上,一手牢牢把持住她的丰臀,另一手轻
抚着她弹性惊人的细腰,感受肉缝儿在极乐之后的抽搐律动,笔挺坚硬的不文之
物,被凝脂一般的嫩肉紧紧的缠绕吮裹着,飘飘然如同浸泡在温泉水里一般。
  过了好一阵子,红莲才缓过来,她搂着玄奘脖子就是一阵亲吻,腻声说道:
「小禅师的物事好生厉害,才一下就将红莲送上天去了。」她一面说着,一面缓
缓扭动丰臀,那火热的肉缝儿便缓缓的吞吐着坚硕的不文之物,吞到深处时,嫩
嫩翘翘的臀尖便厮磨着玄奘那一对;裸露在外晃荡荡的囊袋。
  玄奘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捉住那对饱满翘弹的乳儿,指缝夹着艳红的乳珠,
轻轻的揉搓着,感受指掌间的温软与惊人的弹性。
  红莲高声呻吟着,疯狂的起伏扭动,不一会又自瘫软了下来。
  玄奘心中火气却正是旺盛,当下搂着红莲丰盈的身子,翻了过来,让她跪趴
在席子上,高高翘起一个雪白肥美的丰臀,他挺着坚硕的不文之物,对着中间那
汁水淋漓的殷红肉缝儿,奋力插了进去。
  红莲闷哼一声,扭过螓首,桃花眼眸水汪汪的看着他,如诉似泣的说道:
「小禅师好狠的心,红莲要被你插穿了。」她呻吟着,两只纤手紧紧捏着草席子,
雪白肥美的丰臀被玄奘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漾起一圈圈雪白的臀浪。
  玄奘操弄了一会,稍稍泄了一些火气,便挺着坚硕的不文之物在肉缝儿的深
处,细细研磨了起来,红莲的身子登时又软了下去,只懂得发出一连串尖细的呻
吟。
  那娇嫩的肉缝儿越发湿热起来,一层层的嫩肉芽儿将不文之物严严实实的吮
裹着,那销魂蚀骨的快美感觉,令玄奘的火气不由又旺盛了起来,当下就着那一
声声的呻吟,挺着不文之物又大力的抽插起来……
  抽插了良久,玄奘叹息了一声,将不文之物从已然有些红肿的肉缝儿里拔将
出来,翻身仰躺在草席上,那不文之物依然粗硕坚挺,只是他原本压在身下的红
莲花容失色,瘫软如泥,却是不堪鞭挞了。
  过了半晌,红莲才勉强支起半边雪白的身子,伏在玄奘的胸膛上,娇弱无力
的嗔道:「小禅师太厉害了,红莲实在是承受不了。难怪红瑶师妹说起小禅师的
勇猛时,又爱又怕,也不知那妮子当初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她说着,晕着脸儿娇媚的白了玄奘一眼,俯下身子,将那坚硕的不文之物含
进小嘴里,吞吐舔弄了起来,玄奘便曲臂枕头,享受着她那柔嫩丰润的唇舌服侍。
  又过了良久,玄奘双手轻轻按住红莲的螓首,闷闷的低吼一声,在那紧凑嫩
滑的小嘴里,释放出一注火烫的阳精。
  红莲含着那不文之物,待到它慢慢变软了,才缓缓的吐出来,她对着玄奘媚
惑的一笑,咕的一声,将口中含着的精水尽皆咽了下去。
  玄奘笑了笑,探手将她搂抱在怀中,轻抚着她柔滑的身子,两人温存了好一
会,红莲便裸身跪坐了起来,服侍玄奘穿上僧衣,然后又自个穿戴好衣裳。
  两人相互凝望了片刻,玄奘又自笑了笑,合十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玄奘走出了十来步,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玄奘脸上神色平静,
没有回头,脚下也没有丝毫的停顿,就那样缓缓走出了松林。
  松林外寂幽无人,守候在松林外的辩机不知何时已离开了。
  玄奘又从半掩着的侧门返入寺中,回到自己的禅房,盘膝在僧床上静静打坐,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佛门早课即将开始了。
  接下来,玄奘如常去早课,下午到松林中讲经,仿若无事发生过。
  如此过了数天,这日无棣县一大户人家的老夫人过寿,请玄奘前去诵经祈福,
玄奘便带了辩机和几名僧人前往,忙碌扰攘了一天,傍晚时分返回到金山寺。甫
入寺中,等候多时的值守僧人就过来传话,言法明长老有事找他。
  玄奘去到方丈室,法明长老递给他一封信函,信函是无棣县尊送来的。
  信函中言道,当今天子拟在八月十五日,于长安召开一场盛大的水陆法会,
以超度皇城中的不靖之物,消除一切罪孽,兹令地方的各级官员,荐举有德行高
僧赴会。这无棣县一带,最有名的寺庙便是金山寺,无棣县尊希望金山寺能派出
有德行的高僧,前往长安参加法会。
  信函并不长,玄奘却是观看了许久,然后叹息了一声。
  法明长老捻着长须,缓缓说道:「此事,汝是如何个想法?」
  玄奘沉吟说道:「此事牵涉甚大,不好妄断,玄奘但凭师尊吩咐。」
  法明长老也自轻叹了口气,皱眉说道:「汝言甚是,此乃是数朝未有的佛门
盛事,征兆佛门大兴,然也势必引来儒道等外道的压制,生出无数纷争。金山寺
乃佛门一脉,却是不能置身于事外。何况,此事上有皇命,下有县尊陈情,金山
寺乃是世俗寺庙,避不开也避不得了。老衲年事已高,走不动这许多路,寺中僧
人,唯有汝能去一趟。」
  玄奘思量了一阵,合十说道:「弟子去也无妨,只是为免起口舌,弟子愿在
寺中先办一场佛法辩论会,得胜者赴长安法会。」
  法明长老颌首,说道:「善,便如此。」
  次日,金山寺中贴出一则通告,言玄奘佛经精熟,辩才无碍,寺中将派他赴
长安城参与水陆法会,若有不服之僧众,尽可当面辩经问难,胜者可替代玄奘前
往长安。通告贴出后,玄奘便端坐在后殿当中,闭目观心,等待僧众的诘问辩论,
然而他一连等了三天,却并无僧人前来与他争辩。
  玄奘赴长安法会一事便就此定下了,法明长老遣人将结果通报无棣县尊。
  过得几天,县尊驾临金山寺,与玄奘见了一面。
  这无棣县尊姓陈,白胖微须,他久闻金山寺花和尚的大名,只是此前一直不
曾谋面,此番见着了,不由暗暗喝了一声彩,这玄奘仪表俊俏,气度沉静,端的
是一派青年高僧的威仪。两人坐在大殿的蒲团,叙谈佛理,论经述典,相处甚洽。
  当今天子向佛,朝堂中的官员多有研读佛经,这陈县尊便是其中之一。他乃
进士出身,考取功名后,一直耽忙于公务,没了以前寒窗苦读的那种心境,近年
