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各人施礼,面不红、气不喘的返到父亲的一席。众人轰然叫好,荆俊与他们
混惯了,叫喊得更是厉害。项少龙想起蒙恬乃继王剪王贲父子後的秦室名将,更
是特别留神。
与纪嫣然对席而坐的吕不韦笑道:「少龙看这两个小子还可以吗?」项少龙
衷心赞道:「蒙将军两位公子英武过人,将来必继将军之後,成为一代名将,少
龙敢以项上人头包保必是如此。」
蒙骜大喜向儿子喝道:「你们两个还不拜谢太傅!」蒙骜蒙恬立时走了出来,
在项少龙席前叩头拜谢,累得少忙离席而起,扶着两人,心中隐隐感到事情非是
如此简单。回席坐好後,果然吕不韦道:「这两个小子十三岁便随蒙将军出征行
军,不过蒙将军仍嫌他们只懂舞剑弄枪,见识不广,更不通兵略,所以希望把他
们付托少龙管教。」
蒙骜诚恳地道:「本将阅人千万,从未遇过像太傅般超凡人物,若不见弃,
太傅今次出使六国,就让小儿们作个随从吧。」项少龙知道推辞不得,笑道:
「蒙将军厚爱,少龙敢不从命?」心中同时想到吕不韦正全力培养人材,显然非
只是想当个相国那麽简单。蒙武蒙恬两人叩头後,事情就这麽定了下来。
吕不韦正要说话,忽有一家将匆匆进来,到吕不韦耳边说了几句话,引得人
人侧目。吕不韦听得不住动容,失声道:「赵孝成王死了!」一时厅内静至极点
.
当晚众人回到乌府後,随他们回来的邹衍找了项少龙去说话。在宁静的偏厅
里,闲话两句後,邹衍道:「吕不韦现在对少龙倚重之极,少龙有何打算?」项
少龙知他学究天人,眼力之高当世不作第二人想,语出必有因,沉吟了片晌,叹
道:「我也很矛盾……噢!下雪了。」
窗外黑夜里雪花纷飞,说不尽的温柔飘逸。邹衍站了起来,走到窗漏前,负
手欣赏着迟来的初雪,有若神仙中人。项少龙来到他旁时,邹衍雅兴大发,提议
到园内的小亭赏雪。两人迎着雪絮,到了小亭处,并肩而立。邹衍长长吁出一口
气,道:「这七、八天吕不韦终日扯着老夫,询问有关气运之说,又希望老夫为
他先夫寻福地迁葬遗骸,此人野心极大,少龙小心点少好。」
项少龙打心底佩服起他来。不用说吕不韦对邹衍的千言万语,不外是想知道
自己是否真命天子,而邹衍看出他只是条假龙,所以才有此警告,怕自己日後给
他牵连了。邹衍又油然道:「吕不韦数次出言央我主持他《吕氏春秋》的编撰,
都被老夫以堂皇的藉口拒绝了,少龙知道是甚麽原因吗?」少龙知道智者正以旁
敲侧击的方法点醒自己,谦虚道:「乾爹请说. 」
邹衍笑道:「还是第一次主动唤我作乾爹,会否有点不惯呢?」项少龙尴尬
一笑时,邹衍续道:「吕不韦绝非肯听人说话的人,他虽看似贤下士,事实上有
人都只是他的工具,好去完成心中的美梦。以《吕氏春秋》为例,他只是希望反
映出个人的想法吧了。」
项少龙虽曾听李斯说过有关这给小盘参考的古代百科全书的内容,但只是水
过鸭背,怎都记不牢,顺口问道:「他那一套究竟行不行得通呢?」邹衍不屑道:
「甚麽『德治仁政』为主、『刑赏』为辅,还不是孔丘那不实际的一套。那是倒
退,而非进步。只有进步,才可脱颖而出。秦国自商鞅以来,崇尚法治战功,与
吕不韦这一套可说是南辕不辙,将来定会出问题,少龙小心了。」
项少龙低声道:「乾爹果是高瞻远瞩,若我所料不差,吕不韦将来必出乱子,
不得好死。」邹衍身子剧震,往他望来,沉声道:「原来少龙早看出了此点,老
夫是白担心了。」
项少龙暗叹一声,正是因为知道未来的发展,才使自己享受不到眼前的富贵
荣华,命运还是不知道的好。雪愈下愈大了。
次晨吕不韦召了他到相国府去,在书齌内接见他,劈头便道:「待会少龙和
我到宫内见大王。唉!我为你推搪了十多天,差点给姬後怨死了。」接着正容道:
「姬後虽对你颇有感情,但记着千万不要沾上她半根手指,否则连我都护你不住。」
项少龙苦笑道:「相国放心好了!」吕不韦点头道:「我也相信你把持得住,
只因於关心,才忍不住提上一句吧!」沉吟半晌後道:「我决定了亲自出征东周,
以蒙骜为副将,少龙抵达韩境时,东周应已云散烟消,正式结束了周室的统治。
由这刻开始,就是群雄争霸的局面了。」顿了顿续道:「赵孝成王一死,赵国权
力落入韩晶和郭开手内,政局不稳,我要重新部署策略,好把握这个机会。阳泉
君授首之日,就是我大秦开展霸业之时,所以少龙定要在这之前为我稳住六国,
若因灭周而惹得六国联手,对我便大大不利了。」
项少龙暗叹一声,眼前若对吕不韦不利,就等若对他不利,暂时来说他和乌
家的命运,已和吕不韦挂了勾,若有祸,必受株连. 假若阳泉君能成功改立成蟜,
连朱姬和小盘都要没命,惟有点头答应。且再加思量,六国的统治阶层中谁不是
自私自利,损人利己之辈,与他们讲仁义,只是自讨亏吃吧了。
吕不韦双目闪着锐利的精芒,思索着道:「此行除了在上趟有面具掩护相貌
的人外,必须全数换过新人,否则只要有一个人被辨认出来,就会给联想到你乃
董马痴,徙使事情更为复杂. 幸好人手方面不成问题,我会由家将里拨一批忠贞
不二和剑法超凡的高手作你亲随,配以一队千人的精锐骑兵,足可应付旅途的凶
险. 肖月潭亦会同行为你打点. 」
项少龙心中檩然,在某一角度上看,这些来自吕不韦的心腹家将,亦成了监
视他的眼线。心中一动道:「吕相可否在随从名单上,加上李斯先生呢?」吕不
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才道:「既然少龙有此提议,便如你所请吧!好
了!现在我们入宫见大王吧!」
表面虽看不出甚麽来,但从他略有迟疑的态度看,吕不韦其实是心中不喜。
至於原因是他不喜欢李斯,还是不喜欢他项少龙自有主张,就很难肯定了。
透过车窗,咸阳变成了个纯白色的美丽世界,雪花仍是永无休止地下着。第
一次下雪总是教人欢喜,况且天气仍不太冷,有些小孩跑到街上来玩雪嬉戏,转
入咸阳宫的大道时,更看到有群年轻的女子掷雪球为乐,甚麽三步不出闺门的情
况,在这时代完全派不上用场。可是汉代崇儒以後,女性才被自私的男人进一步
压制她们的自由。而在战国时,若论开放程度,又要数这刚摆脱了蛮夷身分的秦
国最厉害。
吕不韦沉默起来,两人各有所思。项少龙忽然想到吕不韦於此时出兵,实在
大有深意。风雪原为军事行动的大忌,但对付东周这等弱小的国家,却有两大好
处。首先就是令人意想不到,由於有风雪掩护,可能兵临城下东周君才知道是甚
麽一回事。其次转眼隆冬,行旅绝迹,等若隔断了消息,到六国知道此事时,已
是事过情迁. 就算早一步风闻消息,亦惟有望雪兴叹,难施援手。
只由这策略去看,吕不韦这人是既大胆又好行险,将来反目成仇後,必须留
神他这种性格,否则必吃大亏。
吕不韦到了秦宫,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内般,直入内廷。到了内外廷间的御
花园才下车,不用通传领路,在十多名身形彪悍的亲卫簇拥下,大摇大摆朝後宫
走去。比之项少龙大半年前离秦赴赵时,吕不韦在秦宫的地位又大大提高了。庄
襄王那种重义崇情的性格,遇上吕不韦这心怀叵测的这野心家,不被他控制摆布,
是没有可能的。
回廊前方隐约传来木剑交击的声音。吕不韦脸上现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道:
「太子又在练剑了。」项少龙看他神情,真想告诉他小盘并非他儿子,好看他会
有甚麽反应。
回廊尽处,豁然开朗。在两座王宫的建筑物间,一个小广场上,雨雪飘飞下,
小盘正与另一名年纪相若的小孩以木剑对拚着。在旁观战的除了庄襄王和朱姬外,
还有秀丽夫人和王子成蟜,此外就是十多名内侍宫娥、两个看似是剑术教练的武
士、和一位貌相堂堂的文臣。四周还满布禁卫,气氛庄严肃穆。
庄襄王等未看到两人时,吕不韦低声对项少龙道:「太子练剑的就是王剪的
儿子王贲,宫内同年纪的孩子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项少龙心中一动,仔细
打量这未来的无敌猛将,果是生得非常粗壮,样貌精灵,有点和王剪相肖。行动
进退间极有分寸,处处留有余地,若是三岁真可定八十,则这十二、三岁许的孩
子这时便有大将之风了。
他仍不明白王宫内的情况,例如为何王贲竟能有此陪小盘练武的殊荣,不过
此事应出自吕不韦的主意,是他笼络王剪这新一代名将的手段。此时庄襄王见到
他们,欣然召他两人过去。项少龙看到庄襄王的欢喜神情,心生感触,好人是否
永远要吃亏呢?庄襄王全心意厚待这把他扶作一国之主的大恩人,有否想过是正
在养虎为患?不过此时不暇多想,收拾心情,朝庄襄王走去。
「噗!」的一声,小盘的木剑被小王贲扫得荡了开去,空门大露。小王贲收
剑急退,跪倒地上,嚷道:「政太子恕小贲鲁莽。」
小盘见到项少龙,那还有兴趣打下去,竟懂得先上前扶起小贲,在他耳边亲
热地细语,只不知在说甚麽. 项少龙也不知应高兴还是心寒,这未成人的小秦始
皇,这时已懂得收买人心了。
第三章、华阳夫人
项少龙和吕不韦趋前向庄襄王等施礼後,吕不韦呵呵笑道:「少龙尚未见过
徐先将军吧!」这徐先是典型秦人的体格,高大壮硕,只比项少龙和吕不韦矮上
少许,穿的虽是文臣的官服,但若换上甲胄,必是威风凛凛的猛将。此人眼睛闪
闪有神,只是颧骨嫌过高,削弱了他鼻柱挺耸的气势,使人看上去有点不大舒服。
年纪在三十许间,容色冷静沉着,恰到好处地与项少龙客套两句後,淡淡道:
「闻太傅之名久矣,惜小将驻守边防,今天才有机会见面。」
项少龙感到对方语气冷淡,说话前掠过不屑之色,对吕不韦亦没有恭顺之状,
心知肚明是甚麽一回事,也不多言。朱姬尚未有机会说话,那姿色略逊她少许,
而风情却拍马难及的秀丽夫人微笑道:「徐将军乃我大秦名将,与王齕将军和鹿
公被东方诸国称为西秦三大虎将呢!」徐先连忙谦让,神色间不见有何欢悦。项
少龙见状,心中已有计较,但却不知鹿公是何许人也。
这徐先似阳泉君和秀丽夫人的一党,但对吕不韦显然没有多大好感,连带亦
鄙视自己这只吕不韦的走狗,真是冤哉枉也了。吕不韦表面对他却非常尊重,笑
道:「识英雄重英雄,不若找天到本相处喝杯水酒,好让少龙能向徐将军请益。」
徐先微笑道:「吕相客气了!」转向庄襄王请辞告退,对吕不韦的邀请不置一词
就溜了。项少龙暗对这不畏权势的硬汉留上了心。
这时小盘扯着小贲来向这太傅请安,後者叩了头後,欢喜地道:「爹对项太
傅赞不绝口,不知项太傅可否在教政太子剑术时,准王贲在旁观看。」听得众人
都笑了起来,只有那成蟜不屑地瞥了项少龙一眼後,再不看他,显然听惯了身边
的人说他坏话。这时忽有内侍到来,傅话说太后要见小盘. 庄襄王忙着小盘随内
侍见华阳夫人,小盘虽不情愿,亦是别无他法,怅然去了。
庄襄王向王后和爱妃交待两句後,便与吕不韦和项少龙到书齌议事,这时项
少龙才知道今趟入宫非是只谈风月那麽简单。在书齌分君臣尊卑坐好後,侍卫都
退了出去,只剩下三人在齌内。居於上首的庄襄王向席地坐在左下方的项少龙微
笑道:「少龙确是情深义重之人,寡人虽想和你饮酒谈心,但亦惟有耐心等候,
现在精神好了点吗?」
项少龙对他更生好感,他那种关心别人的性格,在战国的君王里,应是绝无
仅有的了。连忙告罪谢恩。吕不韦出奇地沉默,只是含笑看着项少龙。庄襄王眼
中射出回忆的神情,轻叹道:「寡人长期在赵作人质,命途坎坷,不过亦让寡人
体会到民间疾苦,现在当了国君,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必须体察民情,为政宽和。
唉!寡人本不愿登位未久,便施征伐,不过吕相国说对,你若不犯人,人便来犯
你。在这众国争霸的时代,唯一生存之道,就是以武止武。唉!」
项少龙心中一阵感动,暗忖若不是吕不韦的怂恿,庄襄王绝不会对东方用兵。
而吕不韦之所以能把他说服,皆因东周约从诸侯,密谋灭秦。无意间,自己帮了
吕不韦一个大忙了。
吕不韦插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东方诸国均有亡秦之心,绝不可任其
凶焰日张。东周虽只拥有区区河南、洛阳、谷城、平阴、偃师、巩和、纵氏七县
之地,却挡不住了我们往东必经之路,我不亡他,他便来亡我,请大王明察。」
庄襄王嘴角泄出一丝苦笑,没有说话,气氛沉重了起来。
吕不韦正容道:「一念兴邦,一念亡国,大王在此事上,万勿犹豫。趁现在
孝成刚身故,韩人积弱,实乃千载一时的良机,若平白错过,实其祸无穷. 」庄
襄王淡淡道:「这点寡人早明白了,灭周的事,相国放手去办吧!」转向项少龙
道:「寡人和吕相国商量过了,灭周的事,对韩桓惠王有着切肤之痛,空口话,
休想能安他的心,不如省点气力,把目标放在其他各国处。寡人知道少龙才智过
人,故此命你权宜行事。」
吕不韦提醒道:「五国中,燕赵正在交战,自顾不暇,可以不理。其他三国,
尤其齐楚两国。我们必须说得他们相信灭周一事,只是自保,非是外侵的前奏。
而齐楚两国中,又以楚人较易对付。少龙可向孝烈示好,若能结成联盟,是理想。
政太子年纪渐长,亦好应为他定下亲事,听说孝烈幼女生得花容月貌,只比太子
长上两、三岁,如能定下婚约,那就更能安楚人的心了。」
项少龙虽点头应是,心中却叫苦连天,这岂明着去害楚国小公主吗?而且这
种睁着眼睛说谎话,目的又是去害对方,虽说自己不是纯洁得从未试过害人,但
以前却都有着正确的理由和目标,例如擒拿赵穆,又或为了自保,不像现在这种
主动出招的情况. 旋又安慰自己,田单、李园、信陵君、韩闯、龙阳君之辈,谁
不是为了己国的利益,每天都在害人利己?想到这里,不由苦笑起来。
庄襄王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见状歉然道:「寡人知道少龙英雄了得,非不
得已,不爱施阴谋诡术,只恨在这非常时势,你不坑人,人就来坑你,唉!有很
多事寡人都不想做,可是却仍不得不为之。」言罢长长叹了一口气。吕不韦皱眉
道:「大王是否想到阳泉君哩?」
庄襄王脸上现无奈的神色,点头道:「说到底他终是太后的亲弟,当年若非
有他出力,太后亦未必会视寡人为子,说动王父策立寡立为嫡嗣,现在寡人却要
对付他,太后定会非常伤心。」吕不韦移出坐席,下跪叩首道:「大王放心,不
韦定会小心处理此事,除非左相国真的谋反,否则不会先动干戈,说不定能把太
后瞒过,不扰她宁和的心境。」
项少龙见状惟有陪他跪伏庄襄王前,心中暗呼厉害,吕不韦能如此监貌辨色,
投庄襄王之所好,难怪他能保持与这秦君的良好关系了。他当然知道吕不韦正在
说谎话,以他的手,必有方法迫得阳泉君作反叛变,只到时褫夺了阳泉君一切权
力,杀不杀他已是无关痛痒了。庄襄王果然龙颜大悦,着两人平身回席,欣然道:
「有吕相国这几句话,寡人放心多了。」
吕不韦向项少龙道:「少龙到此虽有一年多,但因留在咸阳的时间不长,所
以未知目前情况,不过现在不宜为此分神,我已为你预备一切,三天後你立即动
程赴魏,好配合我们征伐东周的大计。」项少龙心中暗叹,答应了他。此时有内
侍来报,说太后华阳夫人要见项少龙,三人同感愕然。
项少龙在内侍的引领下,到了秦宫内廷东面的太后宫,步进太后所在的小偏
殿时,赫然瞥见除小盘外,美貌与纪嫣各擅胜场的寡妇清竟陪侍在太后华阳夫人
的右侧,忙跪倒参见。华阳夫人年在四十五、六间,华服衬托下更见容贵雍容,
虽是美人迟暮,脂粉亦盖不了眼角的皱纹,但仍可使人毫无困难地联想当年受尽
庄襄王之父安国君爱宠时,那千娇百媚的风韵。
她右旁的琴清仍是那副冷漠肃穆,似对世上事物毫不关心的样子,项少龙的
到来,没有惹起她半分情绪波动。华阳夫人温柔慈和的声道:「太傅请起!」项
少龙一颗心七上八落的站了起来,茫然不知这改变了秦国命运的太后为何召见自
己。只恭敬地府首垂头,不敢无礼的与她对望。令人不安的沉默後,华阳夫人柔
声道:「太傅请抬起头来!」
项少龙正中下怀,仰面望往踞石阶之上的华阳夫人,却故意不看寡妇清和小
盘. 两人目光相触. 华阳夫人双眸亮了起来,叹道:「如此人材,确是人中之龙,
莫要以为我是以貌取人,有於中乃形於外,心直者眼自正,当年我见到大王时,
便知他宅心仁厚,会是爱民如子女的好君主,远胜先王原欲策立骄狂横蛮的子傒,
遂向先王进言道:『妾幸得充後宫,可惜无子,愿得子楚立以为嫡嗣,以托妾身。』
先王遂与我刻玉符,约以子楚为嗣。旁人却以为我真是只因私利,岂知我实是另
有深意。」
项少龙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华阳夫人是这麽饶有识见的女中豪杰,而她亦
选对了人。唯一问题是忽略了吕不韦这对统一天下有利,却对秦廷不利的人物的
存在。华阳夫人道:「项太傅请坐。唉!三天後就是先王忌辰,所以哀家特别多
感触,教项太傅见笑了。」
项少龙楞兮兮的在下首坐了下来,自有宫娥奉上香茗,偏殿一片安宁详逸的
气氛,外面是被白雪不住净化着的天地。琴清这充满古典高雅气质的绝色美女,
一直垂首不语,尤使人感到她不需任何外物,便安然自得的心境。她像一朵只应
在远处欣赏的白莲花,些许冒渎和不洁的妄念,亦会破坏了她的完美无瑕。
到此刻项少龙仍弄不清楚华阳夫人为何召他来见。忍不住往小盘望去,後者
正瞪着他,见他望来,微一摇头,像是教他不用担心的表情。殿内静得令人不想
弄出任何声响去破坏那气氛。项少龙正纵目欣赏殿内雕梁画楝的美观环境时,华
阳夫人轻轻道:「今赵哀家想见太傅,主要是想看看能给跟琴清齐名的纪才女看
上眼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现在终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了!」项少龙暗
付原来如此,连忙谦让。
一直没有作声的琴清以她那比出谷黄莺更好听的声音发言道:「纪小姐来此
十多天了,琴清仍无缘一见,项太傅可否安排一下呢?太后亦希望可与纪小姐会
面。听说邹衍先生学究天人,若他也能抽空一行,琴清必竭诚款待。」只听她可
代华阳夫人说出邀请,可知她在太后宫的超然地位。项少龙忍不住往她瞧去,两
人目光首次交触,这美女淡然不让地与他对视着。
项少龙心中有气,微微一笑道:「不知琴太傅款待的客人里,有否包括鄙人
在内呢?」琴清呆了一呆,俏脸掠过一丝不悦,避开他的目光,垂下头去。华阳
夫人笑了起来,道:「项太傅勿怪清儿,自丧夫以後,清儿从不接触年轻男子。」
项少龙歉然道:「那真是多有得罪了,请琴太傅原谅则个。鄙人尚要回家准
备出使外国一事,太后若没有其他吩付,少龙告退了。」华阳夫人神情一动道:
「项太傅何时动程?」
项少龙说了後,华阳夫人沉思半晌道:「项太傅行程里有否包括楚国在内?」
项少龙醒起她原是楚国贵族,当年庄襄王初见她时,吕不韦便着他身穿楚服,以
打动她的故国情怀。庄襄王由异人改名作子楚,亦为此因。忙表示会去楚国。
华阳夫人道:「这两天我会使人拿点东西给太傅,太傅到楚後,请代我送给
清秀夫人,唉!若非身体支撑不了,我真希望能回楚一行。」项少龙答应後,告
辞离去,再没有瞧琴清半眼。才出殿门,走了十来步,小盘便从殿内追了出来,
累得负责他安全的亲卫气喘喘地追着来。
小盘向十多名亲卫喝道:「站在那里,不准跟来!」众卫果然全体立正,指
头都不敢动半个。小盘发威後,若无其事扯着项少龙横移入园林间,两眼一红道:
「师傅!我杀了赵穆哩!不要怪责我,这是小盘最後一次唤你作师傅,以後都不
敢了。」
项少龙正为未来秦始皇的威势暗暗惊心,闻言一呆道:「你杀了赵穆?」小
盘出奇冷静地道:「我在他耳旁说出了我是谁後,便一刀刺入了他心脏,太傅不
是说过那处中剑便必死无救吗?哼!他死时那惊诧不可置信的样子,真是快意!
