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秦记(改编版)(卷12)
第十二卷
第一章、内忧外患
项少龙吓了一跳,暗忖以图先这麽沉稳老到的人,也要叫糟,此事必非同小
可,忙追问其详。图先道:「令舅昨晚到相府找吕不韦,谈了足有两个时辰,事
後吕不韦吩咐吕雄和我派人监视你的动静,还大发脾气,臭骂了你一顿,说你不
识抬举,又举荐徐先作左丞相,看来令舅对你必然没有甚麽好说话。」今趟轮到
项少龙脸青唇白,忙使人把岳父乌应元和滕翼请来,说出了这件事的内情。
乌应元拍桌大骂道:「这忤逆子竟敢出卖家族,我定要以家法把他处死。」
滕翼的脸色亦变得非常难看,若吕不韦有心对付他们,确是非常头痛的事。图先
道:「究竟廷威少爷向吕不韦说了甚麽话呢?假若吕不韦知道了整件事情,应该
会避忌我,甚或立即把我处死,不会像现在般仍着我为他办事。」
乌应元整个人像忽然苍老了近十年,颓然叹道:「幸好我早防了他们一手,
只说吕不韦这人表面看来豁达大度,其实非常忌材,不大可靠。现在少龙得大王
王后爱宠,恐会招他之忌,所以必须早作防范,预好退路。至於细节,却没有告
诉他们。」滕翼沉声道:「我看廷威少爷仍没有这麽大胆,此事或有族内其他长
辈支持,所以未调查清楚,切勿轻举妄动。」
图先点头道:「滕兄说得对,假若抓起了廷威少爷,必会惊动吕不韦,那他
就知有内奸了。」乌应元再叹了一口气,目泛泪光。乌廷威毕竟是他亲生骨肉,
那能不伤心欲绝. 图先续道:「以吕不韦的精明,见少龙你出使不成回来之後,
立即退隐牧场,又准备後路,必然猜到给你识破了他的阴谋. 此事若泄漏出来,
对他的影响非同小可,他绝不会放过你们。」
乌应元拭掉眼泪,冷哼道:「现在秦廷上下都对少龙另眼相看,我们乌家牧
场又做得有声有色,他能拿我们怎样?」图先道:「新近吕不韦招纳了一位着名
剑手,与以前被少龙杀死的连晋同属卫人,听说两人还有师兄弟的关系. 此人叫
管中邪,生得比少龙和滕兄还要粗壮,论气力可比得上嚣魏牟,剑法骑术则犹有
过之,有以一当百之勇。人又阴沉多智,现在成了吕不韦的心腹,负责为他训练
家将,使吕不韦更是实力倍增,此人绝不可小觑. 」
滕翼和项少龙均感头皮发麻,若此人比嚣魏牟更厉害,恐怕他们都不是对手。
当日之所以能杀死嚣魏牟,皆因先用计射了他一箭,否则胜负仍是难以预料。乌
应元道:「图管家和他交过了手吗?」图先苦笑道:「和他玩过几下子,虽没有
分出胜负,但图某自知远及不上他,否则那会把他放在心上。」
三人无不动容。要知吕府芸芸家将中,图先一向以剑术称冠,假若连他也自
认远及不上这个管中邪,可知他是如何厉害了。滕翼道:「吕不韦既得此人,说
不定会在宴会的场合藉表演剑法为名,迫少龙动手,再以失手为藉口,杀害少龙。
那既非私斗,秦人在宴会比武又视同家常便饭,既成事实後,恐大王亦难以怪他。」
乌应元倒对项少龙充满信心,这当然是他不知嚣魏牟的厉害。冷笑道:「少
龙是那麽容易杀死的吗?不过以後出入倒要小心点. 」项少龙暗忖一日未和吕不
韦正式翻脸,很多事都是避无可避,叹道:「吕不韦四处招揽人材,还有甚麽其
他像样的人物?」
图先道:「论文的有个叫莫傲的人,此人才智极高,见闻广博;但心术极坏,
使人假扮阳泉君偷袭你们的主意,可能便是出自这人的坏心肠. 他又对医药之道
极有心得,先王之死,应是由他下手配制毒药。」滕翼皱眉道:「这事连你也不
知道吗?」
图先叹道:「莫傲娶了吕雄的妹子,可算是吕不韦的亲族。这种天大重要的
事,除了他自己的族人外,连我这跟了他十多年的亲信也瞒着,如今还设法削掉
我的人呢,唉!」说到最後,露出了伤痛怅惘的心情。乌应元忍不住道:「图管
家为何不像肖先生般一走了之呢?」
图先脸容深沉下来,咬牙切齿的道:「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我怎也要看着他
如何收场。幸好我尚对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只要他一天不知道我已识穿了他的
阴谋,他仍不会对付我,表面上,他怎也要摆出重情重义的虚伪样子。」项少龙
陪着他叹了一口气道:「刚才你说文的有这莫傲,那武的还有甚麽人?」
图先道:「还有三个人,虽远及不上管中邪,但已是不可多得的一流好手,
他们就是鲁残、周子桓和嫪毒。」项少龙剧震道:「嫪毒?」
三人同时大讶的瞪着他。图先奇道:「你认识他吗?他虽是赵人,但三年前
早离赵四处碰机会,後来在韩国勾引了韩闯的爱妾,被韩闯派人追杀,才被迫溜
了来咸阳。少龙理应没有机会和他碰过头. 」项少龙是有口难言,在秦始皇那出
电影里,嫪毒乃重要的奸角,勾搭了朱姬後,脱离吕不韦的控制,干扰朝政,密
谋造反。这些事怎能对他们说呢?苦笑道:「没有甚麽?只是这人的名字很怪吧
了!」
三人仍怀疑地看着他。项少龙摊着手道:「说实在的,不知为何我听到这人
的名字就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嘿!这是个甚麽样的人呢?」他这麽说,三人反
而可以接受,无不心生寒意。滕翼本是一无所惧的人,但现在有了娇妻爱儿,心
情自是迥然有异。
图先沉吟片晌道:「嫪毒这人很工心计,最擅逢迎吹拍之道,很得吕不韦欢
心。兼之他生得一表人材,有若玉树临风,妇人小姐见到他,就像饿蚁见到了蜜
糖。在咸阳里,他是青楼姑娘最欢迎的人。」顿了顿又道:「据说他天赋异禀,
晚晚床笫征战亦不会力不从心,曾有连御十女的纪录。吕不韦就是最爱利用他这