虽然反复诵读佛经,有些关敲却是始终推敲不清。此时听了玄奘的讲解,只觉满
心赞叹欢喜。
  到了午时,陈县尊吃过僧人安排的精致素席,稍稍休歇后,又拉着玄奘谈说
诸般佛经,一直至日色偏西,才依依不舍的执着玄奘的手,辞别而去。在离开金
山寺前,县尊吩咐随行磨墨备纸,即场为玄奘开具了路引和推荐文书,又要派遣
衙役亲信护送玄奘前往长安,玄奘却是婉拒了。
  此时乃六月初,离召开水陆法会的时限尚有两月有余。从无棣赴长安的路途
虽远,然即便是徒步前往,也不过约莫需时一月,时间倒是充裕得很。
  送走县尊后,又过了七八天,玄奘带着辩机离开金山寺,望向长安而去。
  玄奘师徒二人脚程甚快,不两日便走出了无棣县境界。
  辩机这些日子跟随玄奘,在金山寺中悉心的钻究佛理,心性较之从前,沉稳
平和了许多,然而久困一地,毕竟与他跳脱的生性不合,此番随玄奘离寺远行,
只觉浑身畅快,喜不自胜,一路上抓头挠腮,就差引吭高歌了。
  玄奘看在眼里,只是笑笑,也不去理他。
  这日午间,师徒二人顺着官道行走,路经一处小市集。
  通往长安的官道不比一般州县通道,一路上商旅行人络绎不绝,每隔上三五
里,便有供人歇脚的凉亭、茶棚,隔上一二十里,就有各式酒家、客栈。依附着
这些酒家客栈,派生出数目不一的各种摊子,有附近农户贩卖自家栽种的瓜果菜
蔬的,也有小商贩摆卖各色小物品等,时间一长,便形成大大小小的各式市集。
  玄奘师徒所经的这处市集,位于两条官道交会处,七八间酒家和客栈,以及
各种贩卖果蔬糕点凉菜等摊子,在官道旁的空地上构成了数十丈长的一段市集。
  只是此时市集的大多店铺摊子,都是没人看顾的,密密集集的一大群人围在
其中一间酒家的门前,纷纷伸长脖子张望,一面口沫横飞喧闹着,似乎在看甚么
了不得的热闹。
  辩机好奇心大盛,自告奋勇的上前打探。
  不一会,辩机就脸带异色的转了回来,对玄奘说道:「师父,前面那酒家中,
有两个游侠儿起了争执,正在比斗凶狠,两人都从自己大腿上割下血肉来当做下
酒菜,看谁割得多。啧啧,俺看过了,两条大腿都割得血淋淋的,好生是手狠。」
  玄奘微一沉吟,说道:「有此等事?且去看看。」
  辩机应了一声,便引着玄奘向人群走了过去,他仗着力大,分开双臂硬是在
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开一条通道,护着玄奘去到那酒家门前。
               40把戏
  酒家里一片凌乱,靠近门口的两付座头上,各坐着一名游侠儿装扮的凶恶汉
子,此外就一片空荡荡,不见店伙掌柜和其他的酒客,也不知是被驱走了还是吓
跑掉了。
  靠左的座头,坐着的是一名脸容瘦削的黑衣汉子,眉目冷竣,他架着一条腿,
靠放在过道中的一张矮案上,大腿靠近膝盖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淋漓的鲜血染
红了大半条腿。
  这瘦削黑衣汉子端起酒碗,猛喝了一大口,便拔起扎在桌上的一柄牛耳尖刀,
咬着牙齿,在已然血肉模糊的大腿上用力切割了几下,然后用刀尖挑起一条拇指
大小的红彤彤肉条,抛进自己的嘴里,一面露出痛楚之色,一面吱吱咯咯的嚼吃
了起来。
  酒家外围观的人群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片惊骇的哗然之声。
  右侧的座头,坐着的是一名肥壮汉子,身穿华丽的锦袍,也是同样支起一条
腿,架放在过道中的另一张矮案上,锦袍的前襟撩开着,棕色的宽裤在大腿的位
置撕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一处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
  黑衣汉子吃下了那条血肉,脸色有些发青,额上冒出一层冷汗,他也不说话,
只是用冷冰冰的眼珠子瞪视着肥壮汉子。
  肥硕汉子闷哼了一声,毫不示弱的拿起插在桌上的一柄割肉小刀,往支着的
大腿上一削一挑,鲜血迸射处,一块约莫一指宽两指长的鲜红肉块飞了起来,他
探头张嘴,凌空咬住了那块血肉,大口嚼吃起来,一道血线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又是齐齐的一片骇然哗声,接着纷纷窃窃私语。
  辩机也是脸上变色,他胆气极豪壮,当初遇上地仙境界的老虾妖,一言不合
之下也敢悍然拔剑相向,然而眼前的这两名游侠儿,凶狠程度却是超乎了他的想
像。割自己的大腿肉来下酒,这种事情,光是想想足够令人胆寒了。
  辩机转头看去,只见玄奘皱着眉头,打量了一回那两名游侠儿,淡淡的说道:
「徒儿,为师有些累了,且进去歇歇脚,吃些酒食。」他说着,也不顾围观人群
的惊诧与劝阻,举步走进空荡荡的酒家里,拣了一付干净的座头坐了下来。
  辩机也跟随着走了进去,店里没有店伙招呼,辩机左右看看,便自个去厨房
拿了茶碗,舀了一壶温热的茶汤,回到座头上给玄奘和自己倒了一碗茶汤,玄奘
微微一颌首,端起茶碗慢慢缀喝了起来。
  那两名正在割肉下酒的游侠儿,见玄奘气度沉静的走了进来,也并未将两人
血肉淋漓的样子放在眼里,便惊疑不定的互看了几眼,那肥硕汉子扬声喝道:
「兀那和尚,某和这位朋友正在比斗凶狠,你乃是出家人,这般血腥无端污了眼
目,快些离去为妙,免得待会某二人动起手来,刀剑不长眼睛的伤了你们两个。」
  玄奘瞧了两人一眼,也不和他们搭话,转头对辩机说道:「徒儿,你再去厨
房看看,若是有那上好牛羊肉等,切两盘子上来。记住,一定要煮熟的,为师比
不得这两位唬弄人的朋友,生牛肉生羊肉什么的,也吃个不亦乐乎,为师可吃不
惯。」
  辩机应了一声,搔搔脑袋看了几眼那两名游侠儿,便向厨房走去。
  黑衣汉子和肥硕汉子闻言,却是脸色骤然一变,分别伸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
兵刃。
  辩机见了两人的动作,脸色一寒,当下停了脚步,冷哼一声,伸手在肩头一
探,把斜背在肩上的两口雪特剑,连同剑鞘以及外面缠裹的麻布,一同抽到了手