改天我一定要讲给娘听。」
项少龙暗冒寒气。小盘离开邯郸时不过十三岁,现在应是十四岁吧!不但有
胆杀人,还清清醒醒地知道怎样才可置人死地,虽说是对付欲加害自己母子的仇
人,但他那种冷静和事後描述经过的神态,确是教人心里发毛,不愧是日後的千
古一帝。小盘见项少龙默默不语,忙道:「太傅不要怪我,杀了他後,我自己也
不敢置信,只好投进母后怀里,哭着说我为她报了仇,我也真的很疼爱母后呢,
他也被赵穆欺侮的够久了,想到娘差点也毁在他手里,我就好庆幸太傅就了我们。」,
项少龙心中一热,不禁拍了拍小盘的肩头.
小盘低声道:「我真的很疼爱母后哩!」项少龙这时才懂说话,道:「我们
不要耽搁太久了,你父王、母后和相国都等着我们吃午膳呢………」
小盘一把扯着他衣袖道:「太傅!在你出使前,我可否去探望你呢?我已好
久没看到娘了。」项少龙点头答应後,小盘才肯随他离开太后宫.
项少返回乌府时,已是黄昏时分。刚下马车,下人便报上李斯来找他,正在
偏厅等候,忙赶去见他。一番客气,坐好後李斯感激地道:「今趟李斯能追附太
傅骥尾,出使六国,全赖太傅提携,李斯也不知该怎样才可谢过太傅的恩德。唉!
相国府的生活差点把我闷出了鸟来。」项少龙想不到他会说粗话,失笑道:「李
兄何用谢我,我要倚重李兄才真呢!且多清楚六国的事,李兄将来才更能大展抱
负。」
李斯犹豫片晌,终忍不住道:「在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太傅这麽看得
起李斯?根本连表现的机会都从未曾有过……」项少龙笑拍着他的肩头道:「我
项少龙绝不会看错人的,李兄收拾好行装没有?」
李斯老脸微红,有点尴尬地道:「收到相国的命令後,在下便立即作好了一
切准备哩!」两人对望一眼後,同时大笑起来,充满知己相得的欢悦。项少龙向
这将来辅助秦始皇得天下的大功臣道:「相请不若偶遇,李兄不若留下吃餐便饭
才走吧!」
李斯哈哈笑道:「来日方长,途中怕没有机会吗?」项少龙知他为了避吕不
韦的耳目,故不勉强。把他送往大门,顺口问道:「李兄对目前咸阳的形势清楚
吗?」
李斯低声道:「上路後再和太傅详谈好了。」看着他消失大门外的背影,项
少龙涌起了股荒谬无论的感觉,李斯目前那怀才不遇的落魄样子,谁猜得到他日
後会是强秦的宰相呢?
第四章、心疲力累
项少龙把纪嫣然和邹衍送到太后宫後,找到小盘和王贲,先着他两人在那内
廷侧的练武场对打一回後,便要两人同时向他进击。两个小子大为兴奋,举起木
剑往他攻来,倒也似模似样,特别是小王贲,秉承乃父惊人的神力,武功根底又
好,且爱行险着,错非是项少龙,在不能伤他的情况下,确是很难应付。
此时项少龙横移开去,躲过了小王贲的一剑,剑势吞吐,迫得小王贲急忙退,
岂知他竟是假退,待项少龙格开小盘木剑时,倏地欺身而上,挥剑迎头照着项少
龙劈来。项少龙叫声「好」後,运剑迎架,「锵」的一声,小王贲给震得手臂酸
麻,还想逞强时,项少龙举起右脚,似欲出脚,吓得小王贲跌退开去,收剑而立,
一面愤然之色。项少龙叫停後,笑向小王贲道:「小贲是气我不守规矩,竟出脚
来踢你?」
小王贲嫩脸一红,垂头道:「小贲不敢!」项少龙柔道:「假若你现在是对
阵沙场,还能怪敌人拿脚来踢你吗?」说到後一句,声色转厉。
小王贲猛地一震,扑跪地上,叩头大声道:「小贲受教了!」项少龙心中欢
喜,大叫道:「那还不给我滚起来动手!」
小王贲倏地化跪为立,往前冲来,木剑当胸疾刺。小盘亦大为兴奋,由左侧
向他攻来。项少龙一声长笑,飞起一脚,正中小盘木剑锋尖处,接着侧身避过小
王贲的淩厉攻势,伸脚一勾,小王贲立时变作了倒地葫芦,木剑脱手。项少龙见
小盘空门大露,运剑刺去。眼看小盘要中招时,小王贲借腰力弹了起来,挡在小
盘身前。
项少龙忙抽回木剑,定睛瞧着小王贲,淡淡道:「小贲想以血肉之躯来挡利
剑吗?」小王贲昂然道:「爹曾教小贲,就算死也要护着太子。」
项少龙心中感动,微笑道:「若你刚才剑没脱手,便可用剑来挡了,是吗?」
小贲兴奋地道:「太傅真厉害,爹从不懂得在比剑时踢我。」
项少龙失笑道:「怎可如此比较,来!让我先教你们捱打的功夫。」小盘记
起以前给项少龙摔得东跌西倒的往事,一时忘形,喜叫道:「啊!那最好……」
见到项少龙眼中射出淩厉之色,连忙住口。
一阵掌声由左方传来,朱姬在一众宫娥内侍簇拥下,盈盈而至,笑语道:
「项太傅有空和我闲聊两句吗?」项少龙望向因尚未能尽兴,而致失望之情溢於
脸上的小盘和小王贲,心中暗叹,点头道:「姬後有此懿旨,少龙怎敢不奉陪呢??」
小盘和小贲两人练剑的交击和叱喝不住由广场处传来,项少龙却和朱姬对坐
御园的小亭里,宫娥内侍宫卫均远远避了开去。每次对着这风情万种、骚媚在骨
子里,又狡猾多智的秦国艳後,项少龙都有点不自然和紧张,要不住提醒自己规
行矩步,抑制着某一种可使他万劫不复的冲动。而朱姬亦似在做着同样的事。
他感觉到朱姬对庄襄王有着混杂了感激和爱的真挚感情,而自己与她之间,
却是另一种的刺激和情慾的追求,建立於两人充满传奇的接触和交往中,那是被
苦苦压抑着的情绪,分外诱人。朱姬淡淡地瞄了他两眼後,轻叹道:「见你不到
几天,你又要走了,真教人惆怅。唉!我该怎麽感激你才行哩?你不但救了我两
母子,又为人家向乐乘和赵穆讨回了公道。」
项少龙不敢望她,恭敬地道:「那是少龙的分内事嘛!姬後有命,完成不了
的话,就是鄙人的失职。」朱姬微嗔道:「连你也来和我耍这一套。现在人人都
对我又敬又怕,若连你这知己也是诚惶诚恐,教我向谁倾吐心事,不韦已对我如
避蛇蠍,你也要学他这样吗?」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天下最可怕的地方,莫有过於宫廷之内了,姬後难
道不晓得有人日夜都想取你们母子之位而代之吗?」朱姬嘴角飘出一丝笑意,轻
描淡写的道:「说到玩手段,我朱姬怕过谁来,项太傅放心好了。」旋又「噗哧」
笑道:「不要时常摆着一副防人家引诱你的戒备模样好吗?宫廷的生活有时虽闷
了点儿,但只要看着政儿日渐成长,我就感到满足快乐,其他一切都不介意了?」
项少龙暗忖再依循这方向聊下去,定不会有甚麽好事走出来,改变话题道:
「现在究竟有那些人在觊觎王位呢?」朱姬白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才带点不屑
地道:「现在秦廷内没有多少人对我两母子看得顺眼,主要是以高陵君和阳泉君
为首的两批人,其他不是给不韦收买了就是观风之辈,我才不信他们能有多大作
为。」
项少龙问道:「谁是高陵君?」朱姬道:「高陵君就是嬴傒,大王的宝座本
应是属於他的,却因华阳夫人的干预,改立了大王,嬴傒虽获高陵,但受奸鬼杜
仓的影响,一直含恨在心,四处散播不韦和大王合谋害死先王的谣言,意图不轨,
说到底不过是想自己当秦君吧了!」
乌府的主厅里,举行了出使前最重要的会议. 乌应元首先道:「未来这一年,
会是我们到咸阳後最艰苦的一段时间,不但少龙要出使六国,吕相亦要东征周室,
相国府只剩下图先座阵,恐怕撑不住大局,幸好这年来我打通了很多人事上的关
系,只要低调一点,应可安然度过. 」滕翼向项少龙道:「刚才我们商量过了,
乌卓大哥和乌果都要留下照料府务,好防有起事来,不致全无抗手之力。且在这
段时间里,大部分人都迁到塞外牧场去,好避开咸阳城的风风雨雨。」
项少龙想到小盘目前正是所有觊觎王位及不满吕不韦者的主要攻击目标,如
果他的身世被人质疑,那大家都将死无葬生之地。念及此处,不禁一身冷汗,沉
吟道:「我越想越担心,咸阳目前虽是一片平静,但暗潮汹涌,为保险计,除嫣
然、廷芳与致致外,妮儿与雅儿等女眷最好都迁去牧场,以免让我挂心。不若二
哥也留下吧!二嫂临盆在即,二……」滕翼断然打断他道:「这事休要再提,此
行表面虽看似凶险不大,但六国形势诡变难测,要我留在这里,怎可安枕睡觉?」
听到「临盆」两字,众人的神情都不自然起来,尤以乌应元为甚。项少龙亦
心中不舒服,自己旦旦伐之,众女却未见动静,很显然问题是在自己。若在二十
一世纪,他还可去验出原因来,但在这时代,任何人都是一筹莫展。乌卓叹道:
「我不能随三弟出使,确是遗憾,但又没有其他方法,唉!」
陶方接入道:「你两位兄长为你在家中挑出了十二名武技高明的人,作你的
亲随,这批高手人人都能以一挡十,可成你的好帮手。少龙千万不要落单,很多
人都恨不得把你拔除。听说阳泉君会派出高手,在途中行刺你,一来可拔掉他们
的眼中钉,又可打击吕相的威信,少龙千万要小心才好。」项少龙颔首受教。
乌应元道:「吕相刚和我商量过出使的事宜,吕相会拨出一批珍宝和三千黄
金,供你送礼之用。我们则精挑百匹良骥,一批歌姬,另外再加三千金,足可够
少龙应付很多贪得无厌的人了。」
荆俊听得吁出一口凉气道:「这足够我挥霍十世了!」滕翼听到要送歌姬,
面色沉了下去。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送甚麽也没有问题,但小婿却怎也不惯
以歌姬作礼物,岳丈大人可否收回此一项?」
乌应元微感愕然,瞪了他好一会後,才点头道:「少龙既有此古怪想法,我
也不勉强了。」各人再商量了一会後,结束了会议.
纪嫣然刚好回来,正和乌廷芳、赵倩两女闲聊,谈的是高傲冷漠的寡妇清。
项少龙有点怕听到关於她的事,并不是因为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反而是因
为发觉自己正不知不觉被她吸引住。以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惯於一夫一妻制的人
来说,只是眼前三位娇妻已让他享尽艳福,何况还有数十位娇妻美妾与俏婢,虽
然身体精力足够,但心理上却已有些疲乏,希望扶助小盘登上王位,控制了秦国
後,他再退隐山林,快快乐乐度此余生。
次日他起来後,到王宫去训练小盘小贲两个小子徙手搏击的技巧,好让他们
在他离後可继续练习。雨雪在昨晚停了下来,天色放晴,这白色的世界美丽得使
人目眩。其他人或不会觉得有甚麽特别,但在他这来自另一时空的人来说,这些
铺满了积雪与古色古香的宫廷建筑,确令他心动神迷,不能自己。过去像一个梦,
眼前却是活生生的另一个梦境。
他坐在亭内,呆看着小盘和小贲两人拳来脚往,打得不亦乐乎时,身後响起
了琴清甜美的声音道:「唉!项太傅!政太子又耽误时间了。」项少龙吓得从沉
思惊醒过来,回头一看,只见琴清一身素黄的丝服,外罩一件雪白毛茸茸的长披
风,神色平静地瞧着小盘两人。项少龙忙站了起来,向她施礼道:「琴太傅早安,
让我立即把太子唤来吧!」
琴清眼光移到他处,裣衽回礼,摇头道:「难得太子这麽兴高采烈,项太傅
又远行在即,让他缺一天课好了。」项少龙想到明天又要开始勾心斗角的生活,
颓然坐了下来,淡淡道:「琴太傅请坐!」
琴清出奇地听话的在石桌另一边坐了下来,轻轻道:「太子像对太傅特别依
恋,有你在时他特别兴奋,平时却沉默得不像他年纪的孩子,总好像满怀心事似
的,真教人看得心痛。」项少龙想起赵妮与小盘母子相聚却不得相认,心里一酸,
说不出话来。这时小贲已制着了小盘,但因不敢把太子击倒,反被小盘摔了一跤,
四脚朝天,小盘得胜,兴奋得叫了起来。
项少龙大喝道:「过来!」小贲敏捷地弹了起来,和小盘欢天喜地奔到亭前。
项少龙向小贲道:「你刚才明明占了上风,为何却白白错过机会?」
小贲尴尬地看了小盘一眼,垂头道:「小贲若误伤了太子,会杀头哩!」小
盘愕然道:「甚麽?谁要你让我?」
项少龙失笑道:「那叫你是太子哩!不过只要依足我方法练习,绝不会轻易
受伤。下趟你们近身搏斗时,可在地上加铺数层厚蓆,那甚麽问题都没有了。练
习前亦要做足热身的动作,那就更万无一失,清楚了吗?」两小子轰然应诺,又
抢着去练剑。项少龙回头向琴清笑道:「孩子是最可爱的,不过只要想到有一天
他会变成像我们般,再不懂以单纯的方式去享受生命时,我就感到现实的残酷了。」
琴清呆了一呆,沉吟半晌後道:「项太傅似乎很厌倦眼前的一切哩!」项少
龙想到回咸阳後仍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感触良多,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话。
琴清反忍不住道:「琴清从未见过人敢以你那种态度和政太子说话,都是巴结都
来不及的样子。项太傅是否真不重视正掌握在手上的名位权力呢?」
项少龙听琴清口气,似乎对自己生出了兴趣,心中不禁跃跃欲试,但想到出
使在即,此时此刻确不可多生情端。只不知是否通过昨天与纪嫣然的接触後,她
对自己有了不同的看法,想到这里,随口应道:「人生不外区区数十寒暑,那理
得这麽多,想到对的事便去做,否则有何痛快可言。」长身而起,施礼道:「鄙
人要回去收拾就道,琴太傅请了。」琴清想不到他会主动告辞,有些儿手足无措
地站立还礼.
项少龙走下小亭,才往小盘处走了两步,琴清在後面唤道:「项太傅!」项
少龙愕然转身时,琴清垂下螓首道:「那个关於一滴蜜糖的寓言确是精采绝伦,
琴清受教了,项太傅一路平安!」俏脸微红,露出罕有的女儿娇态,转身盈盈去
了。项少龙看的目瞪口呆,心中苦笑,待会定要审问纪嫣然,看她向这与她齐名
的娇态美女,还泄露了他的甚麽秘密。
第五章、纵论形势
在吕不韦统领大军,出征东周的前三天,以项少龙为首这使节团,在一千名
精秦兵护翼下,离开咸阳,东渡黄河,踏上征途。除了纪嫣然、乌廷芳和滕翼、
荆俊等外人,嫡系的乌家子弟只有十二人,但这些人无不身手高超,人数虽少,
实力却不可小觑. 吕不韦方面除李斯和肖月潭外,还有精挑出来的三百名将家,
这批人直接听命於肖月潭,幸好这浑身法宝的人与项少龙到此刻仍是关系极佳,
故不会出现指挥不灵的情况.