专长,要他勾引人家妻妾,探听消息。哼!这人是天生无情无义的人,也不知误
了多少良家妇女的终身,若不是有吕不韦护着他,早给人杀了。」
四人沉默下来。吕不韦招揽的人里,有着不少这类「奇人异士」,若和他公
然对抗,确非一件愉快的事。乌应元叹了一口气道:「图管家这样来找我们,不
怕吕不韦起疑心吗?」图先道:「今次我实是奉他之命而来,邀请少龙三天後到
咸阳相府赴宴。至於他为何宴请少龙,我却不知道了,看来都不会是甚麽好事。
乌大爷却不在被请之列。」
项少龙想起吕不韦迫婚的事,叹了一口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走
着瞧吧。有些事避都避不了的。」乌应元道:「外忧虽可怕,内患更可虑. 若不
痛下决心,清理门户,将来吃了大亏,那才要後悔莫及呢。」
图先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更不可让廷威少爷知道事情败露,甚至不妨
反过来利用他制造假像,瞒骗吕不韦. 」转向项少龙道:「吕不韦是我所见过最
擅玩弄阴谋手段的人,咸阳内现在唯一能与他周旋的,就只有你项少龙一人。你
们乌家有廷威少爷这内忧,相府内亦有我图先,就让我们来与他分个高低好了。」
项少龙回复了冷静,微笑道:「多余话我不说了,只要我项少龙有一口气在,
终会为各位被害死的弟兄他们讨回公道的。」
项少龙回到後院,乌廷芳、赵致、纪嫣然和田氏姊妹正在弄儿为乐。项少龙
虽心情大坏,仍抱起由纪嫣然取名宝儿的儿子,逗弄了一会,看到众女这麽兴高
采烈,想起危难随时临身,不禁百感交集。纪嫣然慧质兰心,看出他的不安,把
他拉到一旁追问原因。
项少龙把乌廷威的事说了出来,同时道﹕「最紧要提醒廷芳,假若这小子问
及出使的事,怎也不可把秘密透露他知道。」纪嫣然沉吟片晌後,道﹕「我倒想
到一个方法,就是由廷芳之口泄露出另一种假像,廷威必会深信不疑,还会抢着
把事情告诉吕不韦,说不定我们可把他骗倒哩!」
项少龙苦恼地道﹕「但有甚麽谎话,可解释我们要到塞外去避开吕不韦呢?」
纪嫣然道﹕「吕雄就是个可资利用的人,只要我们说猜到吕雄和阳泉君的人暗通
消息,因而怀疑是吕不韦在暗中唆使,那吕不韦最害怕的事,便没有泄露出来。
因为吕不韦最怕人知道的,就是偷袭者根本不是阳泉君的人。」
项少龙喜得在纪嫣然脸蛋吻了一口,赞道﹕「就这麽办!有你这女诸葛为我
筹划,还用担心甚麽呢?」纪嫣然愕然道﹕「甚麽是女诸葛?」
项少龙这才知说漏了口,诸葛亮是三国的人,要几百年後才出世,纪才女当
然不知道。幸好这时赵致走了过来,怨道﹕「柔姊真教人担心,这麽久都不托人
捎个信来,兰姊更怪她不来看她哩!」项少龙想起善柔,刚因纪嫣然的妙计而稍
为放下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安慰了赵致两句後,项少龙对纪嫣然道﹕「明天我们回咸阳,琴清不是约你
去她家小住吗?我可顺道送你去。」纪嫣然含笑答应,过去把乌廷芳拉往内轩,
当然是要藉她进行计划。项少龙不忍见乌廷芳惊悉乃兄的坏事而伤心的样子,溜
了去找滕翼练剑。为了将来的危难,他必须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状态中。在这战
争的年代里,智计剑术,缺一不可。这未来十年,将会是非常难熬的悠久岁月。
次日正要起程往咸阳时,才发觉乌应元病倒了。项少龙这岳丈一向身体壮健,
绝少病痛,忽然抱恙,自然是给不肖子乌廷威气出来的。项少龙嘱咐了乌廷芳好
好侍奉他後,忧心忡忡的和纪嫣然、滕翼、荆俊及十多个精兵团顶尖好手组成的
铁卫,赶往咸阳。
乌卓和一千子弟兵,离开牧场足有个多月了,仍未有任何资讯传回来,不过
既有王剪照顾他们,项少龙亦不用担心。次日清晨,进了城门,项少龙忍着了见
琴清的欲望,遣非常乐意的荆俊负责把纪嫣然送往在王宫附近的琴清府第去,自
己则和滕翼返回乌府。刚踏入府门,见到乌廷威和陶方不知为甚麽事争执着,乌
廷威见项滕两人来到,冷冷打了个招呼,怒冲冲的走了。
陶方摇头叹了一口气道﹕「真拿他没法!」三人坐下後,陶方道﹕「他前天
才向我要了五锭黄金,今天竟又迫我再给他五锭,我给他没要紧,但大爷责怪下
来时,谁负那责任。哼!听说他最近几个月迷上了醉风楼的婊子单美美,难怪挥
金如土。冤大头永远是冤大头,他拿金子给人,人家却拿金子去贴小白脸。」
项少龙想不到这类情况古今如一,顺口问道﹕「那个小白脸有这种本事,竟
可让青楼的红阿姑倒贴他呢?」陶方不屑道﹕「还不是吕相府的嫪哥儿,他自夸
若用那条家夥来当轮轴,可绕室三匝而不坠,你们相信吗?」
项少龙和滕翼对望一眼,都感觉内有别情。前者沉声道﹕「是嫪毒吗?」陶
方愕然道﹕「你也听过他吗?」
陶方仍未知乌廷威出卖家族的事,项少龙藉这机会说了出来。陶方听得脸色
连变,叹道﹕「我早猜到有这情况发生了。自少龙你来乌家後,一直把这个自视
甚高的忤逆子压着,他怎会服气。而且咸阳这麽热闹繁华,要他离开前往塞外捱
苦,那更甚於要了他的命。」滕翼道﹕「看来吕不韦一直在利用着他,否则嫪毒
不会通过那单美美来操纵乌廷威。我们要提高十二个精神,假设吕不韦害死乌爷,
家业将名正言顺落在这不肖子手里,加上其他长辈的支持,我们还怎能在乌家下
去呢?」
陶方脸色倏地转白,颤声道﹕「少爷不致这麽大胆吧!」项少龙冷哼道﹕
「色迷心窍,再加利慾薰心,他甚麽事做不出来。单是向吕不韦泄漏秘密,和实
质的杀父没有甚麽分别了。」
滕翼一震道﹕「记不记得图先曾提过的莫傲,最擅用药,害死了人,事後甚
麽都查不到,这一手不可不防呢。」陶方的脸色更难看了,站了起来,道﹕「让