上,重重的拍在身边的一张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喝到:「你这两个腌臜
货,敢对俺师傅动刀兵,莫不是活得不耐烦,急着要佛爷超度不成?」
  辩机一面喝骂,一面暗暗发了两口雪特剑,一股逼人的寒气从剑鞘和麻布包
中透了出来,酒家中登时酷寒一片,连门外围观的众人都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
  黑衣汉子和肥硕汉子脸色一变,都缓缓的缩回握住兵刃的手,那肥硕汉子强
笑了数声,对着玄奘和辩机合抱深深施礼,说道:「今日某兄弟在此地讨碗饭吃,
不料冲撞了两位禅师大驾,还望多多海涵,不知两位禅师如何称呼?」
  玄奘脸色淡淡,缓缓说道:「贫僧金山寺玄奘,那边的是小徒辩机,贫僧师
徒路经此地,不料见着你等用这等手段唬弄黎民百姓。此一带民风甚淳朴,你等
不要扰之,否则贫僧就拿你们去见官。」
  肥硕汉子脸色一阵红白,又与黑衣汉子对看了几眼,赔笑点头说道:「既然
如此,某兄弟便如禅师所言,不敢在此地打扰,这就告辞了。」说着便与黑衣汉
子一同站了起来,收起桌上的兵刃,又向玄奘和辩机合抱施了一礼,便向门外走
去。
  两人虽然各自有一条腿血肉模糊,看起来受创颇重,然而行动自如,确实半
点也不碍事。肥硕汉子走至酒家门口,取出一锭银子放在空无一人的柜台上,回
头赔笑说道:「这是某兄弟的酒钱,多余的权当是某兄弟行事鲁莽,对这酒家的
的赔礼,两位禅师,某兄弟就此别过了。」
  门外围观的人群见两游侠儿走了出来,哄的一声都往后退了十多步,让出一
条通道,两人左右扫了几眼些围观的人群,便大步向市集外走去。
  待两名游侠儿走远后,门外人群才轰然谈说起来,又敬畏的看着玄奘师徒。
酒家的掌柜和店伙还有厨子等人,此时方敢走进酒家,毕恭毕敬的向玄奘敬礼问
好,玄奘微笑合十回礼,也不多言。
  掌柜连忙让厨子去准备酒菜,自己和店伙去拾掇凌乱的店面和清理座头上残
留的血迹。
  酒家门前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厨子也精心烹制了几道酒菜,让店伙送了上
来,玄奘师徒二人便不客气的吃喝起来。过了一会,辩机才低声问道:「师父,
方才那两名游侠儿是咋回事?」
  玄奘瞧着他,没好气的说道:「为师平素叫你多看书,你偏生是看不下,这
不过是寻常的障眼法子,乃用来蒙骗那些不读书的愚民村夫,你偏生就上当了。」
  辩机搔着脑袋,低眉顺眼的说道:「师父也知俺性子好动,看到书就犯眼晕,
实在耐不下性子,师父且说说这其中的门道。」
  玄奘吃了几口酒菜,说道:「这种障眼法子,异闻录一类的书籍多有记载。
那两名游侠儿应是在大腿绑了新鲜的牛羊肉,又垫上盛了牛羊血液的囊袋,在你
们眼中看来是割大腿肉下酒的情景,不过是割破大腿位置的裤子,划破装鲜血的
囊袋,然后切割那绑在腿上的牛羊肉,当做肉脍夹生吃下。这等障眼法子甚简陋,
只是方才那两名游侠儿演绎得颇生动,才唬住了这许多人。」
  辩机一脸恍然,拍着大腿愤愤的说道:「原来如此,用这般龌龊的伎俩来骗
人,真乃是可恨,害得俺还以为世上真有这等凶狠之人,敢嚼吃自己血肉!」
  玄奘摇头说道:「徒儿,你不读书便不知许多事。敢于嚼吃自己血肉的人,
其实多的是,史书上就有记载,三国时的魏国将军夏侯惇,被人一箭射中了眼睛,
拔箭时连着眼珠子一同拔了出来,他便说父精母血不可弃也,遂将眼珠子一口吞
了下去,敌人为之胆寒,他乘机当场将之斩杀。」
  玄奘停顿了片刻,又自说道:「」事实上,比嚼吃自己血肉更凶惨的事,在
这红尘中也多见得很。《商周传》中记载,周文王为了显示自己对纣王的恭顺,
明知自己心爱的儿子被烹煮成了肉糜,还生生的将那肉糜尝吃了下来,赞叹滋味
甚好。而在《春秋记》中,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后,为了显示自己的臣服,
不惜亲口品夫差的粪便,来消除夫差的猜疑之心……红尘污浊,这可不是说说而
已,这当中的邪恶与孽障,时时在发生的。「
  辩机听得口瞪目呆,他在海外孤岛长大,惯与面对生性淳朴的族人或心思简
单的海族,他虽是号称在唐国游历过好些年,却不过是在海边的几座城市徘徊而
已。后来在追寻陨星异铁的那些年里,见识了许多人妖秘事,然而这般直指人心
鬼蜮的经历,倒真个不曾试过。
  过了好一会,辩机才回过神来,喃喃说道:「这世道也忒不容易了,这人心
也忒难度测了,看来,俺真个的要好好读些书了。」
  玄奘微微一笑,这徒儿的生性耿直了些,此前授他佛理,教他颂念经文,只
是磨炼他浮躁的性子,此番能让他明白人心之多变与险恶,日后方会少了许多磨
难。
  师徒二人吃过酒食,又谈说了一会,便要结账离去。
  酒家的掌柜对两人千谢万恩,怎么也不肯收酒钱,并又取出几封用红绸包裹
的银两,要馈赠给师徒二人,说道若不是得两位禅师,这酒家不知会被那两名游
侠儿祸害成什么模样了。
  玄奘合十答谢,推辞了那银两,对掌柜说道,若是心存感激,日后得空不妨
去金山寺上一炷香,如此便可。说罢就和辩机出了酒家,离开市集,又自上路了。
  师徒二人行走至傍晚,在官道旁的一家客栈歇了下来。
  用过了晚饭后,玄奘略略漱洗一番,便在客房中盘膝打坐,忽听得到客栈外
一串密集的锣响,接着是一片人声沸腾,正自疑惑,辩机跑了进来说道:「师父,
这客栈门口的空地上,来了几个卖解的,听说要连夜演那上九天的惊人术法,师
父可要去看看?」
  玄奘沉吟了一会,就随辩机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是全黑,客栈门口的一片空地上插着十数根火把,围成一个圈子,
倒也是映照得颇亮堂,圈子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圈子里有人在一面打锣,一
面高声说着话。
  辩机又仗着力大,挤开人群,护着玄奘走到里头。
  火把圈子里有三人,一个灰衣短褂的中年汉子,一个中年妇人和一名梳着冲
天小辫的六七岁童子。中年汉子拎着一面小锣,一面敲打,一面绕着场子高声喊