当然还有蒙骜的两位小公子蒙武蒙恬,人年纪还少,对项少龙又非常崇拜,
滕翼等都很疼爱他们。负责领军的是一名叫吕雄的偏将,属吕不韦一族,表面上
虽对项少龙毕恭毕敬,但眼神闪烁,项少龙对他的印象并不太好。既要共乘一舟,
惟有虚与委蛇了。比之上趟到赵国去,人数虽增多了,但项滕等人反觉实力不大
如前。
这天将入韩境,抵达洛水西岸。河水曲折东流处,山岭起伏,风光怡人。由
昨夜开始,停了五天的雨雪又开始由天上飘下来,人人都披上毛裘斗篷,纪嫣然
与乌廷芳包在雪白的毛裘里,更像粉粧玉琢的美丽洋娃娃。她们因可以陪着上路,
都心情开朗,不住指点着沿途的美景谈笑着,田贞田凤追随身後。
一路上李斯都混在肖月潭的吕府兵将里,以免给肖月潭等看破了他和项少龙
的特殊关系. 到了黄昏时分,他们在水和一片红松林间的高地临河结营,准备明
早渡河。吕雄派出了数百人伐木造筏,砍树叱喝之声,不时在树林间响起来。趁
诸女去打点营帐,项少龙和滕翼两位好兄弟,沿江漫步。
尽管天气严寒,但长流不休的水却没有结冰,天寒水暖,水气由河面升上,
凝结在河畔的树枝上,成为银白晶莹的挂饰,蔚为奇观. 美景当前,两人都不想
说话。踏足之处,脚下松软的白雪咯咯作响,头上则雪花飘舞,林海雪原,教人
滤俗忘忧. 不觉下,走出了营地外河水上游处。
足响传来,两人转头望去,皑皑白雪中,李斯来了。项少龙和滕翼对望一眼,
均知李斯不会只来找他们闲聊的。滕翼笑道:「冷吗?」李斯两手缩入绵袍袖内,
张口吐出两团白气,来到项少龙侧,看着漫天飞雪里银白一片的天地,回首望向
红松林,道:「这些红树加工後极耐腐蚀,乃建筑和家具的上等材料,又含有丰
富松脂,可作燃灯之用。」
滕翼讶道:「我出身山野,知道此树并不出奇,想不到李兄亦如此在行。」
李斯笑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我自幼爱好四游学、寻朋访友,问得多自然
知得,滕兄见笑了。」
项少龙听他言谈高雅,见多识广,心中佩服,暗忖难怪他能助小盘统一天下,
轻拍了他肩头道:「让我们再随意逛逛!」李斯欣然点头,三人沿河而上。滕翼
指着挂满树上的冰雪道:「太阳高升时,枝梢满挂的雪会如花片飘落,那将是难
得见到的奇景。」
项少龙见李斯如若不闻,暗自沉吟,知他有话要说,诚恳道:「都是自家兄
弟了,李兄有甚麽话,放心说出来吧!」李斯微笑道:「两位大哥均是识见高明
的人,对六国兴衰竟有甚麽看法呢?」
滕翼笑道:「李兄乃饱学之士,不若由你点醒我们这两个粗人好了!」李斯
谦让两句後道:「两位大哥请勿笑我,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但有一事却想极也
不通,就是现今齐、楚、燕、赵、魏、韩六国,除韩国一直落於人後外,其他诸
国,均曾有盛极一时的国势,兼且人材辈出,为何总不能一统天下呢?」
项滕两人同时一呆,这道理看似简单,打不过人自然难以称霸,但真要作出
一个答案,却是不知从何说起。李斯停下来,望着下方奔流的河水,双目闪动着
智慧的光芒,跌进了回忆里悠然道:「三年前某个黄昏,我在楚魏交界看到一个
奇景,就在一口枯乾了的井内,有群青蛙不知如何竟恶斗起来,其中有几只特别
粗壮的,一直战无不胜,到弱者尽丧後,牠们终彼此於交手,由於早负伤累累,
最後的胜利者亦因失血过多而亡。於是恍然大悟,明白六国就像那群井内之蛙,
受井所限,又缠斗不休,结果尽败死,这才动心到秦国一碰运气,当时我心中想
到的是:只有秦国这只在井外观战的青蛙,才能成为最後的胜利者。」
项滕两人无不点头,这比喻生动地指出了秦国为何可後来居上,淩驾於他国
的原因,正因僻处西陲,未受过战火直接摧残。李斯一直没有展露才华的机会,
这时说起了兴头,口若悬河道「六国里最有条件成就霸业的,本是楚人。楚国地
处南方,土地肥沃,自惠王灭陈、蔡、杞、莒诸国後,幅员广阔,但正因资源丰
富,生活优悠,民风渐趋靡烂,虽有富大之名,其实虚有其表,兵员虽众,却疏
於训练,不耐坚战。」
滕翼点头同意道:「李兄说得好,楚人是骄横自恃,不事实务,历代君王,
均不恤其政,令群臣相妒争功、或谄谀用事,致百姓心离,城池不修。」项少龙
想起李园和春申君,不由叹了一口气。李斯续道:「若只以兵论,六国中最有希
望的实是赵人,国土达二千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以万计,西有常山,南
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国。到赵武灵王出,不拘成法,敢於革新,胡服骑射,
天下无人能敌,可是此後却欠明君,空有廉颇李牧,仍有长平之失,一蹶不振,
最是令人惋惜。就若井内之蛙,无论如何强大,只要有一个伤口流血不止,即成
致命之伤。」
项滕两人心中奇怪,李斯来找他们,难道就是要发表这些高见吗?滕翼道:
「韩人积弱,燕人则北临匈奴,後方夹於齐楚之间,现在虽继四公子後出了个太
子丹,仍是难有作为。剩下只有魏齐两国,前者有信陵君,後者有田单,均是不
世出的人材,李兄又有麽看法?」李斯傲然一笑道:「强极也只是两只负伤的井
蛙吧!」顿了顿淡然自若道:「信陵君伤在受魏王所忌,有力难施;田单则伤於
齐人的心态. 」
项少龙想起他曾在齐国拜於荀子门下,心中一动道:「愿闻其详!」李斯背
负双手,往上游继续走去。项滕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均觉这落魄文士忽然间像变
了另一个人般,有种睥睨天下的气概,忙跟在两旁。
李斯完全不知自己成了主角,昂然仰首,深深吁出一口长郁心内的豪情壮气,
道:「齐人最好空言阔论,嘿!说真的,在下也曾沾染了点这种习气。别的不说,
只是稷下学士,便多达千人,要他们论政治,游艺讲学,天下无人能及,但若要
出师征战,则谁都没有兴趣和本领. 田单虽因势而起,挽国家於将亡之际,可是
事过境迁,那些只爱作空言者,谁都提不起争霸的劲头. 」
转向项少龙道:「太傅今趟出使诸国,目的在於化解他们合从之势,若从齐
国先入手,必能事半功倍,只要齐人龟缩不出,楚人那敢轻动干戈,齐楚既然袖
手,赵人又与燕国缠战不休,魏国还有可为吗?」
项滕两人恍然大悟,至此才明白李斯说了这麽一番话的真正目的,就是指出
此行的第一个目标,非是魏国而齐人。他们出使之前,庄襄王曾言明行程可由项
少龙做主,事关重大,这麽一个转变,各方面都必须重作一番的部署才行。项少
龙叹道:「李兄确是识见高明,项某人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便让我们改道往齐,
再到楚国,好完成大王交下的使命。」
三人再谈了一会有关齐国的事,才回到营地去。项少龙立即把肖月潭和吕雄
两人召到主帐,说出了改道往齐事,却故意不解释理由。肖月潭沉吟道:「既是
如此,我立即派人先往齐国递交文牒,知会此事,但赵国有别於韩,我们应否先
打个招呼,好借道而行,但过门不入,徙招赵人之忌。」这番话合情合理,项少
龙仓卒决定改变行程,一时间那想得这麽周详,闻言不禁大感头痛,难以决定。
现在赵齐交恶,他若如此明着去拢络齐国,不理赵人,说不定晶王后把心一
横,派李牧来对付他们,那就糟透了。吕雄面色微变,道:「吕相曾明令指示,
此行先到之处,乃魏京大梁,行程早安排妥当,太傅这麽说改就改,怕会影响策
略和军心,而且前途凶险难测,太傅可否打消这念头呢?」不知是否过於敏感,
项少龙隐隐感觉有点不大妥当,一时却说不上来,沉吟不语.
肖月潭却是站在他的一方,道:「将军怕是误会了相爷的意思了,相爷曾吩
咐肖某,离开咸阳後,一切由太傅权宜行事,太傅改道赴齐,其中必有深意,吕
将军还是研究一下,看看如何作妥善安排好了。」项滕均感愕然,想不到肖月潭
对吕雄如此不留情面。吕雄反应却更奇怪,反堆起恭顺之色,点头道:「小将有
点糊涂了,这就去找屈斗祁商量,等有了初步行军部署,再来向太傅和肖先生报
告。」言罢出帐去了。
肖月潭看着他离开,双目现出不屑之色,冷哼一声。项少龙忍不住道:「肖
兄似乎不大满意此人哩!」肖月潭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也不明白以吕爷的
精明,为何要拣此人来负责领军,这等只知谀媚弄巧之辈,德能均不足服众,当
年我和图爷为吕爷奔走之时,他们这群吕氏族人,都不知厕身於那里,现在吕爷
荣登相国之位,他们却争着来巴结邀功,相爷偏又重用他们。」
项少龙这才明白他们间的关系. 如此看来,即使吕不韦之下,亦可大致分作
两个系统,一个是以图先和肖月潭为首的家将派系,另一则是包括了吕雄在内的
吕不韦本族之人,为了权力而致互相倾紮。吕雄刚才提起的屈斗祁,是领军的另
一偏将,本身虽是秦人,却是蒙骜的心腹手下,名虽为吕雄的副手,但在军中的
资历威望,均非吕雄这被破格提携的人能望其项背。斗争确是无处能免。只是这
小小一个千许人的使节团,情况已非常复杂.
肖月潭压低声音道:「少龙你为何忽然改变行程呢?是否怕阳泉君勾通了韩
人,在路上伏击我们?」项少龙倒没有想及这方面的问题,亦知刚才和李斯密话,
这位老朋友定会大感不舒服,乘机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刚才我找到李先生,
问了他有关齐国的形势後,发觉齐人最易说话,这才改变主意,决定先往齐国。」
肖月潭欣然道:「原来如此,少龙真懂用人,李斯这人见多识广,对天下形
势更是了若指掌,只可惜不为相爷所喜,未得重用。」又微笑道:「现在我才明
白少龙为何要指定李先生随行哩!」
滕翼插入道:「吕雄这人靠得住吗?」肖月泽叹了一口气,道:「这个真是
非常难说,基本没有甚麽问题,此行若出了事,谁都不能免罪。」顿了顿续道:
「少龙是自己人,我也不怕坦白说出来,今趟在出使人选上,曾经发生过很大的
争拗,我和图爷均力主由你出使,吕雄他们的吕氏一族,却主张应由吕夫人的亲
弟弟诸萌担当,只是相爷权衡轻重後,终采纳了我们的意见,但已闹得很不愉快
了。」
项少龙暗忖不拣我可最好了,但现在米已成炊,上了虎背,怨恨只是白费精
神,陪着他叹了一口气,苦笑起来。肖月潭诚恳地道:「我和图爷都知少龙淡薄
功名利禄,可是现在我们和以诸萌为首的吕家亲族势成水火,少龙至紧要为我们
争这一口气。」项少龙这时才知道自己成了图先一派争取的人,更是啼笑皆非。
此时帐外忽傅来兵刃交击的声音和喝采声,大奇下,三人揭帐而出。主营外
的空地处,一身戎装的纪嫣然,正与蒙恬互持长矛对打练习,好不激烈。乌廷芳、
蒙武、荆俊和一众亲卫,则在旁呐喊助威,热闹非常。纪嫣然虽占尽上风,可是
蒙恬仍苦苦支撑,似模似样。滕均想不这十七岁许的小子如此了得,不由齐声叫
好。
蒙恬见项少龙在旁观战,精神大振,一连三矛,使得矫若游龙,挽回了少许
颓势。纪嫣然倏地把对手的重矛横拖开去,待蒙恬一失势时,她便退了开去,矛
收背後,娇笑道:「假以时日,恐怕嫣然不是小恬的对手哩!」蒙恬连忙施礼谦
让,令人大生好感。
足音响起,吕雄面有得色地领着一面忿然之色的屈斗祁,往他们走来。三人
交换个眼色,都知吕雄从中弄鬼,煽动了屈斗祁来作出头的丑人。两人来到三人
身前,正要说话,项少龙先发制人,微笑道:「这些日来,尚未有机会和屈偏将
说话,请!」转身入帐。屈斗祁微一错愕,跟了入去。
吕雄想入帐时,却给滕翼拦着,客气地道:「吕将军对改道之事,必已胸有
成竹,太傅有命,着本人与将军商量,不若到本人帐内谈谈吧!」吕雄无奈下,
惟有随他去了。剩下肖月潭一人在拈须微笑。
第六章、草木皆兵
主帐内。两人蓆地坐好後,屈斗祁紧绷着脸道:「太傅是否要临时改变行程,
未知是何缘故?」项少龙暗忖连庄襄王都放手任自己去办事,现在竟给你这麽个
偏将来质询,可知自己在秦国军方内没有甚麽地位,充其量只是秦君的一个宠臣,
吕不韦的亲信而已。忍着气道:「屈偏将有否听过阳泉君派人来对付的事呢?」
屈斗祁故作恍然道:「若是为了此事,太傅可放心了,蒙帅早有吩咐,所以
这十多天末将一直放出侦骑,如有甚麽人跟踪我们,保证逃不过我的耳目。」项
少龙微笑道:「屈偏将对今趟的行程,是否早便拟定了下来呢?」
屈斗祁亦是精灵的,闻弦歌知雅意,道:「虽是早定下来,但除了末将,领
军和太傅等数人外,连吕相都不知详细规划,所乙太傅更不用担心这方面会出消
息。」项少龙很想说老子要怎样就怎样做,那到你来说话,终还是忍下了言口气,
淡淡道:「只怕屈偏将手下里有一人是奸细,就沿途留下标记,让敌人衔着尾巴
追来,找寻适地点偷袭我们,特别在毗连韩境的地方,最是危险. 」
屈斗祁若无其事道:「若是如此,改变行程也没有用,他们大可在我们进入
赵境前对付我,倒不若依照原定路线,打不过总逃得了。」项少龙奇道:「屈偏
将似乎很介意我改变行程,未知是何因由呢?」这一着非常厉害,假若屈斗祁说
不出原因,项少龙自可责他不从军令之罪了。
屈斗祁微一愕然,双目闪过怒意,冷冷道:「蒙帅既把太傅安危交由末将负
责,末将自然以安全为第一个考虑因素了。」项少龙心头发火,冷笑道:「现在
我实弄不清楚屈偏将和吕将军谁是负责的人了?他刚刚才接了我的军令,现在屈
偏将显然没把我的吩咐放在眼内,屈偏将可解释一下吗?」
屈斗祁微微一震,知道项少龙动了真火,软化了点,卑声道:「末将怎敢不
听太傅指示,只不过……」项少龙耐烦地打断他道:「明天我们便要渡河,你有
派人泅水过去察看吗?」
屈斗祁一呆道:「木筏尚未做好,河水又那麽冷……」项少龙长身而起,到
了帐门处,大叫道:「荆俊!」
正和蒙武运剑练习对打的荆俊走入帐来,道:「太傅有何吩咐?」项少龙道:
「立即找几个兄弟,泅水过河看看对岸的情况,最紧要秘密行事,若有甚麽发现,
千万不要惊动敌人,明白了吗?」荆俊欣然领命去了。
屈斗祁低垂着头,但看神情却是不满之极. 项少龙这麽做,分明是指他办事
不力,最要命的这确是一个疏忽。项少龙心中暗笑,今趟他们有备而来,其中一
套法宝,就依照善柔的方法,制了一批防水皮衣,想不到这麽快就派上用场。本
来他也想不到要探察对岸的动静,一来因早先给肖月潭提醒,阳泉居说不定会藉
韩人之手杀害自己,此刻与这不尊重自己的屈斗祁针锋相对,灵机一触,才想出
这挫折对方锐气的方法。既然有理都说不清,不若就以硬碰硬,教他屈服。
军令不行,乃行军大忌。若屈斗祁或吕雄仍是阳奉阴违,索性凭庄襄王赐下
的军符,把两人革职,改以滕翼代替,一了百了。这时他再无兴趣与此人纠缠下
去,冷然道:「没事了,屈偏将可继续办你的事,改道一事,除你和吕将军两人
外,不得说予第三者知道,否则以军法处置,明早我会告诉你采那条路线前进. 」
屈斗祁一言不发,略施敬礼,怏然走了。这时天刚黑齐.