我回牧场一趟,和大少爷谈个清楚。」
项少龙点头道﹕「岳丈正染恙卧榻,你顺便去看看他也好。」陶方与乌应元
主仆情深,闻言匆匆去了。他刚出门,王宫有内侍来到,传项少龙入宫见驾. 项
少龙连那盏茶都未有机会喝完,立即匆匆入宫去了。
才到王宫,禁卫统领安谷傒迎上来道﹕「大王正要派人往牧场找你,听得太
傅来了咸阳,倒省了不少时间. 」项少龙讶道﹕「甚麽事找得我那麽急呢?」
安谷傒凑到他耳旁道﹕「魏人真的退兵了!」项少龙才记起此事,暗忖今趟
信陵君有难了。安谷傒又道﹕「太傅谒见大王後,请随末将到太子宫走一转,李
廷尉希望能和太傅叙旧呢。」
项少龙把李廷尉在心中念了几次,才省起是李斯,欣然道﹕「我也很想见他
哩!安统领现在一定和他相当厮熟了。」安谷傒领着他踏上通往内廷的长廊,微
笑道﹕「李先生胸怀经世之学,不但我们尊敬他,大王、王后和太子都佩服他的
识见。」
项少龙心中暗笑,自己可说这时代最有「远见」的人,由他推荐的人怎错得
了。李斯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将来那能坐上秦国第二把交椅的位置。这小子最管
用的就是法家之学,与商鞅一脉相乘,自然对正秦人的脾胃。廷尉虽职位低微,
却是太子的近臣,只要有真材实学,又懂逢迎小盘,将来飞黄腾达,自是必然了。
左思右想之际,到了内廷的宏伟殿门前。登上长,踏入殿内,庄襄王充满欢
欣的声音传来道﹕「少龙快来,今趟你为我大秦立下天大功劳,寡人定要重重赏
你。」项少龙朝殿内望去,只见除了吕不韦和徐先这两大丞相外,鹿公、贾公成、
蔡泽、嬴楼、嬴傲、王陵等上次见过的原班权臣大将全来了,只欠了一个对他态
度恶劣的大将杜壁。他忙趋前在龙廷前跪下,道﹕「为大秦尽力,乃微臣份内之
事,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庄襄王笑道﹕「快起来!如此不动干戈,便化解了破关之危,最合寡人心意。」
项少龙起来後,偷望了吕不韦一眼,只见他眼内杀机一闪即没後,堆起笑容道﹕
「少龙就是这麽居功不骄的人,不过少龙尚无军功,大王异日可差他带兵出征,
凯旋归来时,再论功行赏,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这时项少龙退至末位,正咀嚼着吕不韦刚才眼神透露出的杀意,暗忖明天相
府宴会时,定要小心点才成,否则说不定真会给吕不韦借比试为名,活生生宰掉
了。不过刚才庄襄王说者无心的一番话,正显示出他不喜妄动干戈的和平性格,
实与吕不韦的野心背道而驰. 只听鹿公呵呵笑道﹕「右相的想法未免不懂变通了,
不费一兵一卒,就使魏人退兵,其他四国更难再坚持,这还不是立了军功吗?」
庄襄王开怀道﹕「鹿公此言正合孤意,各位卿家还有何提议?」此刻只要不
是聋的或盲的,均知庄襄王对项少龙万分恩宠,谁敢反对?商议了一番後,决定
策封项少龙为御前都统兼太子太傅,与安谷傒同级,假设秦王御驾亲征,他和安
谷傒便是傍侍左右的亲卫将了,但目前仍只是个虚衔,没有领兵的实权。众人纷
纷向他道贺.
在这情况下,项少龙可说推可无推,同时也知道,庄襄王的恩宠,进一步把
他推向与吕不韦斗争的路上。以前就算对着赵穆这麽强横的敌人,他也没有半丁
点惧意。可是只要想起历史上清楚写着庄襄王死後那十年的光景,吕不韦一直权
倾朝野,无人敢与其争锋,又自己不知会否栽在他手上,想想就头皮发麻,苦恼
难解。这就是知道部分命运的坏处了。
又畅谈一番後,庄襄王特别嘱咐项少龙今晚要和他共餐,才欣然离去,返回
後宫歇息。项少龙更是心中叫苦,因为庄襄王并没有邀请吕不韦,摆明今趟的功
劳,是全归他项少龙一个人的。不过他也没有办法,和吕不韦虚与委蛇一番後,
往见李斯。李斯搬到了太子宫旁的客舍居住,见到项少龙,露出曾共患难的真诚
笑意,谢过安谷傒後,把他领进客舍的小厅堂去。
项少龙见他一洗昔日倒楣之气,脱胎换骨般神采飞扬,代他高兴道﹕「李兄
在这里的生活定是非常写意了。」李斯笑道﹕「全赖项兄提携,这里和相府,可
说是两个不同的天地,若要我回到那里去,情愿死掉算了。」这麽一说,项少龙
立知他定是在相府挨过不少辛酸,例如遭人排挤侮辱的那类不愉快事件。
这时有位俏婢奉上香茗後,才返回内堂。项少龙见她秀色可餐,质素极佳,
禁不住多看了两眼。李斯压低声音道﹕「这是政太子给我的见面礼,还不错吧!」
项少龙听得心生感触,想当年小盘调戏婢女,被母亲赵妮责怪,现在则随手送出
美女。不过这小子尚算听教听话,依自己的指示善待李斯,还懂得以手段笼络人,
真不简单。忍不住问道﹕「李兄认为太子如何呢?」
李斯露出尊敬的神色,低声道﹕「太子胸怀经世之志,观察敏锐,学习的能
力又高,将来必是一统天下的超卓君主,李斯有幸,能扶助明主,实拜项兄之赐
. 」今趟轮到项少龙对李斯肃然起敬了。他对小盘这未来秦始皇信心十足,皆因
他从史书预知结果。可是李斯单凭眼光,看出小盘异日非是池中之物,当然比他
更要高明多了。
李斯眼中再射出崇敬之色,但对象却是项少龙而非小盘,正容道﹕「前天我
陪太子读书时,大王和王后来探太子,说起项兄曾提议一统天下後,外则连筑各
国长城,内则统一币制、立郡县、开驿道、辟运河,使书同文、行同轨,确是高
瞻远瞩,李斯佩服得五体投地。」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自己被迫下「念」
出来的一番话,庄襄王竟拿来作对小盘的教材,异日小盘奉行不误时,岂不是自
己拿历史来反影响了历史,这笔糊涂账该怎麽算呢?