话;中年妇人正在弯腰整理着一大捆麻绳,翘起了一个好生肥硕的屁股;
  童子则是蹲坐在妇人身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圈外的众
人。
  那汉子敲了一阵小锣,高声说道:「咱姓黎,江湖人送外号九华樵客。咱一
家子本是居住在九华山中,无忧也无虑,闲来读几本道术,倒也习得一些小术法,
虽然不敢说神仙之术,却也是世间少见。前些时候,咱一家子出山访友,不料盘
缠带少了,在此地已然用尽,这红尘世道,缺了盘缠,就寸步难行,正所谓是一
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咱想来想去,只好给大伙儿练个上九天的把戏,让大伙儿看
个新奇,好博些盘缠。诸位,咱一家子先行谢过了。」
  那黎姓汉子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那闲汉喊话道:「你一家子既是习得仙家
术法,何不将那石头点成金子,盘缠便不在话下了。」
  黎姓汉子又当当的敲了几下锣,高声说道:「点石成金乃是神仙才会的术法,
咱不是神仙,却是不会的。」众人便是一阵哄笑,场面倒也热络了起来。
  黎姓汉子绕着场子,将方才的话语重复说了几轮,见人群已聚集得差不多了,
他暼了一眼站在前头的玄奘师徒二人,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多谢大伙儿赏脸,
咱一家子这便开始练把戏,不敢耽阻大伙儿的时间。」
  他说着把手中的小锣放到边上一只箩筐里,缓缓走到圈子中间,这时那妇人
已整理好了那捆绳子,整整齐齐的盘做一个绳圈,堆放在火把圈子的正中央,黎
姓汉子弯腰拿起绳子的一头,借着火光仔细察看了一阵,忽然往空中一抛,那绳
子就自悬挂在半空中。
  黎姓汉子又从绳圈扯过一段绳子,往空中抛去,绳子便又往空中延伸了一截。
  黎姓汉子一面高声呼喝着,双手翻飞,不住的扯了绳子往空中抛去,时间不
大,地上那一大捆绳子便全部抛完了,绳子的一头离地三尺悬垂着,另一端却是
笔直的没入夜空之中,不知延伸往何处了。
  黎姓汉子擦擦额上的汗水,又对围观的人群作了个四方揖,高声说道:「咱
这根绳子,虽是从坊市买来的普通货色,不过,经过咱娘子的妙手加护,却是能
穿梭虚空,通往那神仙之境。咱已经用这根绳子搭通了九天之上的一处仙宫,咱
知道大伙肯定不信,就不说甚么虚话了,小星儿出来,亮一手给大伙儿瞧瞧。」
  那童子清脆的应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走到那绳子旁,冲着人群嘻嘻一笑,往
一双小手掌中呸呸的吐了两口唾液,就顺着那绳子蹭蹭的往上爬。童子的身手甚
是敏捷,片刻的功夫,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夜空之上。
  黎姓汉子和妇人扶着绳子,一脸的关切向仰头观望着。
  那围观的人群,便有人喝彩鼓掌起来。
  过了一会,夜空中有一件事物堕下,黎姓汉子眼明手快,抬手就接住了。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株带着绿叶的艳艳桃花。
  黎姓汉子满脸得色的举起那株桃花,在人群前绕行了一周,高声说道:「诸
位请看,这乃是天上仙人栽种的桃花,诸位闻闻这香味。这等时节,人世的桃花
败已落多时,只有那天宫上,生有四时不败的之花,才开出这般灿烂的桃花。」
  围观的众人惊叹连声的看着那桃花,那黎姓汉子行经玄奘师徒身前时,辩机
好事的把鼻子凑了上去,嗅了嗅那桃花芬芳的气息。
  黎姓汉子展示了一会完桃花,便将它放进箩筐里,小心的合上竹盖,又走到
一直扶着绳子的妇人身边,抬头向夜空望去。
  过了片刻,夜空中又有一物堕下,黎姓汉子又眼明手快的接住了,众人定睛
看去,却是一个饱满鲜红的肥大蟠桃。
  人群中又自是纷纷的惊叹称赞,一名闲汉却是鼓吵起来,高声喝道:「兀那
汉子,那天宫上方才是桃花开,怎的现下就结了果子,这时节不对吧?」
  黎姓汉子双手高举蟠桃,扬声说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天上的事情,岂可
用凡间的道理去估量。天上的果树开花结果,只在瞬间,这一刻开花,下一刻结
果,个中有无穷的奥妙,却是我等凡人所不能理解的。」
  听得黎姓汉子的话,人群中又自发出一叠声的赞叹,那闲汉也自不说话了。
  黎姓汉子举着那蟠桃,绕场行走了一周后,从箩筐中取出一只盘子和一柄刀
子,将那蟠桃剖成无数小片,汁水淋漓的搁在盘子上,高声说道:「这天上的仙
果,久吃可长生不老,然而这等仙果,人间哪能觅得这许多!诸位也算是有缘了,
这便分吃上一片仙果,虽不能增添寿数,却可保身体安康,一年之内不会得那瘴
疠之病。」
  他捧着盘子,率先走到玄奘面前,说道:「禅师,请尝尝这来仙果。」
  玄奘微微一笑,抬手拈起一片桃肉,看了看,便放在嘴里嚼吃了下去,这桃
肉汁水甚多,味道也算是甘甜可口。
  辩机站在玄奘身侧,也探手取过一片桃肉,嚼吃了下去,答着嘴唇说道:
「这桃子的味道寡淡了些,不及俺以前吃的桃子香甜。老兄,俺说这天上的仙果,
怎地反而比不上凡间的桃子美味?」
  黎姓汉子笑笑不答,捧着盘子在人群前绕行,众人纷纷争抢盘中的桃肉。
  有人品吃过后,啧啧称奇的说道:「果然是天上的仙果,我吃了这一小片,
这精神头忽然间就好了,眼睛不花了,我方才还寻思着,今日身子甚疲乏,要早
点睡下呢。」旁边的数人都点头称是。
  黎姓汉子也不管众人的扰攘话头,将一盘子蟠桃分完后,又自回到妇人身边,
扶着绳子一脸关切的抬头仰望。
  人群渐渐平息下来,也跟着抬头看去。过了一阵,天空上隐隐传来一阵闷雷
似的怒吼声,那麻绳剧烈的震荡了几下,忽然从天上掉了下来,如同死蛇一般散
落在地上。
  黎姓汉子和妇人脸色大变,黎姓汉子高声说道:「不好,定是那巡逻天将发
现我儿偷入天宫,我儿此番性命堪虞也!」那妇人就跪坐在地上,哀哀的哭泣了