主帐内,项少龙与妻婢们共进晚膳。纪嫣然听罢他改赴齐国的因由後,惊异
地道:「这位李斯先生确是识见不凡,对诸国形势的分析一针见血,对齐人爱好
放言高论的风气,更是透彻若神,想不到相府有如此人物,少龙可否引介与嫣然
一晤?」项少龙知她性格,乐得有人陪她聊天,点头道:「待会我便请他过来,
与嫣然见面。」
纪嫣然欣然道:「不过更令我惊讶的是少龙你的眼光,竟憧得指名要求李斯
生随行。」项少龙暗叫惭愧,他那来甚麽眼光呢?这时田贞为项少龙添饭,後者
笑问她旅途是否辛苦。
另一边的田凤笑道:「小姐在咸阳时,每天都教导我们学习骑射,这点路算
甚麽哩?」乌廷芳笑了起来,得意地道:「有我这大师傅指点,这几个丫头都不
知变得多麽厉害呢。」
帐外忽传来扰攘人声,接着滕翼的声音在外响起道:「三弟出来一会!」项
少龙听他沉重的语气,心知不妙,忙揭帐而出。外面空地处挤满了人,吕雄、屈
斗祁等全来了。刚回来的荆俊兴奋道:「太傅!我们擒了敌人回来,莫要怪我,
刚上岸就面对撞上了这家夥在小解,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的。」项少龙心中一檩,
望往屈斗祁等众军将,人人面色凝重,屈斗祁更是脸有愧色。
由乌家十二名子弟组成的亲卫团里的乌言勒和乌舒两人,把一名绑着双手,
浑身湿透,冷得脸如死灰,身穿牧民装束的汉子推到少龙身前,把他按跪地上。
滕翼沉声道:「你是何人?」那汉子嘴唇一阵颤动,垂头惶然道:「小人邓甲,
只是韩国牧民,途经此地,为何要动粗把小人擒拿呢?」
仍是身穿水靠的荆俊道:「不要信他,这人身藏兵刃弓矢,绝非好人。」滕
翼将一把剑递给少龙,道:「看兵器的形式,这人极可能来自燕国。」
在一旁默听的肖月潭失声道:「甚麽?」项少龙亦呆了一呆,想不到来敌竟
与燕国有关,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沉吟半晌後下令道:「先为他换上乾衣,由
我亲自审问他。」
乌言着和乌舒一声领命,押着他去了。项少龙向围观的军士冷喝道:「你们
还不给我去紧守岗位,两偏将请留步。」又回头对纪嫣然等道:「你们回到帐内
等我。」
待空地处只剩下滕翼、荆俊、肖月潭、屈斗祁、吕雄五人时,项少龙淡淡道:
「若这人真是燕国来的,我们便非常危险了。」人人面色沉重,默然无语. 在昏
暗的营灯掩映下,天上雪粉飘飘,气氛肃穆。屈斗祁乾咳一声,跪下来道:「末
将疏忽,愿受太傅罪责。」吕雄迫於无奈,亦跪下来请罪。
项少龙心中叫妙,想不到误打误撞下,竟挫了两人锐气,不过形势险恶,亦
快乐不起来,抢前扶起两人道:「只要大家能衷诚合作,应付危难,这等小事本
人绝不会放在心上。」他也变得厉害了,言下之意,假若两人不乖乖听话,绝不
会客气。两人像斗败了的公鸡般,垂头丧气地站着。
肖月潭道:「一切都待拷问了这邓甲再说吧!不过我若是他,认就是死,不
认反有一线生机,故怎也不会招供。」滕翼微笑道:「这包在我身上,幸好天寒
未久,待我到附近的地穴找找有没有我想要的帮手家夥。」言罢在众人大惑不解
下,出营去了。
果如肖月潭所料,邓甲矢口不认. 项少龙深悉滕翼性格,知他必有办法,阻
止了屈斗祁等对他用刑,只把他绑在一个营帐内,派人守着。未几滕翼拏着个布
袋回来,里面软蠕蠕,不知藏着甚麽东西。坐在帐内的项少龙等都呆看着那布袋,
只有荆俊明白,大笑道:「让我去拿小竹篓来!」欣然去了。
滕翼冷然入帐,向手下喝道:「拿他站起来!」乌言着两人忙左右把他挟持
着。邓甲露出骇然神色,盯着滕翼举在他眼前,不知是甚麽东西正蠕动其中的布
袋。屈斗祁道:「滕先生准备怎样对他?」
滕翼毫无顾忌地探手袋里,熟练地取出一只毛茸茸的灰黑田鼠,递到邓甲面
前笑道:「你招不招供?」看着在滕翼手内正挣紮吱叫的大田鼠,连项少龙、肖
月潭这等足智多谋的人都一头雾水,不知他怎可凭这东西令邓甲屈服?邓甲昂然
道:「我根本只是个畜牧之人,有甚麽可招的?」
肖月潭冷笑道:「还想不认,你不但语带燕音,且牧人怎能在这等情况下仍
昂然不惧,你还想骗人吗?」邓甲一听,才知露出破绽,硬撑道:「我根本不明
白你说甚麽,若仍不信我是对岸邓家村的人,可派人去一问便知。」
这时荆俊拿着竹篓回来了,嚷道:「快给他脱裤子!」众人齐感愕然。乌言
着等两三下动作,邓甲下身立时光秃秃的,尽露众人眼下。荆俊亲自把竹篓口覆
盖在他下体处,以绳索绕过他臀部缚个结实。邓甲骇然道:「你们想干甚麽?」
滕翼笑道:「很快你便会知道了。」向乌言着两人吩咐道:「按他坐在地上!」
这时众人心中明白,无不叫绝,感到这比毒打他一顿还要残忍百倍。滕翼揭
起小竹篓另一端的盖子,把田鼠放入竹篓内,再盖好篓子。里面立时传来田鼠动
的声音,篓子和邓甲同时抖动起来。邓甲尖叫道:「项少龙你好毒!」吕雄蹲下
来道:「邓甲兄你怎知他是项少龙呢?」
邓甲知说漏了口,不过这时已无暇辩驳,眼珠随着箩子里田鼠的走动一起同
时转动着。帐内诸人里,当然只有他一人「切身体会」到田鼠的动作了。项少龙
学吕雄般蹲在另一边,拍拍他脸颊,柔声道:「乖乖说吧!若证明你说了实话,
我们走一段路後就放了你。」
滕翼冷然看着他正急速起伏的胸口,沉声道:「这田鼠走累了,快要吃东西
哩,你不是想待到那时才说吧?」荆俊笑道:「那时可能迟了,你愈快点说,你
那生孩子和小解的家夥愈能保持完整。」
其实不用他们软硬兼施,邓甲早崩溃下来,一面恐怖神色,呻吟着道:「先
把那东西拿出来再说!」屈斗祁摇头道:「你不说,那东西永远都留在这小篓里
. 」
肖月潭笑道:「还不懂争取时间?蠢材!」不知是否给抓了一记还是咬了一
口,邓甲惨叫道:「小人招供了,今次是奉太子之命,快拿出来!」
项少龙知他完全崩溃了,向滕翼打了眼色,着他把田鼠拏出来。说实在的,
他自己都很怕这小家夥,要他动手去拏,内心难免发毛。滕翼摇了摇头,喝道:
「还不快说!」邓甲无奈下,立即以可能是拷问史上最快的速度,把整件事说了
出来。
当滕翼把田鼠拿出来後,尽管天寒地冻,邓甲仍是屎滚尿流、浑身被汗水湿
透,可见「毒刑」如何厉害。他的供词,不但揭破了燕人的阴谋,还使项滕两人
弄清楚了当日在邯郸外龙阳君遇袭的事。原来燕国太子丹因廉颇围困燕国京城,
他只能苦守,无力解围,惟有使出横手,派手下着名家将徐夷乱率领三千勇士,
冲出重围,分散秘密潜入赵境,希望制造混乱,令赵人自动退兵。於是先有刺杀
龙阳君一事,事败後又把收买了的齐人杀死,好嫁祸田单。
此计不成,又另生一计。太子丹这人交游广阔,深谋远虑,在各国均有被他
收买的眼线,此时知项少龙出使魏国,立即通知藏在赵境的徐夷乱,着他设法扮
作赵人袭杀项少龙。要知项少龙代表的襄王,若他被杀,秦人怎也不会坐视不理,
只要秦人对赵用兵,燕人京师之围自解,这一着确是厉害。
徐夷乱亦是智计多端的人,在项少龙赴魏途上布下岗哨,等待机会。终决定
了当他们明天渡河时,扮作韩军乘虚偷袭. 那时项少龙过河不成,又不敢深进韩
境,惟有被迫转往赵境,徐夷乱便可凭着优势兵力、凭险伏击,务要置项少龙於
死地,使阴谋成功。
各人听到这事时,均眉头深锁. 这些燕人在别人地方行凶,全无顾忌,而他
们此事又不敢惊动赵人和韩人,以免再横生枝节,实在头痛。更兼除夷乱这批人
外,说不定阳泉君的人又与韩人勾结来对付他们,以他们这过千人的浩荡队伍,
在对方有心袭击下,目标明显,确是无处可逃。若找有利防御之地筑垒防守,则
成困兽之斗,结果甚麽地方都去不了,则更是不妥。
项少龙等人在帐外商量一会,一时间都想不出甚麽应付良方来。屈斗祁提议
道:「现在我们既知徐夷乱的人藏在对岸一处山头,不若暗潜过去,摸黑夜袭,
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肖月潭道:「这事太冒险了,我早听过此人之名,善用
兵法,必会派人密切监视我,而且邓甲失踪一事,会惹他生疑,对方人数又是我
们的三倍,这麽做只等若送死。」
吕雄脸青唇白,颤声道:「不若我们立即连夜离开,留下空营,到燕人发觉
时,早追不及了。」项少虽鄙夷此人,但他提出的确是唯一行之法,点头道:
「走是定要走了,但怎麽走却虽从长计议,这麽上千人的队伍,纵使行动迅速,
但由於有大河阻隔,迟早会给他们追上。」
屈斗祁点头道:「最糟是我们无论进入赵国又或韩境,都必须小心翼翼,派
出侦骑探路,以避开赵韩之人,所以路线必然迂回曲折,行军缓慢,以徐夷乱这
等精明的人,必可轻易追上我们。」
一直默默不语的滕翼道:「我有一个提议,就是化整为零,兵分多路,如此
敌人就不知追那一队才好,我们逃起来亦灵活多了。」
众人均静默起来,咀嚼着他的说话。项少龙断然道:「这是唯一可行之法,
就这麽决定好了。」
雨雪愈下愈大。荒野内的杀机亦更浓重了。
第七章、松林遇袭
雪粉仍不住从天而降。在暗黑的雪野里,这使节团全体动员,默默拆掉营帐,
准备行装. 项少龙和滕翼、荆俊、肖月潭、李斯五人和十二名乌家子弟伏在岸缘,
察看着对岸的动静. 黑沉沉的山林处,死寂一片,若非抓到邓甲,又由他口中知
悉了敌人的布置,真难相信有多达三千名心存不仇的敌人,正虎视眈眈地窥伺一
旁。肖月潭冷哼道:「为了解赵人之围,燕人实在太不择手段了。」项少龙心中
暗叹,在这战国的年代里,当权者谁不是做着这样的事呢?
这时吕雄来报告道:「太傅!一切结束妥当,可以动程了。」项少龙下了出
发的命令。一千秦军遂分作两组,每队五百人,牵马拉车,分朝上下游开去,风
灯闪灿,活像无数的萤火虫.
纪嫣然诸女和三百名吕府家将,则悄悄摸黑退入红松林内。黑夜里,车行马
嘶之声,不住响起,扰扰攘攘,破坏了雪夜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 滕翼凝望对
岸黑漆一片的山林,笑道:「若我是徐夷乱,现在必然非常头痛。」肖月潭沉声
道:「他会中计吗?」
荆俊低声道:「很快就会知道了!」由於黑夜里难以认路,行军缓若蜗牛,
直至整个时辰後,两队人马才分别远去。按照计划,二十天後他们会在赵韩间沁
水旁的羊肠山会合,若等三天仍不见,就赴齐赵间另一大山横龙岭去。秦军训练
精良,人人精擅骑射,加上人数大减,在这等荒野摆脱追骑,应是易如反掌。
滕翼低呼道:「有动静了!」只听对岸一处山头异响传来,足音蹄声,接着
亮起了数百火把,两条火龙沿河分往上下游追去。徐夷乱知道影迹败露,再无顾
忌了。到火龙远去後,项少龙道:「小俊你过河探察形势,若敌人真的走得一个
不剩,明早我们立即渡河。」
小俊一声领命,率着那十二名乌家亲卫,把早摆在岸旁的两条木筏推入水里,
撑往对岸去,李斯和肖月潭两人也跟着去了。项少龙和滕翼两人轻松地朝红松林
走去。燕人这着突如奇来的伏兵,确教他们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不过现在事情
终暂化解了。
项少龙正要说话,忽地目瞪口呆看着前方,滕翼亦剧震道:「不好!」只见
红松林处忽地亮起漫天红光,以千计的火把,扇形般由丛林边缘处迅速迫来,喊
杀声由远而近,来势惊人。两人同时想起了阳泉君派来对付他们的人,大惊失色
下,拔剑朝远在半里外的红松林狂奔过去。来犯者兵力至少有五千人,无声无息
地由密林潜行过来,到碰上了吕府家将布在外围的岗哨後,才明目张胆狂攻过来。
打一开始,就把密林和上下游三面完全封死,就算他们想逃生,亦给大河所
阻,全无逃路。如此天寒地冻之时,若跳下河水里,还不是另一条死路吗?可见
对方早存着一个不留的狠毒心态,且处心积虑,待至这最佳时机,才对他们痛下
杀手。
杀声震天,人马惨嘶中,纪嫣然指挥着众家将,护着乌廷芳、田贞、田凤和
蒙家两兄弟仓皇朝大河逃去。若非林木阻格,兼之地势起伏,又是夜深,使敌人
箭矢难施,否则他们想逃远点都不行。不过被敌人迫至河边之时,亦是他们丧命
的一刻了。
数也数不清那麽多的敌人由四方八面涌过来,吕府家将虽人人武技高强,临
死拚命又不顾身,但在我寡敌众下,仍是纷纷倒地。纪嫣然最是冷静,拉着乌廷
芳,高叫道:「快随我来!」穿过边缘区的疏林,往一个小丘奔上去,,另一边
就是河旁的高地了。
她们身旁这时只剩下百多名家将,其中一半回头挡敌,另外六十多人护着她
们且战且退,朝山丘冲去,只恨雪坡难走,欲速不能。後方全是火把的光芒,把
山野照得一片血红. 横里冲来十多名身穿猎民装束的敌人,纪嫣然杀红了眼,手
上长矛横挑直刺,连杀数人,冲破了一个缺口。
纪嫣然这时长矛刚刺入了另一敌人的胸膛,护在她左翼的蒙恬倏地冲起,长
剑一闪,另一人身首异处。眼看快到丘顶,一阵箭雨射来,家将中又有十多人中
箭倒地。敌人紧紧追来,对中箭者均补上一刀。一群如狼似虎的敌人攻破了他们
的後防,涌了上来。
乌廷芳等全赖蒙武、蒙恬两人护持着,才抵达丘顶。余下的三十名家将凭着
居高临下之势,勉强把敌人挡着,不过也撑不了多久。这时项少龙和滕翼刚刚赶
至,项少龙喝道:「快到大河去,荆俊在那里!」
乌廷芳叫道:「项郎!」早给蒙武扯着跄踉去了。纪嫣然尖叫道:「不要恋
战!」领着四人朝大河狂奔下坡去了。
滕翼早冲到丘顶,重剑大开大阖,挡者披靡。项少龙则截着了十多名要穷追
纪嫣然的敌人,大开杀戒,战况惨烈至极. 以百计的敌人潮水般涌上丘来,只听
有人大叫道:「项少龙在这里了!」项少龙刚劈翻了两名敌人,环目一扫,见到
敌人纷纷由後方涌来,身旁除滕翼外,己方的人死得一个不剩,知道若不逃走,
只有到阎皇爷处报到,大喝一声,展开剑势,硬闯到滕翼旁,叫道:「走!」
此时两人身上均负着多处剑伤,滕翼会意,横剑一扫,立有两溅血倒跌,其
他人则骇然後退。两人且战且退,可是给敌人紧缠,欲逃不能。眼看敌人由红松
林方面不住抢上丘来,项少龙叫道:「滚下去!」一拉滕翼,两人一个倒翻,由
丘沿翻下斜坡,滚下了去。幸好落了数天大雪,积雪的斜坡又滑又软,刹那间两
人滚至丘底的雪地处。
敌人发狂般由丘上追下来。两人刚爬起来,滕翼一个踉跄,左肩中了一箭。
两边又各有十多名敌人杀至。项少龙拔出飞针,连珠掷出,那些人还不知是甚麽
一回事时,已有六、七人中针倒地,其他人骇然散了开去。
忽然火光暗了下来。原来雪坡极滑,不少持火把者立足不稳,滚倒斜坡处,
火把登时熄灭。滕翼伸手往後,抓着长箭,硬是连血带肉把箭拔了出来,横手一
掷,插入了左後方一名敌人的咽喉里. 由於有甲胄护体,利箭只入肉寸许,不及
内脏,否则这一箭就要教他走不了。
趁着视野难辨的昏黑,两人再冲散了一批拦路敌人,终脱出重围,往大河奔
去。无数火把的光点,由後面三方围拢过来,喊杀声不绝於耳。刹那间两人到了
岸旁高地处,荆俊扑了过来,大喜道:「快走!」领着两人,奔下河边去。这时
载着纪嫣然等的木筏刚刚离岸,另一个木筏正等待着他们。三人跳上筏子,立即
往对岸划去。
当两只木筏到了河心时,敌人追至岸旁,人人弯弓搭箭,往他们射来。十二
个乌家子弟兵筑成人墙,挥剑挡格劲箭。惨叫连起。其中一人中箭倒在项少龙身
上。项滕一声悲呼,大叫道:「蹲下来!」两筏上又再有三人中箭。筏子终离开
了敌箭的射程,到达彼岸。
敌人虽叫嚣咒骂,却是无可奈何,想不到在这种一面倒的形势下,仍给他们
逃掉。项少龙刚跳上岸,乌廷芳抢天呼地的扑入他沾满鲜血的怀内。荆俊这时匆
匆穿林来到这隐蔽的林中墓地处,焦急道:「东南方有敌人出现了,除了阳泉君
的人外,还有韩人的兵马,人数约达五百人,还带着猎犬,我们得快走了。」
项少龙心中悲痛,茫然道:「到那里去?」滕翼道:「往羊肠山尽是平原河
道,我们没有战马,定逃不过敌人的搜捕,唯一之计,就是攀山到荆俊原居的荆
家村,在那里不但可取得骏马乾粮,还可以招来些身手高明的猎人,增强实力,
我和荆俊熟悉路途,应可避过敌人。」
项少龙勉力振起精神,目光投向纪嫣然、乌廷芳两位爱妻,以及蒙家兄弟、
肖月潭、李斯、荆俊、滕翼和余下的八名乌家子弟兵,断然道:「好!我们走,
只要我项少龙有一天命在,阳泉君和他们的同党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
日夜过路。二十五天後,历尽千辛万苦,捱饥抵饿,终於到达了荆家村。在
雪地猎食确是非常困难,幸好滕翼和荆俊都是此中能者,他们才不致饿死在无人
的山岭里. 途中有几次差点被追兵赶上,全凭滕荆对各处山林了若指掌,终於脱
身而去。到得荆家村时,连项少龙和滕翼这麽强壮的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说肖月
潭、李斯和乌廷芳这娇娇女了。幸好这时人人练武击剑,身子硬朗,总还算撑持
得住,但都落得不似人形,教人心痛。
荆家村由十多条散布山的大小村落组成,滕翼一直是村民最尊重的猎人,这
里的小夥子无不曾跟他学习剑骑射,见他回来,都高兴极了,竭心尽力招呼他们,
又为他们四出探查有没有追兵。休息了三天後,众人都像脱胎换骨地精神奋发,
重新生出斗志和朝气。
时间确可把任何事情冲淡,至少可把悲伤压在内心深处。这天众人在村长的
大屋内吃午膳时,滕翼来把项少龙唤出屋外的空地处,三十八名年青的猎人,正
兴奋地和荆俊说话,见他两人出来立即肃然敬礼,一副等挑选检阅的模样。项少
龙低声道:「二哥给我拿主意不是行了吗?」
滕翼答道:「让他们觉得是由你这大英雄挑拣他们出来不是更好吗?」接着
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本非荆姓,整条荆家村的人都是来自世居北方蛮夷之地的
一个游牧民族,过着与世无争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只因赵国不住往北方扩张,北
方又有匈奴肆虐,他们才往南迁来,经过了百多年定居这里,但又受韩人排挤,
被迫改姓,所以他们对赵韩均有深刻仇恨。」这批年轻猎手人人面露愤慨神色。
荆俊道:「我们这里人人习武,不但要应付韩兵的抢掠,还要对抗马贼和别
村的人侵犯。」滕翼道:「这批人是由村内近千名猎手中精挑出来,若再加以训
练,保证不逊於我们乌家的精兵团. 」
项少龙问道:「你们愿意追随我项少龙吗?」众猎手轰然应诺. 项少龙道:
「那由今天开始,我们祸福与共,绝不食言。」众人无不雀跃鼓舞。
回屋去时,滕翼道:「我们明天便起程到横龙岭去,不过我们文牒财货都丢
失在红松林内,这样出使似乎有点不大妥当。」项少龙黯然道:「那些还是其次
了。」
那晚凄惨痛心的场面,以及强烈的影像和声音,再次呈现在他们深刻的回忆
中。乌廷芳尖叫着惊醒过来,泪流满脸。项少龙忙把她紧搂怀内,百般安慰。另
一边的纪嫣然醒了过来,把窗漏推开少许,让清冷的空气有限度地注进房内。乌
廷芳睡回去後,项少龙却睡意全消,胸口像给大石梗着,提议道:「今晚的月色
不错,不若到外面走走吧!」纪嫣然凄然道:「芳儿怎可没人伴她,你自己去吧!」
项少龙随便披上裘衣,推门而出,步入院落间的园林时,只见一弯明月之下,
肖月潭负手仰望夜空,神情肃穆。项少龙大讶,趋前道:「肖兄睡不着吗?」肖
月潭像早知他会出来般,仍是呆看着夜空,长叹道:「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晚
上尤甚,所以平时最爱搂着美女来睡,免得专想些不该想的事,今晚老毛病又发
作了!」
项少龙这时心情大坏,随口问道:「肖兄在想甚麽哩?」肖月潭摇头苦笑道:
「我想着吕爷,自从成了右丞相後,他变了很多,使我很难把以前的他和现在的
他连起上来。」
项少龙苦笑道:「千变万变,其实还不是原先的本性,只不过在不同环境中,
为了达到某一目标,便压下了本性里某些部分,可是一旦再无顾忌,被压下了的
本性便会显露出来,至乎一发不可收拾。这种情况,在忽然操掌大权的人身上至
为明显,完全没法抑制,因为再没有人敢管他或挫折他了。」肖月潭一震往他望
来,讶道:「听少龙的语气,对吕爷似没有多大好感呢!」
项少龙知说漏了嘴,忙道:「我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针对吕相说的。」肖
月潭沉吟片晌,低声道:「少龙不用瞒我,你和吕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我可
以完全信任你,但吕爷嘛?我和图爷虽算是他心腹,可是对着他时却要战战竞竞,
惟恐惹怒了他。」
顿了顿又道:「而且他扩展得太快了,初到咸阳时,食客门生只有七百多人,
现在人数已超过了五千,怎不能招秦人之忌,今趟我们松林遇袭,正是因此而来。」
项少龙想起了牺牲的人,一时无言以对。肖月潭知勾起了他心事,再叹了一口气
道:「我们可说共过生死,所以不该说的也要说出来,以少龙这种重情义的性格,
将来必忍受不了很多吕爷做出来的事,你明白我意思吧!」项少龙默然点头.