真正的谦逊了几句後,李斯向项少龙问起了吕不韦的动静. 项少龙说了後,
李斯道﹕「项兄不用担心,照我看大王对吕不韦的大动干戈,又惹得五国联军兵
临关下,已开始颇有微言,这大奸贼风光的日子怕不会太长久了。」项少龙心中
暗叹,任你李斯目光如炬,也不知庄襄王命不久矣。诚恳地道﹕「老天爷并不是
每事都能如人所愿,将来无论发生了甚麽事,李兄只须记着尽力辅助太子,其他
的事都不要理会。」
李斯不悦道﹕「项兄当我李斯是甚麽人,既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自当祸福与
共,以後李斯再不想听到这种话了。」项少龙苦笑时,小盘差人召他去见。两人
均感相聚的时间短促,但既是太子有命,惟有依依惜别了。项少龙虽树立了很多
敌人,但也交到了很多朋友。
第二章、秦王归天
小盘负手立在窗漏前,看着黄昏下外面御园的冬景,自有一种威淩天下的气
度,内侍报上项少龙来临,退了出去後,淡然道﹕「太傅请到我身旁来!」项少
龙感到他愈来愈「像」太子了。移到他左旁稍後处站定,陪他一起看着园外残冬
的景色。小盘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轻轻叹了一口气。项少龙讶道
﹕「太子有甚麽心事呢?」小盘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我有甚麽心事,谁
能比太傅更清楚哩!」
项少龙微感愕然。小盘还是首次用这种「太子」的口气和他说话,把两人间
的距离又拉远了少许,感触下,不禁学他般叹了一口气。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後,
小盘道﹕「昨天吕相国对我说了一番非常奇怪的话,说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真正对
我好,就是父王、母后和他吕不韦. 但三人中,可助我一统天下的,却只有他一
个人能办到,教我不要相信其他人,他们只属供我成就不朽霸业鸿图的踏脚石。
唉!看来他真把我当作是他的儿子,又以为我也心知肚明了. 」
倏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瞧着项少龙,低声道﹕「师傅!他为何要说这番
话呢?是否针对你而言?我也不知甚麽时候才可登上王位,他却好像已把我看成
了秦室之主,这事岂非奇怪之极?」项少龙被他看得心头狂跳。换了往日,他定
会责他不应称他作师傅,可是目下为他霸气迫人的气度所慑,兼之他竟能从吕不
韦的说话中,推断出吕不韦和他之间有点不妥当,显出过人的敏锐和才智,一时
间竟说不出话来。
小盘恍然,回复平常的神态道﹕「看太傅的神情,吕相国和太傅间必发生了
一些不愉快的事?」接着神情微黯道﹕「太傅仍要瞒着我吗?」
项少龙这时才有空想到小盘提出的另一个问题. 自己知道小盘很快会因庄襄
王的逝世登上王位,皆因此乃历史,可是吕不韦凭甚麽知道呢?除非…,想到这
里一颗心不由跳得更剧烈了。
小盘讶道﹕「太傅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这时项少龙想到的却是﹕历
史上所说庄襄王登基三年後,因病去世根本就不是事实。庄襄王根本是给吕不韦
害死的。否则他不会在这时候向小盘说出这番奇怪的话来。自己怎能任他行凶呢?
他的心跳得更剧烈了。自己真蠢,盲目相信史书和电影,其实早该想到这可
能性。假设他把所有事情,和盘向庄襄王托出,他会怎样对待这大恩人呢?以他
和庄襄王与朱姬的关系,他的说话肯定有很大的说服力。这样能否把历史改变?
项少龙猛下决心,决定不顾一切,也要设法挽救庄襄王的性命,如此才对得住天
地良心。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奔进来哭道﹕「禀上太子,大王在後廷昏倒了。」小盘
立即色变。项少龙则手足冰寒,知道已迟了一步,终於改变不了历史巨轮转动的
方向。同时想起刚才廷会时吕不韦眼中闪过的杀机,明白到那竟是针对庄襄王而
发的。今趟他又输了一着,却是被虚假的历史蒙蔽了。
八名御医在庄襄王寝宫内经一晚的全力抢救,这秦国君主已醒了过来,却失
去了说话的能力,御医都认为他中了风. 只有项少龙由他眼中看出痛苦和愤恨的
神色。他的脉搏愈来愈弱,心脏两次停止了跳动,但不知由那里来的力量,却支
撑着他,使他在死神的魔爪下作垂死挣紮。当吕不韦趋前看他时,他眼中射出愤
怒的光芒,口唇颤震,只是说不出梗在心里的话来。
朱姬哭得像个泪人儿般,全赖一众妃嫔扶着,才没有倒在地上。秀丽夫人和
成蟜都哭得天昏地暗,前者更数度昏厥了过去。小盘站在榻旁,握紧庄襄王的手,
一言不发,沉默冷静得教人吃惊. 获准进入寝宫的除吕不韦外,只有项少龙这身
分特别的人,以及徐先、鹿公、蔡泽、杜壁等重臣,其他文武百官,全在宫外等
候消息。
庄襄王忽然甩开小盘的手,辛苦地指向项少龙。吕不韦眼中凶光一闪,别头
向项少龙道﹕「大王要见你!」说罢退往一旁,只留下小盘一人在榻侧。项少龙
心中悔恨交集,若他能早一步想到吕不韦狼心狗肺至会害死庄襄王,定会不顾一
切地把他的奸谋揭露出来。可是却斗不过命运,终是棋差一着。他来到榻前,跪
了下去,握紧了庄襄王的手。
庄襄王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注在他脸上,射出复杂之极的神色,其中包括了
愤怒、忧伤和求助。当场所有人里,除了吕不韦外,恐怕只有项少龙能明白他的
意思。他虽不知吕不韦用甚麽手法和毒药害到庄襄王这个样子,但极有可能是凭
着与庄襄王的亲密关系,亲自下手。所以庄襄王醒来後,心知肚明害他的人是吕
不韦,却苦於中毒已深,说不出话来。吕不韦的新心腹莫傲用毒之术,确是高明
至极,竟没有御医可以看出问题.