起来,围观的众人面面相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天上有一物堕下,啪的一声跌落在圈中,却是一只血淋淋的小脚。
  黎姓汉子将那小脚抱在怀中,双目流泪,哽咽着说道:「痛哉,我儿被巡逻
天将打杀了。」那妇人哀号一声,咕咚一声倒在地下昏了过去。
  围观众人皆惊骇得面上失色,手足发软。
  此时,天上又有一物飘飘荡荡的堕下,却是一件带着血迹的小衣衫,看那款
式,正是那童子之前所穿的衣物。
  众人屏住气息,又等了好半晌,天上却是再无东西堕落了。
  黎姓汉子擦去眼泪,从箩筐里取出一件衣衫,将那血淋淋的小脚和血衣包好,
抱在怀中,对着鸦雀无声的围观人,群嘶声说道:「咱一家子命苦,原以为练一
场上九天的把戏,并摘那仙果下来让大伙儿分吃,让大伙儿一开眼界之余,得以
福寿康宁。咱也可因此博一些赏钱做盘缠,谁料此事被巡逻天将发现了,害了我
儿的性命。如今咱只求大伙儿赏些钱财,好让咱夫妻二人回山葬了我可怜的儿。」
  此时那妇人也幽幽醒来,听了黎姓汉子的话,便爬将起来,在箩筐里翻出一
只盘子,垂泪捧了,缓缓的绕场行走。
  那本是面面相窥的众人见状,便纷纷解囊以赠,不一时,妇人手中的盘子便
堆满了铜钱和碎银。那本地的乡民,囊中羞涩,便多是抛一些铜钱下去,而住在
客栈的过往商旅,囊中富裕,便多是抛下一些碎银,甚至是整锭的纹银。
  那妇人捧着盘子,转到了玄奘师徒身前,玄奘忽然露齿一笑,合十说道:
「贫僧乃是金山寺僧人,法名玄奘,贵公子这等遭遇,着实可怜,可否容贫僧对
遗骸诵经超度一番,不定可以起死回生。」
  妇人的哭声登时一顿,她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玄奘,也不去接话头,依旧哀
哀哭着,却是捧着盘子,移动脚步转到了其它围观的人身前。那怀抱着布包的黎
姓汉子,赶紧走到对玄奘身前,躬腰行礼说道:「禅师一片慈悲之心,咱和娘子
拜领了,奈何咱一家子都是修行道法之人,正所谓佛道不相容,就不敢劳动禅师
了,生死有命,各安天命也罢。」
  玄奘尚未说话,一旁的辩机恼了,一把扯着黎姓汉子的衣领说道:「你这汉
子好不晓事,俺师傅说要救活你的孩儿,你却在这里扯什么佛道,难道你孩儿的
性命就凭地不值钱?还不快把你孩儿的遗骸拿出来,俺师父说能起死回生,那准
假不了。」
  他探手就去拿黎姓汉子怀中的布包,黎姓汉子脸皮一抽,闪身退到一旁,急
急的说道:「小禅师不要动手,咱孩儿的性命,咱夫妇自能理会,不敢劳动两位
禅师。」
  黎姓汉子一面说着,一面快手快脚的把布包放进箩筐里,合上了盖子,这时
那妇人也抽抽泣泣的走了过去,将手中装着钱银的盘子放进另一只箩筐,又将那
散落在地上的绳子,胡乱收拾一下,也塞进箩筐里。
  辩机见状,便抢上前几步,一把按在那箩筐上。黎姓汉子脸色一变,奋力的
扯了几下,箩筐却是纹丝不动。黎姓汉子与那妇人对看了一眼,直起身子,对着
玄奘和辩机长长一揖,长叹着说道:「既然两位禅师这般坚持,咱孩儿便留给两
位禅师了,咱夫妇这便返回九华山,就此别过了。」
  黎姓汉子说着,一把扯了那妇人,空着手便向人群外走去,却是连箩筐等一
应物事都不要了。
  玄奘皱眉沉声喝道:「两位且慢。」
  正要走出人群的黎姓汉子与妇人脚下一顿,犹豫着转过了身子。
  玄奘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对辩机说道:「徒儿,不要生事端,把那箩筐还
给他们。这里没甚看头,这便回去罢。」说着也不管惊疑不定的众人,转身就缓
缓往客栈走去。
  辩机依言松开按在那箩筐手,扫了黎姓汉子与妇人几眼,哼了一声,也跟在
玄奘身后。
  师徒二人回到客栈房间,辩机便忍不住说道:「师父,今个儿也忒巧了,接
连遇上两拨江湖骗子了。」
  玄奘在房中的方桌前坐了下来,倒了一碗茶水,慢慢的缀喝,微微一笑说道:
「徒儿,这红尘中哪有这般多的凑巧。」
  辩机眨着眼睛一想,忽然一捶桌子,恼怒的说道:「俺就觉得奇怪,怎会有
人在天黑时分,专程到客栈门前表演把戏?定是白天那两名游侠儿被师父拆穿,
没有讹骗到钱财,心有不甘,便通知同伙前来试探俺师徒。他娘的,俺的两口雪
特剑好久没有开荤了。」
  他说着目中精芒闪动,忽听得「秃」的一声,却是被玄奘屈指在他那光秃秃
的脑袋上重重的敲了一记。
  玄奘淡淡的说道:「徒儿,你如今是出家人,不可动不动就杀气腾腾的,即
便是遇上了要降服诛灭的妖邪,也自要不动声息。如今不过是遇上一些江湖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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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僧西行记(31-40)


             31炼剑(下)
  三天之后,两口散发着幽幽寒光的长剑打造了出来。
  这两口长剑的式样甚是怪异,剑尖不是尖锐突出,而是凹了进去,剑锋的两
侧锐起,形成钳剪状的锐利双尖。两口剑身均约莫两尺半长、前宽而后窄,甚是
轻薄,通体白朦朦的,材质非金非木,散发着阵阵慑人的寒气。
  孙猴儿看着这两口异剑,哈哈一笑,就仰面昏倒过去。
  他刺出心头热血,之后又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连续铸锻,虽然绝大部分抡锤
锻砸的粗重工夫,都是玄奘代替他来做的,然而他伤势初愈,身子本弱,一直都
是在勉力坚持,如今见得两口异剑铸成,一口气松了,身子便支持不下去了。
  玄奘接住孙猴儿软倒的身体,把他搬到石室的床上躺下。
  又在石室里寻了一块麻布,将那两口异剑包裹着,放在石室的案几上,就倒
头在自己的床铺上酣睡过去,这些天连续抽拉风箱和重锤锻造,他也疲累得颇不
轻。
  次日清晨,玄奘醒来时,石室里又是空无一人,孙猴儿和那两口异剑都不在。