为了小盘,注定了他将会成为吕不韦的死敌,这或者就是命运吧!这趟血淋
淋的遇袭,众位家将的惨死,坚定了他助小盘统一六国的决心。只有武力才可制
止武力。虽然达致法治的社会仍有二千多年的遥远路程,但总须有个开始。口中
应道:「夜了!明天还要一早赶路,不若我们回去休息吧!」肖月潭道:「你先
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站一会。」
项少龙笑道:「那不若让我们借此良宵,谈至天明,我也很想多了解咸阳的
形势。」肖月潭欣然道:「肖某当然乐於奉陪哩!」那晚就这麽过去了。天明时
五十多人乘马出发,朝着横龙岭驰去。
第八章、惊人阴谋
连续赶了二十多天路後,横亘於齐赵交界处的横龙岭,终於矗然屹立在地平
的边缘处,起伏的峰顶全积了白雪。一路上各人均心事重重,难展欢颜,再没有
刚由咸阳起程时的热烈气氛。偶有交谈,都是有关如何隐蔽行踪,或对追兵展开
反侦察行动等计议. 走到半途时,巳甩掉了敌人的追骑. 肖月潭更是出奇地沉默
和满怀心事。自那晚项少龙与他一夜倾谈後,更感觉到他有些事藏在心里,难以
启齿.
不知是否敏感,愈接近横龙岭,项少龙愈有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 所以滕翼
虽想多赶点路,项少龙却坚持找了一个背山面临平原的山丘紮营,争取休息和思
索的时间.
黄昏前,荆俊和他的荆家军及蒙氏兄弟打了野味回来,架起柴火烧烤,为了
避免暴露行藏,入黑後他们都不点灯或生起篝火,在这深冬时节,那是多麽令人
难以忍受的一回事。目的地在望,荆俊等年轻的一群,都兴奋起来,三三两两地
聊着。纪嫣然、乌廷芳两人则躲在帐内私语.
肖月潭拉着李斯,到了靠山处一个小瀑布旁说话,神色凝重。滕翼和项少龙
两人呆坐在营旁一堆乱石处,看着太阳缓缓西沉下去。忽然李斯走了回来,请两
人过去。项滕两人对望一眼後,心中都打了个突兀,随李斯到了肖月潭处,後者
凝视着匹练般由山壁泻下的清泉,双目隐泛泪光。
李斯摇头叹了一口气。连滕翼这麽有耐性的人,亦忍不住道:「都是自家人
了,肖兄有甚麽心事,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呢?」肖月潭深沉地吁出一口气,看了
看项滕两人,满怀感触地道:「那晚我不是告诉少龙,我最爱胡思乱想的了,只
恨我愈想下去,愈觉得自己不是胡思乱想,而且『是与否』的答案就在那里. 」
猛地伸手,指着远方的横龙岭.
项少龙和滕翼全身剧震,手足冰冷。李斯喟然道:「刚才肖老找着在下对红
松林遇袭一事反覆推研,发觉了很多疑点,最後得出了一个非常令人震骇的结论,
恐怕我们都成了吕相国的牺牲品了。」项滕两人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骇然
的眼神。
肖月潭道:「其实今趟出使,应是一份优差。六国根本一直在互相倾轧,更
加上最近齐楚谋赵一事,怎也难以联成一气,所以出使一事只是多此一举,何况
吕爷正竭力培养自己的族人,更不应放过这大好的让族人立功机会,反平白送了
给少龙。唉!有很多事本来都不应放在心上,但现在出了岔子,细想下去,就发
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了。」
滕翼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沉声道:「我一直不明白敌人对我们的突袭在时
机和形势上为何掌握得如此无懈可击,刚好是吕雄和屈斗祈两队人马及燕人离开
後,我们的戒备松懈下来的一刻,尽管他们不断有人侦察我们,但在那等雪夜里,
怎能如此清楚地知道我们会藏在林内呢?所以定有内奸!」
项少龙只感头皮发麻,脊骨生寒,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波荡的情绪道:「这
样做,对吕相有甚麽好处呢?我们都是他的人,还有三百个是由他挑选出来的家
将,若蒙恬和蒙武都丧命,蒙骜岂非悲痛欲绝吗?」
肖月潭举袖拭去眼角的泪渍,叹了一口气道:「我肖月潭跟了吕爷足有二十
年了,最明白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做生意如此,争天下亦是如此。」
顿了顿反问道:「假设真是阳泉君遣人做的,对他有甚麽好处呢?」这个原本直
接简单的问题,此刻说出来,却是没有人可以答他。
庄襄王一直念着阳泉君对他的恩情,所以封了吕不韦作右丞相时,亦把左丞
相之位留了给他,更阻止吕不韦去对付阳泉君。假若项少龙等被人袭杀,由於事
前早有风声传出阳泉君要对付他们,而死的又全是吕不韦的亲信和家将,自然谁
都不会怀疑是吕不韦自己策划的事。庄襄王和朱姬两人无不对项少龙非常宠爱,
若相信阳泉君使人杀死项少龙,阳泉君那能免祸,连华阳夫人怕都保不住这亲弟。
那时吕不韦就能一举除去这心腹大患,独掌朝政去。谁人比他和庄襄王及朱
姬的关系更密切呢?肖月潭看着脸上再无半点血色的项少龙,沉声道:「我所识
的人里,没有人比吕爷更懂玩阴谋手段,若此计成功,更可一石数鸟. 」
接着激动地道:「首先他可以除去你项少龙,你实在太锋芒毕露了,不但大
王姬後对你言听计从,连政太子都对你特别依恋,後面又有家当庞大的乌家作你
後盾,假以时日,说不定连吕不韦的光芒都给你盖过. 秦人最尊崇英雄,又重军
功,他们需要的是像你般智勇双全的人,吕不韦怎能全无顾虑. 」
他巳再不称吕不韦作吕爷,而直指其名了,三人都体会到他心境上的变化,
明白到他感觉被主子出卖的悲痛愤慨。李斯介面道:「他还可迫蒙将军因着爱子
的惨死,而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对付阳泉君和他的同党,又可把精锐无敌的乌家子
弟收为己用,增强实力。牺牲些家将亲信,算得是甚麽一回事。今次同来的三百
家将,全属与图管家和肖先生有多年关系的人,可算是老一辈家将的系统,他们
的战死松林,会令相府内吕族的势力在此消彼长下,更形壮大。」
「啪!」滕翼硬生生把身旁一株粗若儿臂的矮树劈折了。众人默然呆对着。
心中的悲愤却是有增无减. 他们全心全意为吕不韦办事,却换来这种下场和结果。
肖月潭道:「事实是否如此,很快可知道了,若真是吕不韦当货物般出卖我们,
在横龙岭那边等待着我们的,绝不会是吕雄或屈斗祁,而是那晚在红松林袭击我
们的人。若我猜得不错,必是由诸萌亲自主持,如此才不怕会泄露消息,事後只
要把这批有分行动的人留在咸阳之外,就不怕有人知道了。」
项少龙回想起当日改变路线时,吕雄过激的反应,一颗心直沉下去。李斯道:
「诸萌此人极攻心术,给我们逃了出来後,还故意扮韩兵来追赶我们,教我们深
信不疑是阳泉君与韩人勾结来对付我们,直教人心寒。」滕翼出奇地平静道:
「三弟你还要出使齐国吗?」
项少龙连苦笑都挤不出来,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兴趣,就要要证实这
确是吕不韦的所为,再设法把诸萌杀死,让吕不韦先还点债给我项少龙。」次日
黄昏时分,项少龙、滕翼、荆俊三人面色阴沉地由横龙岭回来,唤了李斯和肖月
潭到瀑布旁说话。纪嫣然两女亦知此事,参与了他们的商议. 不用说出来,各人
均知道了结果。
李斯沉声问道:「他们有多少人?」滕翼道:「约有千许人,都换上秦军装
束,还打着屈斗祁和吕雄的旗号,肖先生猜得不错,这批人正是由诸萌率领,给
荆俊认了出来。」
荆俊点头道:「我还认出了几个吕族的人来,哼!平时和我称兄道弟,现在
却是反脸无情。」乌廷芳一声悲呼,伏入纪嫣然怀里去,後者美目圆瞪道:「这
笔账,我们怎也要和吕不韦算个清楚。」
肖月潭叹了一口气道:「屈斗祁和他的人恐怕都完蛋了,这事自然赖在韩人
身上,好坚定大王讨伐韩人的心。经过了这麽多年,肖某人到今天才醒觉一直在
为虎作伥. 」李斯道:「这事怎也要忍他一时,我和肖老都可拍拍手便离开,但
项太傅肩上还有个乌家,欲走无从,幸好大王和姬後都支持你,只要不撕破脸皮,
吕不韦一时仍难奈你何。」
肖月潭道:「表面上,少龙你定要扮作深信此事乃阳泉君勾结韩人做的,瞒
着所有人,包括吕不韦在内。然後韬光养晦,如此定能相安无事。到了时机适当,
就把家业迁往边疆远处,看看这无情绝义的人怎样收场。」说到最後,咬牙切齿
起来。
妃嫣然轻抚着乌廷芳抖颤的香肩,皱眉道:「可是现在我们应怎样应付诸萌
的人呢?若如此一走了之,岂不是教人知道我们巳起疑了吗?还有小武和小恬两
人,若把事情告知蒙骜,吕不韦便会知道我们巳洞悉他奸谋了,以他现在每日都
扩张着的势力,要弄倒乌家和少龙,应该不会是件困难的事。」
滕翼道:「这个我反不担心,少龙已有先见之明,先前布置就是为了应付这
些奸谋,这才把女眷都移往塞外。我们只要预备好逃路,再依照原定联络的方法,
告知那些恶贼我们的位置。他们定会像上次般在晚上摸来袭营,我们就杀他们一
个痛快淋漓,才返回咸阳去,正如少龙所说,先向他预取点欠债。」
荆俊由袖内取出一卷帛图,上面粗略画出了横龙岭的形势,其中三支旗,代
表着敌人分布的形势,指着其中一处谷岭道:「这处有一块险峻的高地,三面都
是斜坡,长满了树木,後面则靠着横龙岭东南的支脉,离开诸萌处只有两个时辰
的路程,若我们在那里设置捕兽陷阱,又趁这几天阳光充沛,树上积雪都溶掉的
良机,取脂油涂在树身处,以火攻配合,怎也可使诸萌栽一个大筋斗。」
滕翼指着後山道:「我们实地观察过,只要预先设下攀索,可以轻易翻过山
岭,由另一边的平原迅速离去,肖兄和李兄两人可偕廷芳和蒙家兄弟先在那里等
候我们,亦好看管着马儿粮秣。」项少龙长身而起道:「就这麽决定好了,现在
最紧要是争取时间,只要有数天工夫,我们就可要诸萌好看。」
夕阳终沉在野原之下,雪白的大地充满荒凉之意。铜镜反映着太阳光,向着
诸萌的营地,连续发出了一连串闪光,停下後隔了片时,又再如法施为,连续三
趟後,项少龙才收起小铜镜. 这是临别时项少龙和屈斗祁吕雄两人定下的联络手
法,屈吕两人看到讯号後,就应派人来找他们,现在当然不会有这种事了。
项少龙等三个结拜兄弟,领着八名乌家子弟和精擅野战之术的三十八名荆氏
猎人,带备了大批箭矢,攀上後山,借着山石高崖的掩护,隐蔽好身体,静待鱼
儿来上钓。山下设立了五、六个零星分布的营帐,藏在坡顶的林内,若敌人由远
方高处看来,定难知道虚实。
看着太阳由中天缓缓下移,项少龙禁不住百感交集。虽知和吕不韦迟早势不
两立,但那猜得到事情会来得这麽快呢?想到庄襄王命不久矣,吕不韦将掌权达
十年之久,他便一阵心悸,这麽长的一段日子,他和乌家可以捱过去吗?这全要
看朱姬这将来的太后了,只要吕不韦不敢明来,他就有把握应付他相府的家将兵
团.
回咸阳後,他将会秘密练兵,并设法引进二十世纪的练钢技术改良兵器。他
以前从未认真想这方面的事情,现在为了自保,却要无所不用其极了。由这刻开
始,他将会和吕不韦展开明里暗里的斗争,只要小盘地位稳固,就是吕不韦授首
的时刻了。历史上虽说吕不韦是自杀而死,但以吕不韦这种人怎肯自杀,说不定
是由他一手包办也大有可能。
他虽恨赵穆,但两人打开始便站在敌对的情况下,不像吕不韦这麽卑鄙阴险
笑里藏刀,尤教人痛心疾首。身旁的纪嫣然靠了过来,低声道:「你在想甚麽呢?」
项少龙涌起歉意,叹道:「教你受苦了!」
纪嫣然柔声道:「这算得甚麽呢?像你这种人,到那里去都会招人妒忌,嫣
然在从你时,邹先生早预估到有这种情况出现,嫣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哩!」项
少龙轻拥着她,充满感激之意。
这秀外慧中的美女幽道:「当日我听你说过姬後曾多次单独找你倾谈心事,
我便觉得很不妥当,现在吕不韦之所以能对大王和太子有这麽大的影响力,全因
有姬後在旁帮忙。她对你不寻常地示好,正促起了吕不韦杀你的动机,只有这样,
才可使姬後全心全意助他对付阳泉君和巩固权力,这种事我看过很多了,谁不是
这个样子呢?」
顿了顿又道:「那晚我们到相府作客,吕不韦有几次看我们的眼神都很奇怪,
嫣然对这方面最有经验,那是妒忌的眼光。」项少龙听的背脊生寒,不过既已打
定主意跟吕不韦对着干,也就不再犹疑,反而心情轻松起来,搂住纪嫣然的纤腰
笑道:「他忌妒的该不只是姬後,应该是我艳冠天下的小嫣然才对!」纪嫣然闻
言羞红双颊,见他放开心怀,也不禁欣喜。
天地此时暗黑下来,一弯明月升上山头,照得雪地烁烁生辉,横龙岭积雪的
峰岳更是透明如玉。另一边的滕翼看着下方的密林,低声警告道:「来了!」
敌人像上趟般,由三面斜坡摸了上来,只是没有亮起火把,完全没有半点声
息,只是间有枝叶断折的声音,可见来者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项少龙等屏息静
气,劲箭都搭在弓弦上。在这等居高临下,又有山石掩护的地方,他们已是立於
不败之地,问题只是能歼灭对方多少人了!