握着庄襄王颤抖着的手,项少龙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一直没有表情的小盘,
亦跪了下来,开始痛泣起来。宫内的妃嫔宫娥受到感染,无不垂泪. 项少龙不忍
庄襄王再受折磨,微凑过去,以微细得只有小盘才可听到的声音道﹕「大王放心,
我项少龙定会杀掉吕不韦,为你报仇。」小盘猛震了一下,却没有作声。庄襄王
双目异芒大作,露出惊异、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敛去,徐徐闭上双目,
头无力地侧往一旁,就此辞世。
寝宫内立时哭声震天,妃嫔大臣跪遍地上。小盘终於成为了秦国名义上的君
主了。
项少龙回到乌府时,已近深夜四更天了。他和滕翼、荆俊都是心情沉重。没
有了庄襄王,吕不韦更是势大难制。小盘一天未满二十一岁,便不能加冕为王,
统揽国政,吕不韦这右丞相理所当然地成了摄政辅主的大臣。朱姬则成了另一个
最有影响力的人。可是因她在秦国始终未能生根,故亦不得不倚赖吕不韦,好互
相扶持。利害的关系,使两人间只有合作一途。
在某一程度上,项少龙知道自己实是促成吕不韦对庄襄王遽下毒手的主要因
素之一。正如李斯所言,庄襄王与吕不韦的歧见愈来愈大,加上乌廷威的泄秘,
使吕不韦担心若项少龙向庄襄王揭出此事,说不定所有荣华富贵、名位、权力,
均会毁於一旦。加上又希望自己的「儿子」早点登基,本身更非善男信女,故铤
而走险,乃属必然的事。现在秦朝的半个江山,已落到了这大奸人手里. 他唯一
失算的地方,就是千猜万想,也估不到小盘的真正身分。
三人此时在大厅坐下,虽是身疲力累,却半点睡意都欠奉。滕翼沉声道﹕
「是否吕不韦干的?」项少龙点头道﹕「应该错不了。」
荆俊年少气盛,跳起来道﹕「我们去通知所有人,看他怎样脱罪。」待见到
两位兄长都木然看着他时,才颓然坐回蓆上。滕翼道﹕「不若我们立刻离开咸阳,
趁现在秦君新丧,吕不韦忙於布置的时刻,离得秦国愈远愈好。」
项少龙心中暗叹,若没有小盘,他说不定真会这样做。为了娇妻和众兄弟的
安全,甚麽仇都可暂搁一旁,现在却不可以一走了之。滕翼道﹕「君子报仇,十
年未晚。眼前这脱身机会错过了将永不回头,吕不韦现在最忌的人就是三弟,只
要随便找个藉口,就可把我们收拾。」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二哥先走一步好
吗?顺便把芳儿她们带走。」
滕翼大感愕然道﹕「咸阳还有甚麽值得三弟留恋的地方呢?」荆俊则道﹕
「三哥有姬後和太子的支援,我看吕不韦应不敢明来,若是暗来,我们怎不济都
有一拚之力。」
项少龙断然道﹕「小俊你先入房休息,我有事和二哥商谈。」荆俊以为他要
独力说服滕翼,依言去了。项少龙沉吟良久,仍说不出话来。滕翼叹了一口气道
﹕「少龙!说实在的,我们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厚,有甚麽事那麽难以启
齿呢?若你不走,我怎也不会走,死便死在一块儿好了。」
项少龙猛下决心,低声道﹕「政太子实在是妮儿的亲生儿子。」滕翼剧震道
﹕「甚麽?」项少龙遂一五一十,把整件事说了出来。
滕翼不悦道﹕「为何不早对我说呢?难道怕我会泄漏出去吗?」项少龙诚恳
道﹕「我怎会信不过二哥,否则现在就不会说出来了。只是这秘密本身便是个沉
重的负担,我只希望一个人去承受吧了!」
滕翼容色稍缓,慨然道﹕「若是如此,整个形势完全不同了,我们就留在咸
阳,与吕不韦周旋到底,但却须预留好退路,必要时溜之大吉。以我们的精兵团,
只要不是秦人倾力来对付我们,该有逃命的把握。」项少龙道﹕「小俊说得不错,
吕不韦还不敢明刀明枪来对付我们,不过暗箭难防,我们待襄王殡殓後,立即返
回牧场,静观其变。小盘虽还有八年才行加冕大礼,但如今终是秦王,他的话就
是王命,给个天吕不韦作胆,也不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内。」
滕翼道﹕「不要低估吕不韦,这人既胆大包天,又爱行险着,只是这麽只手
遮天的害死两代秦君,即可知他厉害,加上他手上的奇人异士无数,纵不敢明来,
我们也是防不胜防呢。」项少龙受教地道﹕「二哥教训得好,我确是有点忘形了。
小盘说到底仍是个孩子,希望姬後不要全靠向吕不韦就好了。」
滕翼叹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急骤的足音,由远而近。两人对望一
眼,都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觉. 一名应是留在牧场的精兵团团员乌杰气急败坏地奔
了进来,伏地痛哭道﹕「大老爷逝世了!」
这句话有若晴天霹雳,震得两人魂飞魄散。项少龙只感整个人飘飘荡荡、六
神无主,一时间连悲痛都忘掉了。忽然间,他们明白到吕不韦请他们到咸阳赴宴,
其实是不安好心,乃调虎离山之计,好由乌家的内奸,趁他们离开时,夺过牧场
的控制权。幸好误打误撞下,陶方全速赶了回去。否则乌应元的死讯,绝不会这
麽快传到来。
荆俊跑赶了入来,问知发生了甚麽事後,热泪泉涌,一脸愤慨,往大门冲去。
滕翼暴喝道﹕「站着!」荆俊再冲前几步後,哭倒地上。滕翼把乌杰抓起来,摇
晃着他道﹕「陶爷有甚麽话说?」
乌杰道﹕「陶爷命果爷和布爷率领兄弟把三老爷、四老爷和廷威少爷都绑了
起来,请三位大爷立即赶回牧场去。」滕翼放开了手,任这因赶路耗尽了气力的
乌杰软倒地上。然後来到失魂落魄的项少龙前,抓着他肩头道﹕「这是生死存亡
的关头,三弟你若不能当机立断,整个乌族都要完了。」
项少龙茫然道﹕「我可以怎办呢?难道要我杀了他们吗?」滕翼道﹕「正是
这样,你不杀人,别人便来杀你,这些蠢人竟然相信吕不韦,也不想想吕不韦怎
会让人知道是他害死乌大爷。若我猜得不错,吕不韦的人正往牧场进发,以乌族
内斗作掩饰,欲一举杀尽乌家的人。」
又向荆俊喝道﹕「小俊!若我们死不了,你还有很多可以哭的机会,现在立
即给我出去把风,同时备好马匹。」荆俊跳了起来,领着拥了进来的十八铁卫旋
风般去了。项少龙清醒过来,压下悲痛,向报讯的乌杰道﹕「你是否由城门进来
的?」
乌杰答道﹕「陶爷吩咐我攀城墙入来,好避人耳目。」滕项两人对望一眼,
都对陶方临危不乱的老到周详,感到惊异,陶方竟是厉害至此。乌杰又道﹕「我
们有百多人在城外等候三位大爷,备有脚程最好的快马,三位大爷请立即起程。」
这时乌言着仓皇奔进来道﹕「情势看来不妙!西南和东北两角各有百多人摸
黑潜来哩。」滕翼断然道﹕「立即放火烧宅,引得人来救火时,他们的人就不敢
强来了,这也可救回宅内婢仆们之命。」乌言着领命去了。
滕翼再向项少龙正容道﹕「三弟下了决心吗?」项少龙凄然一笑道﹕「我再
没有别的选择了。由今天开始,谁要对付我项少龙,只要杀不死我,都要以血来
偿还。」在这一切全凭武力解决的时代,这是唯一的应付方法。项少龙终彻底地
体会到这真理。
滕翼点头道﹕「这才像样,可以起程了吗?」猎猎声响,後园的货仓首先起
火。咸阳乌府房舍独立,与屋远隔,在这残冬时分,北风虽猛,火势应该不会蔓
延往居去。叫喊救火的声音,震天响起。邻居们当然不会这麽快惊觉,叫救火的
自是放火的人。
项少龙振起精神道﹕「我们立即赶回去。」就在这一刻,他知道与吕不韦的
斗争,已由暗转明。而直到现在,吕不韦仍是占着压倒性的上风. 他的噩梦,何
时才可告一段落呢?