  玄奘走出石室,就见着孙猴儿在空地上演练那两口异剑。
  孙猴儿双手各持一口异剑,缓缓的演练着刺击、回撤、挡架等架势,他演练
了一会,动作渐快,那两口白朦朦的异剑,如同行云流水般在他身周出没,片刻
之后,孙猴儿整个人便淹没在雪团般的剑光中。
  玄奘隔得甚远,仍能感觉到剑光中泄出的刺骨寒气。
  孙猴儿演练得兴起,忽然呐喊一声,一口异剑脱手飞射而出,带着一道白茫
茫的剑光,冷电般洞穿了数丈开外一棵合抱粗细的老松树。
  孙猴儿只剩一剑在手,雪团般的剑光稀薄了不少,仍是将他护得水泄不漏。
  孙猴儿空着的手捏剑诀一招,那口洞穿了老松树的异剑,在半空中拐了一道
弧线,如同鸟儿一般疾飞而回,被他稳稳当当的接在手中。
  那棵老松树被剑光洞穿后,破洞处生起了一层白色的冰霜,渐渐向整棵树干
蔓延开去,听得嘞嘞数声,老松树摇晃几下便从中折断,轰在倒在地上,激起了
一阵尘土。
  玄奘微微一笑,扬袖拂去迎面扑来的灰尘。
  孙猴儿也擎着双剑在身周一圈,生起一阵凛冽的寒气,将周围的灰尘都压制
了下去。
  玄奘抚掌叹息,说道:「孙兄方才演练的,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御剑之术?」
  孙猴儿嘿嘿一笑,摇头说道:「非也,俺没那个本事,皆是这两口剑的能耐。
俺用心头热血化开了两只虾钳子后,不知怎的,这铸成的两口剑就有了一点灵性,
俺只要集中意念,便能隔空如意的操纵,还能释放出老虾妖本体的极寒之气。」
  玄奘啧啧说道:「如此说来,孙兄所打造的这两口剑,乃是世间难得通灵之
物,几近于传说中的仙家宝贝,孙兄可曾为这两口剑取了名字?」
  孙猴儿摇了摇头,手中两口长剑耍了几个剑花,便隐在肩后,他走到空地边
上,看着那茫茫大海,过了半晌才说道:「打造这两口剑用的陨星异铁,乃是雪
特人老师留给俺的,而这两口剑,俺也是按雪特老师吩咐打造的,故而,俺想把
这两口剑取名为雪特双剑,以兹记念。和尚你觉得如何?」
  玄奘微微一怔,说道:「甚好,甚好。这两口剑乃是孙兄辛辛苦苦的用老师
所留之物打造而成,取名为雪特双剑,足见孙兄的纯孝之心,小僧感佩。」
  孙猴儿瞪着眼睛看了他片刻,忽然赫赫一笑,说道:「和尚既然如此说了,
俺老孙的这两口护身宝贝,以后就叫做雪特双剑了。」
  又过了数天,孙猴儿的身体再度恢复过来,便取了另一块陨星精铁,打造出
一对薄铁剑鞘,见雪双剑插纳在其中,恰好将那外泄的寒气封存得半点不漏。
  这天傍晚,孙猴儿在海滩上抓了一只大海龟,宰杀放血后带回山上,玄奘摘
来一些野生的姜葱和松蘑,炖煮出一锅香喷喷的龟肉。
  龟肉炖煮好后,孙猴儿没有像往常一般急着吃食,而是将玄奘请到树下的石
凳上坐好,又从石室里取出一只黑陶罐子,为玄奘倒了一碗飘香的美酒。玄奘这
些天居住在石室中,知道得很清楚,这可是孙猴儿珍藏的美酒,只有寥寥几小坛,
平素他自己都舍不得动用。
  孙猴儿敬过玄奘三碗酒,将那两口异剑放在石桌上,沉默的看了一会,才说
道:「和尚,俺老师离去前叮嘱过俺,务必要用陨星异铁打造出两口剑,这将是
俺老孙日后的保命手段。为了打造这两口剑,俺远赴唐国数年,苦心收集各种配
料,待得好容易收集齐全,俺兴冲冲的驾船返回龟流岛,打算精心打造出两口护
身宝贝。哪里想到,陨星异铁半途却在半途被老妖虾抢走了,俺老孙心中的悲愤,
实难以说道。」
  「俺在岛上蹉跎了数年,一事无成。直到遇见了和尚您,俺才得以诛灭老虾
妖,拿回了陨星异铁,打造出这两口雪特双剑,而且比预想中品质更高,俺日后
若是再见着雪特人老师,也算是有个交待了。和尚,俺之前是存了心思的,故而
一直没有问过您的法号,是不想把日后的事情搅和在一起。如今,俺老孙就正式
问您了,敢问禅师法号?」
  玄奘合十说道:「小僧法名玄奘。」
  孙猴儿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玄奘身前,扑通一声的跪了下来,精光闪烁的双
目仰看着玄奘,郑重的说道:「敢问禅师,可否收俺孙猴儿为徒?」
  玄奘静静的看着跪在身前的孙猴儿,过了半晌,方才笑笑说道:「孙兄的本
事颇大,无论是铸造还是剑术,皆有过人之处,出人头地乃是轻易之事,小僧不
过是一介不通术法的世俗僧人,无权也无势,孙兄拜小僧为师却是为何?」
  孙猴儿跪在地上,梆梆梆的叩几个头,恳切的说道:「雪特老师曾对俺说过,
俺脾性过于凶暴急躁,乃是天生孤煞之人,若不得镇压,注定会死于非命。俺这
些年来,游历唐国,独居北山,都是在磨练心性,然而这些年下来,心性没有半
分改变。前些天与禅师相遇,俺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投契,即便俺被禅师擒捉悬
吊,也生不起怨恨之心,所以俺后来才会带禅师去鲛人小岛,一同享受那海族女
子的妙趣。俺老孙可不是心胸宽广之人,平素哪有这般好相与的。」
  「俺这些天与禅师朝夕相处,看得很清楚,禅师好酒肉,不戒女色,算不上
是个好和尚。然而在禅师身边,俺总觉得心性能收敛下来。俺的雪特双剑得以铸
成,也是因禅师的襄助。在雪特双剑铸成的那一刻起,俺老孙就决定了,要拜禅
师为师,从此侍奉左右。」
  玄奘笑笑,摇头说道:「孙兄,这等说辞,非是拜师理由。」
  孙猴儿脸上一红,又在地上叩了几个头,方才说道:「雪特老师说过,俺老
孙的命格孤煞之气太盛,即便能逃脱死于非命的格局,也只会是坎坷流离,一事
无成。然而,俺若是能跟大气运之人的左右,或能因风云际会,得到一番成就。
俺游历了这些年,遇见唯一有大气运的,唯有禅师一人,俺不拜禅师为师,还能
拜何人为师?」
  玄奘伸手摩挲着头顶半晌,微笑说道:「这般说来,今日小僧即便收孙兄入
门下,孙兄日后若是遇上有更大气运之人,就会舍小僧而去,可是如此?」
  他嘴上说得从容,心中却是念头电转,思绪翻涌。
  从襁褓时被漂于江流,到少年时自悟佛门神通,再到与孙猴儿合斗地仙之流
的老妖虾……这桩桩经历,实非寻常,然而这终究不过也是好运气而已。若是说
到气运,那便不止如此了,那可是天生命格的范畴,更加何况是大气运!