陷阱布置在营地四周,斜坡和丘上的林木均涂上了临时搾取的松脂油,烧起
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过了差不多整个时辰,枝叶断折声静了下来,只有北风
仍在呼啸着。滕翼冷笑道:「来了!」话犹未巳,无数火把在丘绿处熊熊燃起,
接着杀声四起,以数百计的人往丘林内的营帐扑去,箭矢雨点般穿营而入,杀气
腾腾. 接着却是人倒惨叫之声不绝於耳,营地四周的陷阱,都是由荆族猎人精心
布下的,连猛兽都难以幸免,何况是人。
火把脱手抛飞下,树木立时猎猎火起。在北风劲吹中,火势迅速蔓延。下方
的敌人乱成一团,不分方向。项少龙一声令下,十多支火箭先射往高空,投往坡
处的密林去。大火波及了整个山头,惨叫奔走的声音不绝於耳。项少龙等那还客
气,涌起仇恨,劲箭雨点般洒下去。
在火光里,敌人目标明显,又无路可逃,涌上了丘顶,侥幸没堕进陷阱的数
百人,却躲不过火烧和利箭贯体的厄运. 当整个山头全陷在浓烟和火焰时,项少
龙等也抵受不了,连忙借着预先布置好的攀索,由後山逃去。总算稍舒了心中深
刻的恨意了。
第九章、返回咸阳
二十天後,终重返韩境。先不要说项少龙现在对出使各国的事意冷心灰,根
本所有财物和文牒均在红松林一役失去了,又与秦军断了联络,这样两手空空去
拜访各国君主,只成天大的笑话。这天安好营帐後,预备晚膳时,众正奇怪不见
了肖月潭,李斯气急败坏地赶来道:「肖老病倒了!」众人大骇,不过此事早有
预兆,肖月潭这几天满脸病容,问他却说没有甚麽,到现在终撑不住了。
众人涌入帐内,都吓了一跳。肖月潭面若死灰,无力地睁开眼来,苦涩笑道:
「我不行的了!」乌廷芳和一向与他友善的蒙家兄弟都忍不住流下泪来。纪嫣然
凄然道:「肖先生休息两天,就会没有事的了!」
要给他把脉时,肖月潭拒绝道:「肖某精通医道,病况如何自会知道,我想
和少龙单独说几句话。」众人惟有黯然退出帐外。到只剩下项少龙一个人时,肖
月潭竟坐了起来,目光神满气足,脸容虽仍是那种死灰色,但感觉上却完全不同
了。项少龙目瞪口呆时,才醒悟到他是以易容术在装重病,高兴得一把抓着他的
手,再说不出话来。
肖月潭歉然道:「真不好意思,累得廷芳都哭了,但不是如此,又怕骗不过
小武和小恬。」项少龙会意过来,低声道:「肖兄准备不回咸阳了。」
肖月潭点头道:「我再也不能忍受着以笑脸迎对那奸贼,他今趟是全心要把
我除去,好削弱图爷的势力,以他吕族的人代之。但又不敢明目张胆这麽做,怕
人数落他不念旧情。」由枕下掏出一个封了漆的竹筒,塞入项少龙手中道:「我
诈死的事,除李斯、滕翼和龙少你外,只能让图爷一人知道。少龙请把这信亲自
交给图爷,他看过便会明白,同时请他为我遣散家中的妾婢仆人,幸好我无儿无
女,否则想走也很难办到。」
项少龙想起自己亦没有儿女的负担,此刻看来,竟是好事而坏事了。但听到
这足智多谋的人语调苍凉,回想起当年在邯郸初会时的情景,不由满怀感触,叹
了一口气,废然道:「肖兄准备到那里去呢?」肖月潭微笑道:「天下这麽大,
何不能容身呢?我肖月潭还有些可出卖的小玩意,想要求一宿两餐,应该没有问
题,总好过与虎同室。」
项少龙点头无语. 肖月潭道:「我有了落脚处後,自会使人告知少龙。记着
回去後,千万要装作若无其事。阳泉君的野心虽给吕不韦夸大了,但本身亦非善
男信女,借机除了他,应是好事,至於会牵连多少人,就非我们能控制了。」顿
了顿又道:「吕族的人里,若诸萌在横龙岭一役果然丧命,那吕族将暂时没有可
成气候的人,只要他一天仍倚重图爷,图爷可照拂你们。记得回咸阳後立即引退,
没有必要,就不要见姬後和政太子,此乃保命之道。」
项少龙想起小盘,心中暗愁,他怎可完全置他不理呢?偏又不能把原因解释
给小盘听,怕他负担不来。肖月潭压低声音道:「今夜由你们掩护我秘密溜掉後,
就把整个营帐烧了,说是我的遗命,少龙!小心点了。李斯在吕不韦眼中乃微不
足道的小人物,回去亦不会有事。想不到此人才智学养均如此高明,异日将可成
为你有力臂助。」
项少龙想起李斯异日朝拜相的风光场面,脑际又同时现出秦人征讨六国,千
军万马对阵交锋的惨烈情况. 心中不禁涌起豪情壮气。项少龙啊!你千万不能意
志消沉,否则休想活着见那些场面了。黯然神伤下,项少龙回到咸阳,吕不韦早
接到消息,在城外迎上他们。
众人都恨不得他肚皮处插上几刀,不过他身旁的百多名亲卫,人人身型彪悍,
非是易与之辈,显见他在未知虚实的情况下,亦在防备他们。同来的还有蒙骜,
见到众人垂头丧气而回,屈斗祁、吕雄、肖朋潭、一千秦军和三百相府家将影迹
全无,大为讶异,不像吕不韦般是装出来的。蒙武和蒙恬两人脱难归来,终是年
幼,见到亲爹立即扑下马来,冲进了蒙骜怀里,哭着把事情说了出来,倒省去了
项少龙不少工夫。
当说到横龙岭一役时,吕不韦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以为奸谋尚未败露。听到
肖月潭的「因病逝世」时,吕不韦搥胸顿足地悲叹道:「此事我定会为月潭讨回
公道。」转向项少龙道:「少龙!此事非你之罪,我立即和你入宫向大王面禀此
事。」
若在以前,项少龙必会心生感激,这时当然是另一回事了。各人分作四路,
蒙骜向项少龙表示了衷心的感激,领两子回府去了。滕翼、纪嫣然、乌廷芳等迳
返乌府。李斯在几名吕不韦的亲卫护送下,到相国府去。吕不韦则和项少龙并骑
进宫.
蹄声踢踏中,项少龙很想找些话稳住吕不韦,偏是心内只有滔天恨意,半个
字都说不出来。吕不韦还以为他在担心庄襄王会怪罪下,假言安慰道:「都是我
不好,想不到有燕人徐夷乱这着伏兵,否则就不致教少龙落至这等田地,待我在
府内精挑几个美女予你,以前的事,忘记它算了。」项少龙的心在淌着血,道:
「吕相万勿如此,是了!东周的事如何了?」
吕不韦立即眉飞色舞,昂然道:「区区东周,还不是手到拿来,在我提议下,
大王已把东、西周故地合并为三郡,三川即河、洛、伊三条大河,还封了我作文
信侯,负责管治此郡,食邑十万户。」顿了顿再兴奋地道:「阳泉君此人当然不
可放过,韩人与他勾结,亦是罪无可恕,现在再无东周妨碍阻挠,我立即便请大
王对韩用兵,际此六国自顾不暇之时,尽量占领韩人土地,然後就轮到赵魏两国
了。」
项少龙暗暗心寒,肖月潭说得对,若论心狠手辣、阴谋手段,确没有多少人
是吕不韦对手。说到这里,宏伟的宫门出现眼前。项少龙叹了一口气,庄襄王对
自己这麽信任,自己偏要硬着心肠骗他,人生为甚麽总有这麽多无可奈何的事呢!
庄襄王在後宫书齌内接见项少龙,听罢後龙颜色变,显是动了真火,沉吟不
语. 与小盘居於右席的朱姬悲呼道:「阳泉君如此胆大妄为,害得少龙损兵折将,
大王定要为他讨回这笔血债。」小盘亦双目喷火,紧握小拳,因他对乌廷芳有着
姊弟般的深刻感情。
吕不韦更以最佳的演技喟然道:「老臣一直都遵照大王吩咐,对左丞相抱着
以和为贵的态度,怎知人心难测,纵使他对大王有恩在先,但大王对他已是仁至
义尽,他竟敢如此以怨报德,唉!臣下真不知说甚麽话才好了。」项少龙低垂着
头,以免给吕不韦看穿他心中鄙屑之意。
庄襄王再思索了半晌,朝项少龙道:「今次出使,所有殉难的人,家属都得
十两黄金。唉!少龙你最紧要保持冷静,寡人感同身受,少龙有甚麽请求,尽管
说出来,寡人定会设法为你办到。」朱姬和吕不韦两人忙向他打眼色,教他求庄
襄王为他主持公道。
项少龙诈作看不见,下跪叩头道:「少龙一无所求,只希望能暂时卸载官职,
退隐山居。」庄襄王、朱姬、吕不韦和小盘同感愕然,脸脸相觑,说不出话来。
朱姬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蹙起黛眉,苦思原因。她最清楚项少龙恩怨分明,怎
会肯放过阳泉君呢?吕不韦不知奸谋败露,见他心灰意冷,反心中暗喜。
小盘则大感愕然,暗忖难道师傅不再理我了。幸好他最清楚项少龙,必定另
有所图,故虽不开心,却不怪他。庄襄王还以为项少龙怕自己难做,故连大仇都
摆在一旁,心中一热道:「少龙先休息一下也好,但这事寡人绝不肯就此不闻不
问,待会就去见太后,先向她打个招呼。」朱姬失声道:「大王千万勿如此做,
太后虽不喜阳泉君,但说到底都有骨肉之情,若惊动了阳泉君,蓦地发难,只会
苦了百姓。」
吕不韦也离座叩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王请立即下令,由臣下指挥,
把奸党一网打尽,为大王立威。」庄襄王凝视着跪在座前的项少龙和吕不韦两人,
猛地咬道:「好!这事就交给相国去办,但须留左丞相一命,待我禀知太后後,
再作定夺. 」
吕不韦忍着心中狂喜,大声答应了。项少龙心中却忖道:「好吧!现在即管
让你横行一时,但终有一天,我要教你这大奸贼命丧於我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
手里. 」
回到乌府时,在内宅偏厅处,项少龙把肖月潭嘱托的信交给来探望他的图先。
图先一言不发,拔开活塞,取出帛卷,默搅着,神色出奇地没有多大变化。看罢
立即把帛书烧掉,到成了灰烬时,淡然道:「这十多年来,我图先从没有把肖月
潭当作下属,甚至比亲兄弟更要好。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说出来,只有他
办的事,我才会放心。到了这种时候,他仍肯给我这一封信,我总算没有错交这
好兄弟。」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摇头无语. 图先潇洒地一耸肩头,若无其事道:「鸟尽
弓藏,此乃古今不移的至理,共患难容易,共富贵则难若雪中送炭,我们这群老
臣子,错在知道太多吕爷的事,尤其关乎到他和姬後之事。其实在看这封信前,
我已找李斯问清楚了一切,所以才一点不觉惊奇。」项少龙才恍然,为何图先能
表现得那麽冷静.
图先冷然道:「吕不韦虽然厉害,我图先又岂是好惹的人,诸萌到现在仍未
回来,应是凶多吉少,吕雄则刚回来了。你小心点蒙骜,若让他知道真相,以他
刚直的性格绝藏不住心,徒教他给吕不韦害死。现在阳泉君被囚禁起来,株连者
达万人之众,秦国军方大半人都巳向吕不韦投诚. 若是明刀明枪,我和你也斗不
过半个指头. 」项少龙点头道:「图兄准备怎麽做呢?」
图力嘴角露出一抹冰寒的笑意,低声道:「和你一样,在等待最好的机会。」
哈哈一笑,舒尽了心中的愤慨,起身去了。项少龙呆坐在那里,直至乌应元来到
他旁下,才清醒了点.
乌应元叹了一口气道:「吕相教我来劝你,他正在用人之时,蒙骜将军马上
要出征韩国,少龙肯做他的副将吗?」项少龙诚恳地道:「岳丈信任我吗?」
乌应元微一错愕,点头道:「这还用说吗?我对你比自己的亲儿更信任。」
项少龙低声道:「我每件事都是为乌家着想,包括这次退隐山林,终有一天岳丈
会明白小婿为何这样做,但现在却请千万勿追问原因。」
乌应元剧震下,色变道:「你有甚麽事在瞒我?」项少龙虎目闪着精光,缓
缓道:「岳丈不是想为乌爷爷在咸阳建一个风风光光的衣冠塚吗?假若十年後我
项少龙仍有命在,必可完成岳丈这心愿。」
乌应元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後,长长吁出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明天
我们立即迁出咸阳,无论如何,我们岳婿之情,永不会改变。」
第十章、君恩深重
由赵返秦後,命运之轮便不断作弄着项少龙。当日在大梁及邯郸,纵使在那
麽凶险的环境里,加上少许运气,他仍可安然度过,可是在红松林处,却因他警
觉性不高,给吕不韦这阴谋家算中了一着。他不能再给吕不韦另一次的机会了,
因为他根本消受不起。
转至牧场已有半年的时间,其中与赵妮、赵雅、赵倩说明了小盘现在的状况,
同时也与妻妾俏婢们说明了咸阳现在的局势险境,共度难得的悠闲时光。这段期
间他的心境逐渐平复过来,绝口不谈朝政,暗中秘密操练手下的儿郎,全力栽培
出一支人数增至五千人的特种部队,他将以之扶助小盘登上王座,应付吕不韦的
私人军团.
这些战士除原先由乌卓一手训练出近三千人的乌家子弟,与及由邯郸随来的
蒲布等人及荆族猎人外,新近更通过乌卓和滕翼,秘密由广布於六国的乌氏族人
和荆家村里再精选了一批有潜质的人来。这五千人作了五军,每军千人,分别由
乌卓、滕翼、荆俊、乌果和蒲布率领,平时以畜牧者的身分作掩饰,训练集中在
晚上进行,使他们精於夜战之术.
课程主要由他和滕翼设计,不用说多是以前他在二十世纪学来的那一套,稍
加变化後搬了过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纪嫣然的越国工匠,配合着
项少龙这二十一世纪人对冶金的认识,制造出超越了当时代的优质兵器。那时的
剑多在三尺至四尺许间,过长便折断,但他却成功铸造出长达五尺的超薄超长的
剑,只是这点,已使这特种部队威力倍增了。
乌应元又派人往各地搜罗名种,配出一批战马,无论在耐力和速度上,均远
胜过从前。肖月潭说得对,有乌家庞大的财力物力在背後撑腰,确是别人不敢忽
视的一回事。项少龙本身曾受过间谋和搜集情报的训练,深明知己知彼的重要性,
於是挑数百人出来,进行这方面的训练,由陶方这经验老到的人主持。经过半年
的努力,他们已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秘密军事集团了。
吕不韦不时遣人来探听他的动向,但由於有图先在暗中照拂,当然查不出任
何事情来。日子就在这种表面相安无事,暗里则波汹浪急的情况下过去了。这天
陶方由咸阳回来,在隐龙别院找不到项少龙,在纪嫣然、乌廷芳和赵致三女的陪
同下,赶到在拜月峰训练战士攀山越岭的项少龙处,向他汇报最新的情况发展。
项少龙和陶方返回营地,到了一个可俯瞰大地的石崖处说话。陶方劈口便道:
「蒙骜攻赵,连战皆胜,成功占领了成臬和荥阳,王齕则取得上党. 现在继续对
榆次、狼孟诸城猛攻。六国人人自危,听说安厘王和信陵君抛开了成见,由信陵
君亲赴六国,务再策动另一次合从,应付秦国的威胁. 」
项少龙沉声问道:「赵人仍与燕国交战吗?」
陶方道:「燕人仍处於下风,廉颇杀了燕国名将栗腹後,燕人遣使求和,当
然要给赵人占点便宜的了。信陵君此行,首要之务就是要促成燕赵的停战。」
项少龙问道:「咸阳目前情势如何?」陶方道:「吕不韦的声势日益壮大,
家将食客已达八千人,还另建比现在相府规模大了三倍的相府,左丞相一职更因
他故意留难下,一直悬空,使他得以总揽朝政,加上捷报频传,现时咸阳谁不看
他的脸色做人?」项少龙道:「那陶公今次匆匆赶来,还有甚麽事呢?」
陶方神色凝重起来,道:「此事奇怪之极,大王派了个叫滕胜的内史官来找
我,召你入宫一见。所以我立即赶来通知你,看那滕胜神神秘秘的,内情应不简
单。」项少龙的心打了个突兀,这时乌廷芳的娇笑声传来道:「项郎啊!来主持
公道,评评人家和致致谁才是攀山的能手。」项少龙心中暗叹,这种与世无争的
生活,恐怕又要告一段落了。
项少龙和滕翼领着十八名手下,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第三天早上返抵咸阳城,
立即入宫见秦王。这十八人被滕翼称为十八铁卫,包括了乌言着和乌舒这两个曾
随他出使的乌家高手在内,乌族占了十人,荆氏猎手占了六人,其他两人则分别
来自蒲布那夥人和纪嫣然的家将。这十八铁卫在严格的训练下,表现出惊人的潜
力,故能在五千人中脱颖而出,当上了项少龙的亲卫,可见他们是如何高明,是
特种部队里的顶级精锐.
自红松林一役後,各人痛定恩痛,均发觉到自保之道,惟有强兵一途,打不
过都可突围逃走。庄襄王早有吩咐,禁卫见项少龙到来,着滕翼等留在外宫,立
即把项少龙到书齌去见庄襄王。庄襄王神采如昔,只是眉头深锁,略有倦容。挥
退下人後,庄襄王和他分君主之位坐下,闭门密语.
这战国最强大国家的君主微微一笑道:「少龙退隐经过有半年多了,寡人和
姬後都不时谈起你来。前天早朝时,寡人忽发奇想,想着假若有少龙卿家在朝就
好了。现在看到神采飞扬,尽洗当日的颓唐失意,寡人心中着实为你高兴哩!」
项少龙听得心头温暖,权力使人变得无情和腐化这常规,并没有发生在这气质高
雅的人身上。同时亦黯然神伤,皆因想起他命不久矣,但更奇怪好端端的,怎像
生命已走到尽端的人?