第三章、识破奸谋
众人策骑往城门驰去时,天际微微亮了起来。项少龙在转上出城的驿道时,
忽地勒马叫停。滕翼、荆俊、十八铁卫和那报讯的乌杰,与一众精兵团团员,慌
忙随他停下来。晨早的寒风吹得各人衣衫飞扬. 长道上空寂无人,一片肃杀凄凉
的气氛。风吹叶落里,驿道旁两排延绵无尽的枫树,沙沙作响。
项少龙苦笑道﹕「我怎都要接了嫣然,才可放心离去。」滕翼一呆皱眉道﹕
「她在寡妇清处,安全上应该没有问题吧。」
项少龙道﹕「我明白这点,但心中总像梗着一根刺,唉!对不起。」滕翼与
荆俊对望一眼,都泛起无奈的表情,回牧场乃急不容缓的一回事,怎容得起这时
间上的延误. 那乌杰焦急道﹕「项爷!不若另派人去接夫人吧!」
项少龙和滕翼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心生寒意,都想起了当日出使魏国,临时
改道时吕雄的反应。精兵团的团员均受过训练,受着最严格的纪律约束,上头说
话时,并没有他们插嘴的余地。为何这乌杰胆子忽然大起来?难道还怕他们不知
道形势的紧迫吗?项少龙既生疑心,诓他道﹕「就由乌杰你和荆爷去接夫人好吗?」
乌杰愕然道﹕「这怎麽成哩!我还要给项爷和滕爷引路,噢!」
乌言着和乌舒两人,在滕翼的手势下,由後催骑而上,左右两把长剑,抵在
乌杰胁下处。项少龙双目寒芒闪动,冷笑道﹕「乌杰你知否是甚麽地方出错,泄
露了你的奸计?」乌杰色变道﹕「我没有啊!我不是奸细!」话出口,才知漏了
嘴。
要知项少龙在乌家的子弟兵中,地位之高,有若神明。这乌杰在他面前,由
於有这心理的弱点,自是进退失据。荆俊勃然大怒,喝道﹕「拖他下马!」「砰!」
乌舒飞起一脚,乌杰立即跌下马背,尚未站起来,给跳下马去的滕翼扯着头发抽
了起来,在他小腹结结实实打了一拳。乌杰痛得整个人抽搐着弯了起身体,又给
另两名铁卫夹着两臂,硬迫他站着。
荆俊早到了他身前,拔出匕首,架在他咽喉处,寒声道﹕「只要有一句谎话,
这匕首会割破你的喉咙。但我将很有分寸,没有十来天,你都不会死去。」乌杰
现出魂飞魄散的神色,崩溃下来,呜咽着道﹕「是少爷迫我这般做的,唉!是我
不好!当他的侍从时,欠了他很多钱. 」
各人心中恍然,暗呼幸运,若非项少龙忽然要去接纪嫣然一起离城,今趟真
是死都不知是甚麽一回事。这条毒计都不可谓不绝了。项少龙心中燃起希望,沉
声道﹕「大老爷是否真的死了?」乌杰摇头道﹕「那只是骗你的。牧场甚麽事都
没有发生,少爷要对付的只是你们三位大爷,否则我怎也不肯做………呀!」腰
胁处中了乌舒重重一下膝撞。
项少龙心情转佳,道﹕「这家夥就交给二哥问话,我和小俊到琴府去,接了
嫣然後再作打算好了。」约了会面的地点後,与荆俊策骑往琴清的府第驰去,这
时才有机会抹去一额的冷汗。
往琴府去时,项少龙有着再世为人的感觉. 假若吕不韦所有这些阴谋奸计,
均是出於吕不韦府里那叫莫傲的脑袋,那这人实在是他所遇过的人中,智计最高
的人,且最擅长以有心算无心的手段。此计真若成功,项少龙只能比庄襄王多活
两天。
这是条连环紧扣的毒计。首先,吕不韦见在红松林害不死他项少龙,转而向
乌廷威这一向沉迷酒色的人下手,由嫪毒通过一个青楼名妓,加上相府的威势,
再利用他嫉恨不满项少龙的心态,把他笼络过去。当乌廷威以邀功的心态,把乌
族准备撤走的事,泄露了给吕不韦後,这大奸人遂立下决心,要把他项少龙除去。
毒杀庄襄王一事,可能是他早定下了的计划,唯一的条件是要待自己站稳阵脚後,
才付诸实行。
於是吕不韦借宴会之名,把他引来咸阳。庄襄王横死後,诈他出城,在路上
置他於死地。际此新旧国君交替的时刻,秦国上下因庄襄王之死乱作一团,兼之
他项少龙又是仇家遍及六国的人,谁会有闲情理会并追究这件事?这个谎称乌应
元去世,牧场形势大乱,斗争一触即发的奸谋,并非全无破绽. 项少龙和滕翼便
从乌杰的话中,觉得陶方厉害得异乎寻常。可是庄襄王刚被害死了,成惊弓之鸟
的他们,对吕不韦多害死个乌应元,绝不会感到奇怪。
而事实上乌廷威虽然不肖,但针对的只是项少龙,并非丧尽天良至弑父的程
度。可是加上有形可疑的人似是要到乌府偷袭,使他们根本无暇多想,只好匆匆
赶返牧场,这样就正好掉进了吕不韦精心设置下的陷阱里了。若非项少龙放心不
下让纪嫣然独自留在咸阳,真是死了都不知是甚麽一回事。项少龙长长吁出一口
气,振起雄心,加鞭驱马,和荆俊奔过清晨的咸阳大道,朝在望的琴清府奔去。
琴清一身素白的孝服,在主厅接见两人。不施脂粉的颜容,更是清丽秀逸之
气迫人而来,教人不敢正视,又忍不住想饱餐秀色。荆俊看呆了眼,连侍女奉上
的香茗,都捧在手上忘了去呷上两口。琴清神态平静地道﹕「项太傅这麽早大驾
光临,是否有甚麽急事呢?」项少龙听出她不悦之意,歉然道﹕「也不是甚麽紧
要的事,只是想把嫣然接回牧场吧了!」
话完後,自己都觉得理由牵强。本说好让纪嫣然在这里小住一段日子,现在
不到三天,却来把她接走,还是如此匆忙冒昧,选的是人家尚未起榻的时间,实
於礼不合。琴清先吩咐下人去通知纪嫣然,然後蹙起秀长的黛眉,沉吟起来。
项少龙呷了一口热茶,溜目四顾。大厅的布置简洁清逸,不含半丝俗气,恰
如其份地反映出女主人高雅的气质和品味。琴清淡淡道﹕「项太傅忽然改变主意,
是否欠了琴清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呢?」项少龙大感头痛,无言以对。骗她吧!