  孙猴儿脸色涨红,抗辩说道:「俺老孙岂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既是拜禅师
为师,就当终身侍奉,不离不弃。」
  玄奘沉思了一阵会,缓缓说道:「孙兄乃是有大本事之人,若是决心皈依佛
门,乃是佛门之幸。小僧年轻德薄,不堪为人师,不若小僧代吾师法明长老收你
为徒,此后你我以师兄弟相称,如此可好?」
  孙猴儿摇头说道:「那法明长老俺没见过,就算他也是有气运之人,也不见
得与俺老孙投契。俺老孙不计较辈分,俺要拜的师父,只是禅师你一人,请禅师
收俺为徒。」
  玄奘又想了一会,点头说道:「既是如此,小僧便收你为徒。你暂且跟着为
师,做一个带发修行的行者,待回到金山寺,禀过长老,再行定夺剃度的事宜。
你且起来,为师想想,要给你取一个甚么法名。」
  孙猴儿怪叫一声,跳了起来,腾腾的在空地上兴奋的翻了几个筋斗,高声说
道:「俺老孙蒙师父收入门墙,心甚是欢喜,师父要给徒儿赐法名,不若就叫悟
空?俺之前游历大唐,在一座寺庙的名册中看到过这法名,觉得甚好听。」
  「悟空?……不知为何,为师一听到这名字,就感觉浑身发冷,此名可能与
你我有碍,万万不可取,你就叫辩机罢了。」
  「变鸡?……呃,师父所赐的法名好生别致,不知有何深远的含义?」
  「……是辩机,辩才无碍的辩,你喜言谈,爱争辩,故以辩为名;机乃是际
遇,你我于这龟流岛相遇,或许就是冥冥中定下的一场机运。并非是要你变成一
只鸡。」
  「哦哈,是徒儿愚钝,不理解师父赐下的法名,有这般深刻的含义,罪过罪
过……」
  两人确立师徒名份后,辩机心中欢喜,一改之前的飞扬跋扈,变得颇是恭顺。
  师徒二人谈说了一会,辩机说道:「师父且宽坐,俺这就去伙房把那锅海龟
肉端上来,炖煮了这般久,香气越发浓郁了,俺闻着可是垂涎欲滴了。」
  辩机走进了伙房,转眼就奔了出来,惊诧的说道:「师父,那锅海龟肉不见
了。」
  玄奘脸上无甚表情,叹着气,伸手向上指了指。
  辩机抬头一看,一条窈窕的白色倩影正踞坐石室所在的巨岩之顶,手执一双
长筷,正从一个黑乎乎的锅子里捞出一块冒着腾腾热气的肉块,以一种优雅的姿
态,送入小巧的檀口中。白衣倩影的身旁还跪坐着一个青衣小丫鬟,她身后是蓝
墨墨的夜空,一轮半弯明月正正的悬挂在她脑后,映照得白衣倩影的身姿彷如仙
子一般优美。
  辩机看了大怒,戟指叱喝道:「哪来的女蟊贼,胆敢偷去俺师父烹煮的海龟
肉,快些还来,否则俺捉着你,非要狠狠打上一顿屁股不可。」
  那白衣倩影停下了长筷,清脆的呸了一声,一小块物事呼啸着激射向辩机。
  辩机忙闪身避开,那块物事射在他身侧的一块石头上,激溅出一蓬火星,深
深的镶在石上,仔细一看,却是一片吃剩的龟板。
  辩机吓了一跳,急急奔至石桌旁,将雪特双剑操握到在手中,低声对玄奘说
道:「师父,这两人是何来路?」
  玄奘摇了摇头,也低声说道:「方才为师闻得香气的来处不对,才发现这两
女子的。原以为是你以前惹下的孽缘,正要夸你眼光甚佳,谁道不是。」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合十说道:「仙子到访,何不下来一聚?」
  那白衣倩影格格笑了数声,手中长筷轻巧巧的一拨,那黑乎乎的大锅子就飞
了起来,呼呼的巨岩顶上从凌空落在石桌上,旋过几个圈子,便平平稳稳的停了
下来,半点汤汁都不曾溅出来。
  白色倩影也凌空飞跃而起,缓缓落在石桌旁的一张空石凳上,衣袂飘舞,仪
态优美,身姿窈窕,仿若壁画中的飞天仙女一般。玄奘师徒二人怔了片刻,才看
清这是一个身穿洁白宫装,头梳盘蛇发髻的少女,脸容精美如画。
  宫装少女的纤纤右手握着一双粉红色不知是何材质的长筷,纤纤左手端着一
只精致的白玉小碗,碗里有一块温热的肥美龟肉。她也不理会玄奘二人的异样目
光,慢条斯理的将龟肉嚼吃了下去,然后把手中的碗筷往旁侧一伸,那青衣小丫
鬟默不作声的接了过去。
  玄奘二人这才留意到,那青衣小丫鬟不知何时已站在宫装女子身后。
  宫装女子接过青衣小丫鬟递上的一方白绫巾子,印了印红嫩嫩的嘴唇,水波
一般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落在玄奘身上,轻声笑道:「禅师炖煮的这锅龟肉,
香气扑鼻,本宫嘴馋,就忍不住偷吃了几块,失礼之处,请禅师不要见怪。」
  玄奘笑笑说道:「能得仙子夸奖,实乃是贫僧和这锅龟肉的荣幸。」
  宫装女子扑哧的掩嘴一笑,说道:「禅师倒是个妙人,若是有暇与禅师闲谈
一番,倒也是乐事。只可惜,本宫此番乃是为龙宫下属被戮杀一事而来,不便与
禅师闲谈太多。」
  玄奘与辩机对望了一眼,说道:「龙宫下属?敢问仙子来历?」
  宫装女子笑了笑,她身后的青衣小丫鬟冷冷的说道:「你们两个听清楚了,
我家宫主乃是东海龙宫的敖吉三公主,你们戮杀龙宫下属虾大力校尉,我家宫主
乃是前来问罪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铿锵两声颤鸣,两道霜雪般的剑光亮起。
  辩机闻得宫装女子是来问罪的,当下恶从胆边生,虽还不清楚她们口中的虾
大力校尉是不是那老妖虾,不过先下手为强总是错不了的,他便一展雪特双剑,
对着那东海龙宫三公主和青衣小丫鬟,狠狠的斩杀过去。
  那敖吉三公主脸上的笑容一冷,一抬素手向着剑光一点,娇叱道:「定。」
  辩机只觉得身形一紧,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大力将他禁锢着,丝毫动弹
不得,雪特双剑也自凝滞在半空中。
  辩机怒喝一声,额上青筋迸现,白朦朦的雪特双剑寒气大盛,淡淡的青白烟
气从剑身上透发而出,听得嘞嘞数声轻微的破裂声,双剑方圆径尺的地方,大气
隐隐翻滚,似是某些无形的物事被冻得碎裂开来。
  雪特双剑颤动了几下,便破开了那无形的禁锢,辩机双目圆整,便又要杀将
过去。
  敖吉三公主微咦了一声,白皙的纤手又待点出,便在此时,她耳边听得哞的
一声大吼。这吼声沉厚庄严,直抵耳鼓深处,才宏然炸响,敖吉三公主修行虽深,
心肝儿仍不由自主的抽搐了数下,有了瞬间的失神。
  这正是玄奘喝出一声狮子吼,他对辩机的莽撞出手,甚是头痛。
  这敖吉三公主主仆二人,嘴里虽说是前来问罪,言语却甚平和,并无问罪的
姿态,他正思量着对方的真正来意,辩机却悍然出手了,他便只好趁双方未曾打
出真火,使出惯常用的狮子吼,以分开双方。