这种种想法,使他涌起复杂无比的感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庄襄王点头道:
「少龙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这从你的眼神便可清楚看到,你知否阳泉君三天
去世,少龙终於得回公道了。」项少龙愕道:「大王处决了他吗?」
庄襄王摇头道:「下手的是不韦,他以为寡人不知道,软禁了他後,隔不了
多少天便送上烈酒和美女给阳泉君,这人一向酒色过度,被寡严禁离府,更是心
情苦闷,漫无节制,半年下来,终撑不住一命呜呼!这样也好,只有一死才可补
赎他曾犯过的恶行。」
项少龙心中暗叹,他对阳泉君虽绝无好感,但说到底,阳泉君只是权力斗争
的失败者,和吕不韦相比,他差得实在太远了。庄襄王不知是否少有跟人说心事,
谈兴大发道:「以前在邯郸做质子时,以为返回咸阳,便再无苦恼,那知实情却
是另一回事。由太子以至乎现在当上了君王,不同的阶段,各有不同的烦恼,假
若真如右相国的梦想统一了天下,那种烦恼才真教人吃不消,只是我们大秦已这
麽难料理了。」
项少龙暗叹这些烦恼将是小盘的事了,想起秦代在各方面的建设,顺口道:
「小有小管,大有大管,不外由武力和政治两方面入手,前者则分对外和对内,
对外例如连起各国的城墙,防止匈奴的入侵,对内则解除六国的武装,改以严密
的监管,天下就可太平无事了。」这些都不是项少龙意见,而是历史上发生的事
实。庄襄王一对龙目亮了起来,兴奋地问道:「那政治方面又该如何呢?」
项少龙如背诵般随口应道:「大一统的国家,自然须有大一统的手段,首先
要废除分封诸侯的旧制,把天下分成若干郡县,置於咸阳直接管辖之下,统一全
国的度量衡和货币,使书同文、行同轨。又再修筑驿道运河,促进全国的交通和
经济,久乱必治,大王何用心烦呢?」庄襄王击节叹道:「少龙随口说出来的话,
已是前所未的高瞩远见,这左丞相一位,非少龙莫属了。」
项少龙剧震失声道:「甚麽?」庄襄王欣然道:「阳泉君终是名义上的左丞
相,现在他去世了,当然要另立人选,寡人正为此烦恼,但又犹豫少龙是否长於
政治,现在听少龙这番话,寡人那还会犹豫呢?」
项少龙吓得浑身冒汗,他那懂政治呢?只是依历史书直说,以解开庄襄王心
事,岂知会惹来如此「可怕」的後果。忙下跪叩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大王请
回成命!」庄襄王不悦道:「少龙竟不肯助寡人治理我国?」
项少龙心中叫苦,道:「大王和吕相说过这事了吗?」庄襄王道:「蒙大将
军刚攻下了赵人三十七城,所以相国昨天赶了去,好设立太郡,现在我大秦在东
方有了三川和太原两郡作据点,突破了三晋的封锁,对统一大业最为有利。但不
韦卿家的工作量亦倍增,少龙是少数被不韦看得起的人之一,有你为他分担,他
便不用这麽奔波劳碌了。」
项少龙暗忖若我当上左丞相,恐怕要比庄襄王更早一步到阎王爷处报到,正
苦无脱身之计时,灵机一动道:「可是若少龙真的当上左丞相,对吕相却是有百
害而无一利呢?」庄襄王讶道:「少龙你先坐起来,详细解释给寡人知道。」
项少龙回席坐好後,向上座的庄襄王道:「少龙始终是由吕相引介到咸阳的
人,别人自然当少龙是吕相的人,若少龙登上左丞相之位,别人会说吕相任用私
人,居心不良。况少龙终是外来人,以前又无治国经验,怎能教人心悦诚服。」
庄襄王皱眉道:「但寡人心中,再没有比少龙更适合的人选了。」
项少龙冲口而出道:「徐先将军亦是难得人材,大王何不考虑他呢?」他和
徐先只有一面之缘,但因他不卖账给吕不韦,所以印象极深,为此脱口说出他的
名字。庄襄王龙颜一动,点头道:「你的提议相当不错,但少龙仍否要考虑一下
呢?」
项少龙连忙加盐添醋,述说以徐先为左相的诸般好处,到庄襄王让步同意後,
才满额冷汗道:「少龙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庄襄王道:「少龙快说. 」
项少龙道:「吕相食客里有个叫李斯的人,曾随少龙出使,此人见识广博,
极有抱负,大王可否破格起用此人呢?」庄襄王微笑道:「这只是小事一件,我
立即给他安排一个位置,少龙你真是难得的人,处处只为别人着想。」
项少龙心中暗喜,道:「那位置可否能较为接近太子,有此人作太子的近侍,
对太子将大有裨益。」庄襄王完全没有怀疑他这着对付吕不韦最厉害的棋子,欣
然道:「那让他当个廷尉,负上陪小政读书之责吧。是了!少龙去见姬後和小政
吧!他们都很渴望见到你呢?」
项少龙暗谢了半年来一直被他丢到脑後的老天爷後,施礼告退。才踏出门口,
两名宫娥迎上了来,把他带往後宫去见朱姬。项少龙明知见朱姬是不大妥当,但
却是欲拒无从。
到了後宫华丽的後轩,正凝视着窗外明媚的秋色时,朱姬在四名宫娥拥簇里,
盈盈来到他对席处坐下,剪水般的美瞳滴溜溜的在他面上打了几个转,喜孜孜地
道:「少龙风采依然,我真是心中欣慰。」四名宫娥退至一角时,项少龙苦笑道:
「我们这些人仍有一口气在时,都只好坚强地活下去。」
朱姬黯然道:「少龙,振作点好吗?人家很怕你用这种语调说话。」项少龙
叹了一口气,没有答她。朱姬一时亦不知说甚麽话才好。终由项少龙打破了僵局,
问道:「姬後生活愉快吗?」
朱姬欣然道:「少了阳泉君这小人在搬弄是非,不韦又干得有声有色,政儿
日渐成长,我还有何所求呢?只要项少龙肯像往日般宫内调教政儿,朱姬再无半
丝遗憾了。」项少龙被她诚恳的语调打动了少许,但同时想起寿元快尽的庄王和
吕不韦这心怀不轨的野心家,不感交集,黯然道:「多给点时间我考虑好吗?」
朱姬欣然道:「人家绝不会迫你,只希望你能振作点,有你助政儿,天下还
不是他襄中之物吗?」项少龙最怕和朱姖这媚力惊人的美女相处,乘机告退。朱
姬今趟没有留难,陪着他走到宫门,低声道:「再给你半年时间吧!到时无论如
何,你都再不可推辞大王的聘任了。」这麽一说,项少龙立时知道庄襄王想他为
左相一事,是朱姬有分出力的。他亦可算是朱姬方面的亲信,她当然爱起用自己
的人。
离开後宫,朱姬使人带他去见小盘. 事实上项少龙一直挂着这未来的始皇帝,
虽知刚巧他在上着琴清的课,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他现在还真有点怕见琴清,
这半年与数十位娇妻美妾俏婢们朝夕相处,可谓夜夜温柔乡中眠,日日脂粉堆中
宿,与初抵战国时代时,毫无顾忌拈花惹草的心态,已有天渊之别了。换了以前,
他必会千方百计情挑这以贞洁守节名着秦国的俏寡妇,好设法弄她上榻,享受她
那冰霜溶解後的娇姿媚态. 但现在他只希望陪着妻妾俏婢们,安安静静,无惊无
险地过了这奇异的一辈子,就谢天谢地了。
第十一章、再遇琴清
到了那天小盘追出来找他,累得他也给琴清训了一顿话的书轩外时,项少龙
向领路的内侍道:「我还是在外面园中等候太子好了。」内侍提议道:「项太傅
不若到外进稍坐,时间也差不多了。」
项少龙点头答应,在外进一旁的卧几坐了下来,忽地感到无比轻松,没有了
吕不韦的咸阳,等若没有了食人鳄鱼的清澈水潭。在这时代所遇的,雄材大略者
莫过於信陵君、田单和吕不韦这三个人,但若说玩阴谋手段,前者两人都及不上
吕不韦. 这大商家一手捧起了庄王,登上秦相之位,又迫死了政敌,真是翻手为
云、覆手为雨。
项少龙自问斗他不过,但所凭藉者,就是任吕不韦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以为
是自己儿子的小盘,竟是他项少龙无心插柳下栽培出来的。只要他能让小盘正式
坐上王位,他便赢了。问题是他能否有那种幸运?
琴清甜美低沉的声在旁响道:「项太傅!今年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哩!」项
少龙吓了一跳,起立施礼. 这俏寡妇清丽如昔,皮肤更白皙了,只是看到她已是
视觉所能达到的最高享受。纪嫣然的美丽是夺人心魄!但琴清却是另一种不同的
味道,秀气迫人而来,端庄娴雅的外表里藏着无限的风情和媚态. 琴清见他呆瞪
着自己,俏脸微红,不悦道:「项太傅、政太子在里面等你,请恕琴清失陪了。」
歛衽为礼後,袅娜多姿地走了。
项少龙暗责自己失态,入内见小盘去。这小子长更高了,面目的轮廓清楚分
明,虽说不上英俊,可是浓眉剑目下衬着丰隆有势的鼻子,棱角分明使人感到他
坚毅不屈意志的上下唇,方型的脸庞,雄伟得有若石雕的样子,确有着威霸天下
之主的雏形。他正装作埋头读书,再不像以前般见到项少龙便情不自禁、乐极忘
形。
项少龙见到小盘这般稳重的样子,感觉犹如看到长大的儿子般欣慰,又有点
希望小盘能依然天真烂漫地扑上来抱着他的失落。项少龙施礼时,小盘起立还礼,
同时挥手把陪读的两个侍臣支了出去。两人凭席地坐下後,小盘眼中射出热烈的
光芒,低声道:「太傅消瘦了!」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太子近况可好!」
小盘点头道:「甚麽都好!哼!阳泉君竟敢想害死师傅,抵他有此报应!韩
人亦不会有多少好日子了。」项少龙心中一痛,听他说话的语气,那像个只有十
四五岁的孩子?在这险恶的宫廷中,确实逼他成长许多。如果不是自己的缘故,
他该可和赵妮在牧场上奔马驰骋,享受他这年纪该有的青春了。小盘奇道:「太
傅你为何仍像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时少龙好希望他叫声「师傅」来听听,不过记起是自己禁止他这麽叫的,
还有甚麽好怨呢,笑道:「有很多事,将来你自会明白。你母亲与雅姨、倩公主
在牧场都很好,叫你不要为她们担心。」小盘一错愕,露出思索的神色,知道项
少龙是要他安心,所有知道他身世的人,除了项少龙与乌廷芳外,俱已远离咸阳,
不必担心有心人查探。项少龙愈来愈感到这未来的绝代霸主确实不简单,道:
「你年纪仍少,最紧要专心学习,充实自己。现在还有没有像以前般调戏宫女?」
小盘低声道:「我还怎会做这些无聊事?现在唯一使我不快乐的事,就是没
有太傅在身旁管教我,小贲他也想念着你哩!」说到最後一句时,再次显露出以
前漫无机心的真性情。项少龙想起当日教这两个未来的霸主猛将练武的情景,心
头不觉一热,道:「我还须要好好布置,准备到时大显身手呢。再让我多休息半
年吧!好吗?」
小盘忽然两眼一红,垂下头去,低声道:「昨晚我梦到了娘!」项少龙自然
知他指的是赵妮,轻拍着他肩头道:「不要多想,只要你将来能好好治理秦国,
大局底定後,我们就会抽空回来看你的。」
小盘点头道:「我不但要治好秦国,还要统一天下,吕相国便时常这麽教导
我。」项少龙笑道:「那就统一天下吧!我安排了一个非常有才能的人来匡助你,
那人的名字叫李斯,只要将来能重用他,必可使你成为古往今来,无可比拟的一
代霸主。」
小盘把「李斯」念了好几遍後,兴奋起来道:「太傅将来肯否为我带兵征伐
六国呢?唉!想起可以征战沙场,我便恨不得可立即长大成人,披上战袍了。」
项少龙失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当上大王的人可不能上战场去乱来,要
让手下猛将尽情发挥才成。我要回牧场了。不要送我,免惹人怀疑。」想起在宫
内满布线眼的吕不韦,这顾虑绝非多余.
小盘伸手紧紧抓了他手臂一下,才松了开来,点了点头,神情有种说不出的
坚强。项少龙看得心中一颤,唉!真不愧是秦始皇哩!才走出门外,两个宫娥迎
了上来道:「太后有请项太傅。」项少龙那有心情去见华阳夫人,更怕她问起阳
泉君的事,但又不敢不从,只有暗念琴清,若不是她,太后怎知自己来了?
像上趟般,太后华阳夫人在琴清的陪同下,在太后宫的主殿见她,参拜坐定
後,华阳夫人柔声道:「项太傅回来得真巧,若迟两天,我便见不到你了。」不
知是否因阳泉君这亲弟之丧,使她比起上次见面时,外貌至少衰老了几年,仍保
着美人胚子的颜容,多添了点沧桑的感觉,看来心境并不愉快。
项少龙讶道:「太后要到那里去?」想她曾托自己把一件珍贵的头饰送给楚
国的亲人,自己不但没有为她办妥,还在红松林丢失了,事後又没有好好交待。
禁不住心中有愧,枉她还那麽看得起自己。华阳夫人满布着鱼尾纹的双目现出梦
幻的神色,轻轻道:「後天我会迁往巴蜀的夏宫,听说那处地势平坦,土地肥沃,
种子撒下去,不用理会都能长成果树,我老了,再不愿见到你争我夺的情景,找
处美丽的地方,过了这风烛残年的岁月便算了。」
琴清插入道:「巴蜀盆地山清水秀,物产丰饶,先王派李冰为属守,在那里
修建了江堰,把千顷荒地化作良田,太后定会欢喜那地方的。」华阳夫人爱怜地
看着琴清,微微道:「那为何又不肯随我那里去?咸阳还有甚麽值得你留恋呢?
真教人放不下心来。」
琴清美目转项少龙处,忽地俏脸一红,垂下头去,低声道:「琴清仍未尽教
导太子之责,不敢离去。」项少龙既感受着两人间深挚的感情,又是暗暗心动,
难道冷若冰霜的琴清,竟破了多年清戒,对自己动了心?不过细想又觉并非如此,
恐怕只是他自作多情了。
三人各想各的,殿内静寂宁洽。华阳夫人忽地道:「少龙给我好好照顾清儿,
她为人死心眼儿,性格又刚烈,最易开罪人。」琴清抗议地道:「太后!清儿懂
照顾自己的了。」
项少龙暗暗叫好,华阳夫人定是看到了点甚麽,才有这充满暗示和鼓励性的
说话。华阳夫人脸上现出倦容,轻轻道:「不阻太傅回牧场了,清儿代我送太傅
一程好吗?」项少龙忙离座叩辞. 琴清陪着他走出殿门,神气尴尬异常,默默而
行,双方都不知说甚麽话才好。到了太后宫外门处,项少龙施礼道:「琴太傅请
留步,有劳相送了。」
琴清脸容冷淡如昔,礼貌地还礼,淡淡道:「太后过於关心琴清,才有那番
说话,项太傅不必摆在心上。」项少龙方才跃跃欲试,被她兜头一桶冷水浇下,
心情直落谷底,想起自己才想不要惹她,稍一有机会就色心大起,真是对不起娇
妻们,自嘲苦笑道:「琴太傅多心了,项某现在心情与太后一般看淡,是非成败
转头空,荣华富贵终究是浮云幻梦,太傅放心好了。」言罢大步走了,留下琴清
呆在当场,芳心内仍回荡着项少龙临别时充满看破世情意味的话儿。
雨雪飘飞. 项少龙在隐龙别院花园的小亭里,呆看着这入冬後第一次的雪景。
娇柔丰满的火热女体,贴背而来,感到芳香盈鼻时,一对纤幼的玉掌蒙上了他的
眼睛,丰软的香唇贴着他的耳朵道:「猜猜我是谁?」
这是乌廷芳最爱和他玩的游戏之一,项少龙探手往後,把美人儿搂到身边来,
笑道:「纪才女想扮芳儿骗我吗?」粉脸冷得红噗噗的纪嫣然花枝乱颤地娇笑道:
「扮扮被人骗倒哄我开心都不可以吗?吝啬鬼!」
项少龙看着这与自己爱恋日深的美女,心中涌起无尽的深刻感情,痛吻一番
後问道:「她们到那里去了?」纪嫣然缠着他粗壮的脖子,娇吟细细地道:「去
看小滕翼学走路,那小子真逗人欢喜哩!」
项少龙想起自己始终不能令诸女有孕,神色一黯时,纪嫣然已道:「项郎不
用介怀,天意难测,天公若不肯造美,由他那样好了,我们只要有项郎在旁,便
心满意足了。」项少龙苦笑一下,岔开话题道:「有没有乾爹的消息?」
纪嫣然道:「三个月前收到他一卷帛书後,再没有新消息,我才不担心他老
人家哩!四处游山玩水,都不知多麽惬意。」又喜孜孜道:「二嫂又有身孕了,
她说若是儿子,就送了给我们,我们都开心死了,巴不得她今天就临盆生子。」
项少龙感受着与胜翼的手足之情,心中涌起温暖,暗忖这是没有办法中的最
佳办法,谁叫自己这来自另一时空的人,失去了令女子怀孕的能力。纪嫣然道:
「想不想知道前线的最新消息?」项少龙吻了她一口後,轻轻道:「说吧!再不
说便把你的小嘴封了。」
纪嫣然媚笑道:「那嫣然或会故意不说出来,好享受夫郎的恩宠。」项少龙
被他挑逗的终忍不住慾火迸发,封住朱唇尽情痛吻,同时上下其手,酥乳丰臀无
所不至,弄得纪嫣然袒胸露背,媚相毕露。良久後,这才女始找到机会喘着气道:
「人家来是要告诉你好消息嘛!信陵君到了齐国去,气得晶後接受燕人割五城求
和的协议,然後遣廉颇攻占了魏地繁阳,你说晶後这是否自取灭亡呢?失了城池,
还与魏人开战。」
纪嫣然续道:「吕不韦当然不放弃这赵魏交恶的机会,立即遣蒙将军入侵魏
境,争利分肥,攻取了魏国的高都和汲县两处地方,可惜他野心过大,同时又命
王龄攻打赵人的上党,硬迫魏赵化千干戈为玉帛,照我看凭着信陵君的声望,定
可策动六国的另一次合从。」
项少龙不解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吕不韦这麽急於攻打赵国,当日我回咸
阳时,他还说会同时韩赵用兵,结果只是攻打赵人,放过了韩国,真令人难解。」
纪嫣然笑道:「为何我的夫君忽然变蠢了,这是一石数鸟之计,晶後是韩人,现
在赵国大权在握,说不定会与韩国合并,成为一个新的强大王国,吕不韦怎容许
有这种事情出现,所以猛攻赵国,务求削弱赵人力量。兼之孝成王新丧,李牧则
在北强御匈奴,廉颇又与燕人交战,此实千载一时的良机,吕不韦怎肯放过. 」
项少龙一拍额头,道:「我的脑筋确及不上纪才女,说不定这还是姬後意思,
她和大王最恨赵人,怎也要出这一口气。」纪嫣然道:「胜利最易冲昏人的头脑,
若让六国联手,吕不韦怕要吃个大亏,那时他又会想起项郎的好处了。」
项少龙望往漫天飘舞的雪粉,脑内浮现着六国联军大战秦人的惨烈场面。冬
去春来,每过一天,项少龙便心惊一天,怕听到庄襄王忽然病逝的消息。根据史
实,他登基後三年因病辞世,到现在已是头尾整整三年了。
这天乌应元和乌卓由北强赶回来,到牧场时找了滕翼、荆俊、蒲布、刘巢、
乌果和少龙这批乌家领袖去说话,刚由关中买货回来的乌廷威,亦有参与这次会
议,除了陶方因要留在咸阳探听消息外,另外还有乌应元的两位亲弟乌应节和乌
应恩。乌家的重要人物可说差不多到齐了。各人都知乌应元有天大重要的事情要
公布。
在大厅依席次坐好後,门窗都给关了起来,外面由家将严把守着。乌应元这
一族之长叹了一气口道:「少龙与吕不韦的事,乌卓已告诉了我,少龙切勿怪他,
你大哥终须听我这做家长的话。」乌卓向项少龙作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乌廷威等
直系的人均脸色阴沉,显已风闻此事。
严格来说,项少龙、滕翼等仍属外人,只是因项少龙入赘乌家,滕翼、荆俊
又与乌卓结拜为兄弟,更兼立了大功,故才被视为乌家的人。蒲布、刘巢则是头
领级的家将,身分与乌果相若。
乌应元苦笑道:「我们乌家人强马壮,又擅於放牧,难免招人妒忌,本以为
到大秦後,因着同根同源,可以相安无事,岂知却遇上吕不韦这外来人,尤可恨
者却是我们对他忠心一片,又为他立了天大功劳,岂知换来的只是绝情绝义的陷
害,若非少龙英雄了得,早已惨死洛河之旁。先父有言,不能力敌者,唯有避之
而已矣。」乌应节道:「国之强者,莫如大秦,我们还有甚麽可容身的地方呢?」
乌应恩也道:「就算六国亦没有人敢收容我,谁都不想给吕不韦找到出兵的
藉口。」一直与项少龙嫌隙未消的乌廷威道:「吕不韦针对的,只是项少龙而非
我们乌族,为了大局着想,不若……」
乌应元脸容一沉,怒道:「住嘴!」项少龙与乌卓对望一眼,都感到江山易
改,本性难移这两句话的至理。乌廷威仍不知好歹,抗声道:「我只是说项少龙
可暂时避隐远方,并不是………」
乌应元勃然大怒,拍几怒喝道:「生了你这忘情背义,目光短浅如鼠的儿子,
确是我乌应元平生之耻,给我滚出去,若还不懂反思己过,以後族会再没有你参
与的资格。」乌廷威脸色数变,最後狠狠瞪了项少龙一眼,愤然去了。
厅内一片难堪的沉默。乌应节和乌应恩两人眉头深锁,虽没有说话,但显然
不大同意乌应元否决乌廷威的提议. 项少龙大感心烦,他最大的支持力量来自乌
家,若这根基动摇,他再没有本钱了。以他的性格,若不是有小盘这心事未了,
定会自动接受离开秦国的提议,但现在当然还不可以这麽做。
乌卓打破僵持的气氛道:「今趟我和大少爷远赴北强,就是要到塞外去探察
形势,发觉那处果然别有天地,沃原千里,不见半片人迹,若我们能到那处开荒
经营,定可建立我们的王国,不用再像现在般寄人篱下。仰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乌应恩色变道:「大哥千万要慎虑此事,塞外乃匈奴和蛮族横行的地方,一个不
好,说不定有灭族之祸。」
乌应元道:「我乌家人丁日盛,每日均有出生的婴儿,这样下去,终不是办
法,唯有立自己的国家,才是长远之计,趁现在诸国争雄,无力北顾,正是创不
朽之业的最佳时机,何况我们有项少龙、滕翼如此猛将,谁敢来惹我们呢?」乌
应节道:「建族立国,均非一蹴可成的事,大哥还是从长计议好了,现在大王王
后都对少龙恩宠之极,吕不韦应仍不敢公然对付我们。」
乌应元容色稍缓,微笑道:「我并没有说现在就走,今趟到北强去,曾和少
龙的四弟王剪见面,坦诚告知了他我们的情况. 王剪乃情深义重的人,表示只要
他一天镇守北强,定会全力支援我们。居安思危,我们便用几年时间,到塞外找
寻灵秀之地,先紮下根基,到将来形势有变时,亦可留有退路,不致逃走无门.