又不愿意这麽做。
琴清轻叹道﹕「不用为难了。至少你不会像其他人般,说出口不对心的话,
只是大王新丧,项太傅这样不顾而去,会惹起很多闲言闲语呢。」项少龙苦笑道
﹕「我打个转便会回来,唉!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使人身不由己的。」
琴清低头把「身不由己」念了几遍,忽然轻轻道﹕「项太傅有否觉得大王的
驾崩,来得太突然呢?」项少龙心中一檩,知她对庄襄王之死起了疑心。暗忖绝
不可坚定她这想法,否则她迟早会给吕不韦害死,忙道﹕「对这事御医会更清楚。」
琴清蓦地仰起俏脸,美目深注地凝望着他,冷冷道﹕「琴清只是想知道太傅
的想法。」项少龙还是首次与这绝代美女毫无避忌地直接对望,强忍着避开目光
那种心中有鬼的自然反应,叹道﹕「我的脑袋乱成一团,根本没有想过这方面的
问题. 」
琴清的目光紧攫着他,仍是以那种冰冷的语调道﹕「那项太傅究竟在大王耳
旁说了句甚麽话,使大王听完後可放心地瞑目辞世呢?当时只有政太子一人听到,
但他却不肯告诉我和姬後。」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
误. 说那句话本身并没有错,问题是事後他并没有和小盘对口供。假若被人问起
时,他和小盘分别说出不同的搪塞之词,便会揭露出他们两人里,至少有一个人
在说谎.
当时他只顾忌着吕不韦,所以背着他来说. 却忘了在榻子另一边的朱姬、秀
丽夫人和一众妃嫔宫娥,这事最终可能会传入吕不韦耳内去。幸好给琴清提醒,
这事或可透过李斯作出补救。琴清见他脸色数变,正要追问时,纪嫣然来了。项
少龙忙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道﹕「琴太傅一向生活安宁,与世无争,项某实不
愿看到太傅受俗世事务的沾染。」领着纪嫣然告辞离去。
琴清望着项少龙的眼神生出了复杂难明的变化。直至送他们离开,除了和纪
嫣然互约後会之期时说了几句话外,再不置一辞. 可是项少龙反感到她开始有点
了解自己了。
到与滕翼会合後,纪嫣然知悉了事情的始末。那叛徒乌杰仍骑在马上,双脚
被幼索穿过马腹缚着,除非是有心人,否则应看不出异样之处。众人策骑出城,
往牧场奔去。到了一处密林内,才停了下来。荆俊把乌杰缚在一棵树上,遣出十
八铁卫布防把风.
滕翼神情凝重道﹕「今次伏击我们的行动,由吕不韦麾下第一高手管中邪亲
自主持,虽只有一百五十人上下,但无不是相府家将里出类拔萃的剑手。图管家
竟对此一无所知,可见相府的实权,已逐渐转移到以莫傲和管中邪这一文一武的
两个人手上去。」项少龙道﹕「他们准备在甚麽地方偷袭我们呢?」
滕翼指着不远处的梅花峡道﹕「选的当然是无处可逃的绝地,凭我们现在的
实力,与他们硬碰,无疑是以卵击石。最头痛是吕不韦已由乌杰口中探知了我们
的情况. 」项少龙心中暗叹,吕不韦早便看穿了乌廷威是他们的一个可击破的缺
口,可怜他们还懵然不知,以至乎处处落在下风.