              32公主(上)
  敖吉三公主略一失神后,素手一招,辩机手中的两口雪特剑不知怎的,就脱
手飞出,如同鸟儿归巢一般落入在她手中,她拿起两口长剑,颇有兴趣的左右端
详着。
  玄奘暗叹一声,探手拿住辩机的衣领子,一把将被狮子吼震得头晕眼花的他
拖到身后。
  辩机扶着脑袋,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甫一回神,就脸色大变的手捏剑诀,想要召回两口雪特剑,只是那两口雪
特剑被敖吉三公主拿手中,如同生根一般,他竭力发出的召唤意念,宛若泥牛入
海。
  敖吉三公主垂着螓首看了一会,星眸眨动,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两口怪模
样的剑,蕴含了一点寒冰道法的本源精粹,莫不是你们戮杀了虾大力校尉,用它
的遗骸锻造出来的?」她说着,随手把见雪双剑放在石桌上。
  辩机一喜,又捏起剑诀,想要趁机召回双剑,然而那两口长剑仿佛被禁锢了,
他虽能感应到两口长剑的灵性,然而任凭他如何的召唤,两口长剑就那样搁在石
桌上纹丝不动。
  玄奘反手按住几乎要暴跳的辩机,对着敖吉三公主合十施礼,缓缓说道:
「公主明鉴,这两口雪特剑,确是小徒炼化一只虾妖的双钳打造出来的,这虾妖
是否公主口中的虾大力校尉,贫僧与小徒委实不清楚。不过,这只虾妖在数年前,
强行劫走小徒长辈留下的宝物,这才生起后来的种种事端。」
  他与辩机立下师徒名份后,不好再自称小僧,便以贫僧自称。
  敖吉三公主蹙眉说道:「哦,这个中情由,禅师且说来听听。」
  玄奘便按孙猴儿之前所说道的,老妖虾如何在风暴中劫走陨星异铁,孙猴儿
数年来如何苦苦追寻,乃至双方后来的争斗等事情,娓娓的说一遍。
  敖吉三公主素手支颐,水波般的目光在玄奘师徒身上转了几转,疑惑的说道:
「若是这样,道理倒是在你们这边。不过,本宫观你们师徒二人,乃是凡夫肉胎,
身无法力,那虾大力虽只是一介校尉,然而道行不弱,一手寒冰道法颇堪称道,
本宫实在想不明白,虾大力为何会陨在你们手中,还落了个尸骨无存的地步?」
  玄奘敛容说道:「贫僧师徒,确非公主口中的那虾校尉的对手,只好将它诱
到陆上的密林中,引动天雷劈之,因而侥幸得手。」
  敖吉三公主眨着星眸,大感兴趣说道:「哦,你二人竟能引动天雷,如何个
引法,且说来给本宫听听。」
  玄奘看了辩机一眼,摇头缓缓的说道:「此事涉及一些隐秘,贫僧不可说。」
  敖吉三公主点点螓首,也不为意,又说道:「既是如此,本宫便不多问。不
过,禅师方才那一声吼叫,竟能撼动本宫的心神,着实不简单,个中的奥妙,禅
师可否为本宫解惑一二。」
  玄奘合十说道:「佛法若修到深处,威仪自生。贫僧方才的吼声,名曰狮子
吼,乃是佛门威仪外放的一种法门,善能震慑心神。公主若想明了个中奥妙,却
也不难,只是要费上一段时日,贫僧向公主仔细讲解诸般佛经,如此方可明白其
中的真意。」
  敖吉三公主妙目闪动,思量了半晌,素手在石桌上一拂,那两口雪特剑一阵
嗡鸣,自行飞起,向辩机投去,辩机惊喜交集的接过双剑,却是不敢再松手了。
  敖吉三公主轻笑数声,纤腰款款一摆,白衣飘飘的凌空飞起,落到巨岩的顶
上,接着便消失在夜空中。
  一个清脆声音在夜空中飘飘渺渺的响起:「不管你们有没有道理,戮杀龙宫
下属一事,乃是不可恕的罪行。本宫如今事忙,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准备,明日此
时,本宫会再来临此地,你们自个思量该如何赎罪吧。」
  那青衣小丫鬟还站在原地,见玄奘两人的目光看过来,仰起尖巧的下巴哼了
一声,冷着脸举手虚画了几下,一团碧光在她手中荡涤了几下,那白玉小碗和白
玉筷子所沾的油气便消失了,光洁如新。
  青衣小丫鬟将碗筷小心收入身后负着的背囊,也不看玄奘二人,衣袖一展,
便如青色匹练般投入夜色中,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玄奘和辩机抬头看着夜空,相对默然无语。
  过了一会,辩机搔搔头,将手中的两口见雪剑还鞘,扭头就见玄奘目光淡淡
的瞧着自己。
  辩机咧嘴一笑,指着石桌上的那锅炖龟肉,说道:「这龟肉还温,凉了就不
好吃了,徒儿这就去给师父拿碗筷过来。」说着就奔去伙房里取了两付碗筷,满
满的盛了一碗肥美的龟肉,连同筷子一同送到玄奘手中,然后自己又装了一碗。
  玄奘也不说话,接过碗筷张嘴便吃。
  辩机吃了几口龟肉后,便听了下来,苦着脸期期艾艾的对玄奘说道:「师父,
俺知道错了。俺的性子太急躁,行事太鲁莽,方才若不是得师父阻拦和缓颊,真
个惹怒那个什么三公主,依那女人的手段,俺师徒二人此刻怕已是魂飞魄散了。」
  玄奘点点头,叹息说道:「你明白便好,继续吃肉罢。」
  辩机吃了几口龟肉,又说道:「师父,那女子真是甚么龙宫三公主?」
  玄奘皱眉说道:「是东海龙宫的敖吉三公主。徒儿,你要记仔细了,不得胡
乱称呼他人,这乃是佛门最基本的修行。」
  辩机用力点头说道:「师父,俺知晓了。俺之前跟海族打交道时,也曾听它
们说起过龙宫的事情,龙宫乃是海中王者的居所,管辖天下所有的水域,是了不
得的存在。师父,你说那个三公主当真是来自东人,你这般张牙舞爪的算什么?」
  辩机龇着牙,探手摸了摸被红肿了一块的脑袋,合十嘟嘟哝哝的说道:「俺
出家的日子短,这不是不容易控制不住心火嘛。」
  玄奘笑笑,过了一会说道:「徒儿,你可曾看出那童子爬到哪里去了?」
  辩机撇撇嘴,说道:「俺看不出那童子爬到哪里去了,不过那断脚和蟠桃仙
果,就有些假得过头了。俺在那龟流岛上时,因为气候差异的缘故,岛上的果子
比唐国晚熟一两个月,那桃花和蟠桃想也是这般弄来的。」
  玄奘点点头,说道:「那捆绳子颇有古怪,其中关窍为师也一时看不透,不
过这种障眼法子,书上是有记载的,回去翻看一下便是了。为师顾虑的是,此去
长安路途遥远,路上若是生起了风波,倒也是麻烦。」
  辩机说道:「这等买解的和游侠儿,倒也没有甚么手段,只要一路小心饮食,
不要被人暗中下了毒和蒙汗药,便不用怕了。」……
  师徒两人谈说一会,便各自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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