束手待毙了。」乌应节道:「不若就请少龙去主持此事,那就更为妥当了。」
滕翼等无不心中暗叹,说到底,除乌应元这眼光远大的人外,其他乌系族长,
均是只图逸乐之辈,舍不得离开大秦这丰饶富足的国家。乌应元脸色一沉道:
「那岂非明着告诉吕不韦我们不满此地吗?若撕破了脸皮,没有少龙在,我乌家
岂非要任人宰割。」
乌卓插入道:「创业总是艰难的事,但一旦确立根基,将可百世不衰,我们
现在虽似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说不定可因祸得福。到塞外开荒一责,就交由我去
办,凭着我们几位兄弟一手训练出来的一千乌家军,纵横域外虽仍嫌力薄,自保
却是有余,各位放心好了。」
乌应元断然道:「这事就此决定,再不要三心两意,但须保持高度机密,不
可泄出去,否则必以家法处置,绝不轻饶。」转向乌卓道:「你去告诫那个畜牲,
着他守秘密,否则休说我乌应元不念父子之情。」
敲门声响,一名家将进来道:「吕相国召见姑爷!」众人齐感愕然。吕不韦
为何要找项少龙呢?
第十二章、两全其美
项少龙、滕翼、荆俊偕同十八铁卫,返回咸阳後,立即赶往相国,途中遇上
数十名秦兵,护着一辆马车在前方缓缓而行。项少龙不知车内是那个大臣,不敢
无礼抢道,惟有跟在後方,以同等速度前进. 前方带头的秦兵忽地一声令下,马
车队避往一旁,还招手让他们先行。项滕两人心中大讶,究竟谁人如此客气有礼,
偏是帘幕低垂,看不到车内情形。
荆俊最是好事,找着队尾的秦兵打听,驰上来低声道:「是咸阳第一美人寡
妇清!」项少龙回头望去,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项少龙很想先碰上图先,
先探听吕不韦找他何事,却是事与愿违.
在书齌见到吕不韦时,这个正权倾大秦的人物道:「少龙你为何如此莽撞,
未向我请示,竟向大王提议任徐先这不识时务的家夥任左丞相,破坏了我的大计,
难道我走开一阵子都不行吗?」项少龙早知此瞒他不过,心中早有说辞,微笑道:
「那时大王要立即决定人选,相国又不知何时归来,可是少龙这提议却是绝对为
了吕相着想,只有让秦人分享权力,才能显出吕相胸怀广阔,不是任用私人之辈。
这麽一来,秦廷谁还敢说吕相闲话呢?」
吕不韦微一错愕,双目射出锐利的神光,凝神看了他好一会後,才道:「少
龙推辞了这仅次於我的职位,是否亦为了这理由呢?」项少龙知他给自己说得有
点相信,忙肯定地点头道:「吕相对我们乌家恩重如山,个人荣辱算得甚麽呢?」
吕不韦望往屋顶的横梁,似乎有点儿感动,忽然道:「我有三个女儿,最少
的叫吕娘蓉,就把她配与你吧!」蓦地里,项少龙面对着一生人中最艰难的决定。
只要他肯点头,吕不韦将视他为自己人,可让他轻易捱到小盘二十一岁行加冕大
礼,正式成为秦国之君後,再掉转枪头对付这奸人,乌家也可保平安无事。但亦
只是这一点头,他便要乖乖做这大仇人的走狗,还加上吕娘蓉这沉重的心理负担,
对深悉内情的纪嫣然等更是非常不公平。
吕不韦乃这时代最有野心的奸商,绝不会做赔本生意。现在既除去了以阳泉
君为首的反对党,项少龙又得秦王秦後宠爱,除之不得,遂收为己用。这招之为
婿的方法,确是高明的一着。项少龙暗地一咬牙,跪拜下去,毅然道:「吕相请
收回成命,少龙现已妻妾成群,只想早日退隐山林,怕耽误了小姐的终生。」
吕不韦立时色变,正要迫他时,急密的敲门声传来,一名家将滚进来伏地跪
禀道:「相爷大事不好,魏人信陵君率领燕、赵、韩、魏五国联军,大破我军於
大河之西,蒙大将军败返函谷关,联军正兵临关外。」这句话若晴天霹雳,震得
两人忘了僵持着的事,脸脸相觑. 吕不韦跳了起来,道:「此事大大不妙,我要
立即进宫晋宫见大王。」
看着他的背影,项少龙记起纪嫣然的预言,想不到竟然应验了,也使他避开
了与吕不韦立即撕破脸皮的机会。项少龙和滕翼等离开相府,不敢在秦朝危机临
头的时刻,不顾而去,便往乌府驰去,好留在咸阳等候消息。刚踏入门口,陶方
迎了上来,神情古怪道:「有个自称是少龙故交的汉子在等你,他怎知你今天会
回来呢?」
项少龙心中大讶,独自到偏厅去见这不速之客。那人带着遮阳的竹帽,背门
而坐,身量高颀,透着一种神秘的味道。背影确有些眼熟,却怎也想不起是何人。
那人听到足音,仍没有回头. 项少龙在他的对面坐下,入目是满腮的须髯,却看
不到被竹帽遮着的双眼。他正要询问时,这怪人缓缓挪开竹笠。项少龙大吃一惊,
骇然道:「君上!」
龙阳君虽以须髯掩饰了「如花玉容」,眉毛亦加浓了,可是那对招牌凤目,
仍使项少龙一眼便认了他出来。两人对视了一会後,龙阳君微微一笑道:「董兄
果是惦念旧情的人,没有舍弃故人。」项少龙若笑道:「终瞒你不过. 」
龙阳君从容道:「董马痴怎会这麽不明不白地轻易死掉,项少龙更不会完全
没出过手便溜回咸阳,我还特别派人到楚国印证此事,刚好真的董马痴全族被夷
狄杀害,别人或会以为那是疑兵之计,但我却知道真的董马痴确已死了。假的董
马痴仍在咸阳风流快活。」项少龙道:「君上知道信陵君率六国联军正往秦国而
来?」龙阳君道:「怎会不知道呢?我正因秦军败北,才要匆匆赶来。」
项少龙沉声道:「君上来此,有何贵干呢?」龙阳君叹了一口气道:「还不
是为了被软禁在咸阳作质子的敝国太子增,今次秦兵大败,秦人必会迁怒於他,
要杀之泄愤。我们大王最爱此子,奴家惟有冒死营救。」
项少龙这才想起战败国求和时,都以王族的人作质子为抵押品,秦国战无不
胜,可能各国都有人质在咸阳。不禁头痛起来,道:「君上想我项少龙怎样帮忙?」
龙阳君道:「现在秦君和吕不韦均对项兄宠信有加,只要项兄能美言两句,说不
定可保太子增一命。」
项少龙断然道:「君上放心,冲着我们的交情,我怎也会尽力而为。」口上
虽是这麽说,但想起吕不韦愈来愈明显的专横暴戾,实在半分把握都没有。龙阳
君立即喜上眉梢,正要感谢时,陶方进来道:「大王召少龙入宫议事。」
项少龙长身而起,改口道:「龙兄就请留在这里,等候消息吧。」又向陶方
说了几句要他照拂客人的话後,匆匆入宫去了。
秦宫的宫卫统领安谷傒破天荒首次在宫门候他,把他领往後宫庄襄王处理公
务的内廷去,态度颇为客气,使他有点受宠若惊. 这安谷傒高俊威武,年纪在二
十五、六间,虽非嬴姓,却是王族的人。能当得上禁军大头领的,都多少和王室
有点血缘关系,在忠诚方面无可置疑,以吕不韦的呼风唤雨,亦不能使手下打进
这系统去,否则就可操纵秦君的生死了。
这安谷傒对项少龙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到了内廷宏伟的宫阙外时,忽地低声
道:「项太傅一力举荐徐将军当左丞相,我们禁卫军都非常感激。」项少龙呆了
一呆,这才明白其中的变化。徐先乃秦国军方德高望重的人,却受到吕不韦的排
挤,项少龙把他推介上去,自然赢得军方的好感。
两人步上长阶,守卫立正敬礼,令项少龙亦感风光起来,这种虚荣感确是令
人迷醉。安谷傒把他送至此处,着守卫推开大门,让他进入。才踏入殿内,项少
龙便吓了一跳。只见庄襄王高踞大殿尽端两层台阶之上的龙座处,阶下左右分立
着五、六名文臣大将。右边居首的当然是右丞相吕不韦,左边是硬汉徐先,其他
的人里,他只认得大将王陵、关中君蔡泽、将军杜壁,都是在与王剪比武时见过
面的,这三人均为秦室重臣,其他五人不用说官职身分非同小可。
项少龙依礼趋前跪拜。庄襄王见到他便心生欢喜,道:「项太傅平身!」项
少龙起来後,吕不韦抢着为他引介诸人,当然是要向众人表示项少龙是他的心腹。
他认得的三人中,王陵和杜壁均为军方要人,与王齕、徐先在军方有着同等级的
资历. 蔡泽则是吕不韦任前的右丞相,为人面面俱圆,故虽被吕不韦挤了下来,
仍受重用。
至於其他五人,仅居徐先下首的赫然就是与王齕和徐先并称西秦三虎将之一
的鹿公,中等身材,年纪在五十许间,长着把长须,眉浓发粗,眼若铜铃,身子
仍极硬朗,见到项少龙,灼灼的目光打量着他,神态颇不友善。另四人分别为左
监侯王绾,右监侯贾公成、云阳君赢傲和义渠君赢楼,後两人都是王族直系的人,
有食邑封地。
这些人个个表情木然,大多对项少龙表现出颇为冷淡的态度,竟连理应感激
他的徐先亦不例外,只有蔡泽和王绾仍算客气。这紧急会议云集了咸阳最高层的
大臣名将,可见形势是多麽危急。秦人最忌就是东方诸国的合从,而今次信陵君
只凭五国之力,便大败秦军,可见秦人的恐惧,是绝对有根据的。
项少龙自知身分,退到吕不韦那列的末席,学众臣将般肃手恭立。庄襄王仍
像平时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柔声道:「少龙可知寡人急召卿来,所为何事?」
项少龙心叫不妙。这个军事会议开了至少两个时辰,应已得出应付眼前困局之法,
这麽召自己前来,不用说是极可能要派自己领军去应付五国联军。
由此可见吕不韦表面虽权倾大秦,但在军中势力仍然非常浅薄,蒙骜兵败,
除他项少龙便无可用之将。自己虽曾展示出军事的天份,始终未曾统率过以十万
计的大军,与敌对决沙场,难怪与会诸人均有不满的表情。项少龙恭敬道:「请
恕微臣愚鲁!」徐先道:「大王请三思此事!」
其他鹿公、贾公成等纷纷附和,都是劝庄襄王勿要仓卒决定。将军杜壁更道:
「五国联军锐气方殷,若弃函谷关之险,妄然出战,一旦败北,恐函谷关也不能
保,那时联军长驱直进,大秦基业怕要毁於一旦,此刻实宜守不宜攻。」吕不韦
脸色阴沉之极,冷冷道:「我们今趟之败,实因敌人来得突然,以致措手不及,
此次既有备而战,将完全是另一番情况了。」
鹿公冷哼道:「信陵君乃足智多谋的人,当年曾破我军於邯郸城外,前车可
监,右相国怎可说得这麽容易。」徐先介面道:「我军新败,锐气已挫,纵是孙
武复生,怕亦要暂且收歛,大王请三思。」这已是他第二趟请庄襄王三思,可知
他反对得多麽激烈。
吕不韦不悦道:「太原郡、三川郡、上党郡关系我大秦系霸业的盛衰,若任
由无忌小儿陈兵关外,三郡一旦失守,彼长我消,更是不利,大王请明察。」庄
襄王断然道:「寡人意已决,就任命………」
在这决定性的时刻,殿外门官唱道:「魏国太子增到!」吕不韦冷然道:
「不杀此人,难消我心头恨!」
庄襄王正要下令押太子增进来时,项少龙大骇扑出,下跪叩首道:「大王请
听微臣一言。」包括庄襄王和吕不韦在内,众人无惊地看着跪伏地上的项少龙。
事实上连项少龙也不知自己应该说些甚麽话,只知若让太子增进殿,被庄襄王下
以处死的命令,那他就有负龙阳君所托了。他和龙阳君的关系非常复杂,可是只
要他开口请求,便感到必须为他办到。只冲着他曾护着自己与赵雅,就义不容辞
了。
庄襄王讶道:「少龙想说甚麽呢?」项少龙心中叫苦时,脑际灵光一闪道:
「微臣刚才听到的,无论主攻主守,均有得失风险,所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让大王不费一兵一卒,立可解去函谷关之危。」
众人大讶,都不知他有何妙法。庄襄王对他最有信心,所以才会同意吕不韦
荐他领军出征之议,欣然道:「快说出给寡人参详。」项少龙道:「今次五国之
所以能合成功,兵临关下,关键处全系於无忌公子一人身上,此人若去,联军之
围不战自解,太原三郡亦可保安然。」
众人无不点头. 连吕不韦都恨不得他有两全其美之法,他虽一力主战,其实
是作孤注一掷,如若再败,就算仍能守住函谷关,他的地位亦将不保了。项少龙
道:「当日微臣曾到大梁……」一五一十的,把信陵君要借他刺杀安厘王一说出
来,然後道:「只要微臣把此事告诉太子增,让他回国说与魏王知道,魏王必心
生惧意,怕魏无忌凯旋而归时,乘势夺其王位,在这情况下,当会把魏无忌召返
国内,夺其兵权,如此联军之围,不攻自破。」
众人均听得不住点头称许. 信陵君魏无忌与魏王的不和,天下皆知,当年信
陵君盗虎符救赵後,便要滞留邯郸,不敢回魏,只因秦人攻魏,安厘迫不得已,
才央信陵君回去,若说安厘不忌信陵君,是没人肯相信的。秦人亦爱用反间之计。
白起攻长平,就以反间之计,中伤廉颇,使孝成王以赵括代廉颇,招来了长平惨
败。小小一个反间计,有时比千军万马还要厉害。
徐先皱眉道:「项太傅这提议精采之极,可是本相仍有一事不解,若这样明
着放魏增回去说出这番话来,那岂非谁都知道我们在用反间计吗?」杜壁也道:
「这计虽好,却很难奏效。」
项少龙一点不奇怪这杜壁为何特别针对他,因他一向属於拥秦王次子成蟜的
阵营,只不知是否他身分崇高,并不因阳泉君一事受到株连. 以吕不韦赶尽杀绝
的手段,当然不会因心软而放过他,可知此人定有凭恃。
项少龙道:「三天前,魏国的龙阳君派人来游说微臣,希望微臣能为太子增
美言两句,保他性命。假若微臣卖个人情,与龙阳君的人合作,助太子增偷离咸
阳,同时又把信陵君之事诈作无意中泄露与他知道,这反间之计,便可望成功了。」
庄襄王赞叹道:「少龙果不负期望,此计妙绝,就如你所说,由你全权去办. 」
徐先等最紧要就是不用出关与敌硬拼,吕不韦亦乐得不用冒险,於是皆大欢
喜,转而商量如何令太子增不起心的妙计。一切商量妥当後,庄襄王把太子增召
了进来,痛斥一顿後,吕不韦便提议把他处决. 太子增吓得脸青唇白,软倒地上
时,项少龙出而求情,力数信陵君的不是,顺势在庄襄王询问下,把信陵君当日
的阴谋说出来。最後当然饶了太子增的小命,只令他不准踏出质子府半步,听候
处置。
庄襄王和吕不韦仍留在内廷商议时,项少龙藉口要联络龙阳君的人,与其他
大臣一起离开内廷。诸人对他的态度大为改善,只有那杜壁在众人赞赏项少龙时,
一言不发便走了。鹿公、徐先两人扯着项少龙一道离去。鹿公忽道:「你为何会
向大王举荐徐大将军呢?」项少龙想到这老将如此坦白,有点尴尬地道:「只因
为徐将军乃不畏权势的好汉子,就是这样了。」
徐先肃容道:「项少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我徐先至少学不到太傅视功名
权位如浮云的胸襟,当日只要你一点头,就是我大秦的左丞相,今天你若肯点头,
现在已是三军之帅了。」忽然间,项少龙知道自己赢得了军方人士的尊敬,此事
突口其来,教他难以相信。快要来到停放车马的外广场时,一个宫娥跪倒道旁,
道:「项太傅请留一步说话。」
徐先两人均知他与王后太子关系密切,还以为王后来召他,两人表示了要约
一晚和他宴会共欢後,先一步走了。项少龙也当是朱姬派来截着他的,心中苦笑
时,宫娥递上一个精致的漆盒,立即告退。项少龙打开漆盒,芳香扑鼻而来,盒
内有张摺叠得很有心思的丝笺,打开一看,上面疏密有致地布着几行秀丽潇洒的
秦棣字体,下面署名琴清。他又惊又喜,还以为美女和他私通款曲,到看完时,
才知琴清想约纪嫣然到她家中小住几日,禁不住有点失望,心情矛盾之极.
到与滕翼等会合後,脑海中仍浮动着她风姿优雅,谈吐温娴的花容玉貌。回
到乌府,立即到上房找龙阳君。龙阳君听他把整件事和盘说出後,讶道:「既是
反间之计,为何却要说出来给我听呢?」项少龙耸肩道:「君上这麽信任我,我
怎忍心骗你呢。」
龙阳君道:「信陵君想刺杀大王,是否确有其事?」项少龙点头道:「这倒
是不假。」
龙阳君道:「那就成了。你虽说反间计,但却极有可能发生,秦人既闭关不
出,信陵君迟早要无功而退,迟些早点,亦没有分别,经此一役後,天下应有一
段平静的日子,目下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太子弄回大梁去,少龙你定要做得似模
似样,那你我都可立个大功了。」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龙阳君一向与信陵
君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我亡,有此可扳倒信陵君的妙法,他怎肯定放过.
项少龙在大梁与赵倩被信陵君追杀逃亡,他恨不得捅他两剑。龙阳君何等精
明,看穿他的心意道:「放心吧,无忌公子名震六国,大王怎也不敢处死他,且
亦非那麽容易,只会夺他兵权,让他投闲置散。」项少龙放下心事,与龙阳君商
量了行动的细节後,就在当夜「无惊无险」地由龙阳君和他的人一手包办,把太
子增救出咸阳,还拥有过关的正式文书,逃返魏国去。
项少龙为了躲避吕不韦重提婚事,连夜溜回牧场。他的心情开朗起来,开始
与三位娇妻和田氏姊妹两婢回复以前有说有笑的欢乐日子。善兰瓜熟蒂落,产下
一子,如言赠了给项少龙,更是喜上加喜。在充盈着欢乐气氛的时刻里,牧场忽
来了个不速之客,赫然是图先。这相府的大管家神情出奇地凝重,坐下後叹气道:
「今次糟了!」
(卷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