纪嫣然淡淡道﹕「对於我们真正的实力,舅爷和乌杰仍是所知有限,我们不
用那麽担心好吗?」
项少龙暗叫侥幸,在组织乌家这支五千人的子弟兵时,他把二十一世纪军方
的保密方法,用到其中。除了他们这几个最高的领导人外,子弟兵只知听命行事。
对人数、实力、装备、武器的情况,知的只是自己置身处的冰山一角,且为了掩
人耳目,乌家子弟兵平时都严禁谈论有关训练方面的任何事情。所以纵使像乌杰
这种核心分子,所知仍属有限。
滕翼点头道﹕「幸好我们早有预防,但吕不韦将会因此更顾忌我们,此乃是
必然之事。哼!现在我们该怎办呢?」纪嫣然道﹕「大舅爷现在何处?」
滕翼答道﹕「当然是回到了牧场去,等候好消息,亦使人不会怀疑他。至於
乌杰,管中邪自会杀人灭口。」纪嫣然道﹕「那就好办了,我们立即绕道回牧场,
迫乌杰和大舅对质,弄清楚乌家除大舅外,还有没有人参与这件事,解决了内奸
的问题後,再与吕不韦周旋到底。大不了只是一死吧!」
项少龙心中苦笑,吕不韦至少还可风光八年,自己往後的遭遇则茫不可知,
这段日子真是难捱。点头道﹕「就让管中邪再多活一会,我们回牧场去吧!」一
直没作声的荆俊发出暗号,召回十八铁卫,押着乌杰,由密林绕往左方的山路,
往牧场驰去。
由於路途绕远了,到晚上时,离牧场仍有二十多里的途程。众人待要营时,
项少龙道﹕「且慢!图先既说得管中邪如此智勇兼备,我们出城的时间又延误了
整个时辰,他不会不生疑心,只要派出探子,不难发觉我们已经改道而行。小心
驾得万年船,我们就算高估了他,总比吃亏好多了。」荆俊兴奋地道﹕「若他摸
黑来袭,定要教他们栽个大跟斗. 」
项少龙微笑道﹕「我正有此意。」
营地在一条小河之旁。五个营帐,围着中间燃烧着暗弱的篝火,四周用树干
和草叶了十多个假人,扮作守夜的,似模似样。他们则藏身在五百步外一座小丘
的密林里,弓矢都准备在手,好给来犯者一点教训。岂知直等到残月昇上中天,
仍是毫无动静. 他们昨夜已没有阖过眼,今天又赶了整日路,连项少龙和滕翼这
麽强壮的人,都支撑不来,频打呵欠。
纪嫣然道﹕「不若我们分批睡觉,否则人都要累死了。」项少龙醒来时,发
觉纪嫣然仍在怀内酣然沉睡,晨光熹微中,雀鸟鸣叫,充满初春的气象。他感到
心中一片宁洽,细审着纪嫣然有若灵山秀岭的轮廓。在这空气清新、远离咸阳的
山头处,阳光由地平处透林洒在纪嫣然动人的身体上,使他这几天来一直紧绷着
的神经,和情绪上的沉重负担,暂且解放出来,灵台一片澄明空澈,全无半丝杂
念。
就像立地成佛的顿悟般,他猛然醒觉到,与吕不韦交手至今,一直处在下风
的原因,固因吕不韦是以有心算无心,更主要是他有着在未来八年间绝奈何不了
他的宿命感觉. 若他仍是如此被动,始终会饮恨收场。他或不能在这八年内干掉
吕不韦,但历史正指出吕不韦亦奈何不了小盘、李斯、王剪等人。换言之,他怎
也不会连累了这三个人。既是如此,何不尽量借助他们的力量,与吕不韦大干一
场,再没有任何顾忌。
庄襄王的遇害,说明了没有人能改变命运. 就算他项少龙完蛋了,小盘上二
十一岁登基後,当会为他讨回公道。想到这里,整个人轻松起来。滕翼的声音在
後方响起道﹕「三弟醒来了!」项少龙试着把纪嫣然移开. 这美女娇吟一声,醒
转过来,不好意思地由项少龙怀里爬了起来,坐在一旁睡眼惺忪道﹕「管中邪没
有来吗?」她那慵懒的动人姿态,看得两个男人同时发怔。
纪嫣然横了他们一眼,微嗔道﹕「我要到小河去梳洗了!」正要举步,项少
龙喝止了她,道﹕「说不定管中邪高明至看穿这是个陷阱,兼之营地设在河旁,
易於逃走,假若我是他,说不定会绕往前方设伏,又或仍守在营地旁等候天明。
嫣然这麽贸然前去,正好落进敌人圈套里. 」
滕翼来到他旁,打量了他两眼,讶然道﹕「三弟像整个人涣然一新了,自出
使不成回来後,我还是首次见到你这充满生机、斗志和信心的样子。」纪嫣然欣
然道﹕「二哥说得不错,这才是令嫣然倾心的英雄豪杰。」
项少龙心知肚明,知是因为刚才忽然间解开了心中的死结,才振起了壮志豪
情。把荆俊和十八铁卫召来,告诉了自己的想法。荆俊点头道﹕「这个容易,我
们荆族猎人,最擅长山野追蹑之术,只要管中邪方面有人到过附近,就算现在绕
到另一方去,亦瞒我们不过. 」一声令下,十八铁卫里那六名荆氏好手,随他去
了。
项少龙和滕翼又把那乌杰盘问一番,问清楚了乌廷威诓他入局的细节,果然
有嫪毒牵涉在内。到弄好早点後,两人与纪嫣然到了小丘斜坡处,欣赏着河道流
过山野的美景,共晋早餐。滕翼吁出一口气道﹕「情况还未太坏,听乌杰之言,
应只有乌廷威一个人投靠了吕不韦. 」纪嫣然叹道﹕「他终是廷芳的亲兄长,可
以拿他怎办呢?」
项少龙冷然道﹕「这没有甚麽人情可言的了,就算不干掉他,至少要押他到
塞外去,由大哥把他关起来,永不许他再踏足秦境。」滕翼欣然道﹕「二弟终於
回复了邯郸时扮董马痴的豪气了。」
这时荆俊等匆匆赶了回来,佩服得五体投地道﹕「三哥真是料事如神,我们
在离营地两里许处,找到马儿吃过的草屑和粪便,跟着痕追过去,敌人应是朝牧
场北的驰马坡去了。」滕翼愕然道﹕「他倒懂拣地方,那是到牧场必经之路,除
非我们回头改采另一路线,否则就要攀山越岭了。」
项少龙凝望着下方的小河,断然道﹕「他应留下了监视我们的人,在这等荒
野中,他做甚麽都不必有任何顾忌,或者只是他留下的人,已有足够力量对付我
们了。」纪嫣然道﹕「这管中邪既是这麽高明,当会如项郎所说的留有杀着,不
怕我们掉头溜走。」
荆俊又表现出他天不怕地不怕、初生之犊的性格,奋然道﹕「若他们分作了
两组,意图前後夹击我们,那我们就可将计就计,把他们分别击破了。」滕翼道
﹕「你真是少不更事,只懂好勇斗狠,若被敌人缠着,我们如何脱身呢?」荆俊
哑口无言。
项少龙仰身躺了下来,望着上方树梢末处的蓝天白云,悠然道﹕「让我们先
好好睡一觉,当敌人摸不清我们是否於昨夜早离开了时,便是我们回家的好时刻
了。」众人均愕然望着他,不知他究竟有何脱身妙法。
第四章、巧计脱身
黄昏时分,天上的云霭缓缓下降,地下的水气则往上腾升,两下相遇,在大
地积成凝聚的春雾,一片氤氲蒙胧。小丘西南三里许外一处高地,不时传来马嘶
人声,显见对方失去耐性,误以为他们早一步回牧场去了。敌我双方直到此刻,
不但仍未交手,甚至没有看过对方的影子。可是其中却牵涉到智慧、训练、耐性、
体力各方面的剧烈争持。一下差错,项少龙等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下,必是饮恨当
场。
此时趁着夜色和迷雾,在摸清了近处没有侦察的敌人後,荆俊等把秘密好的
三条木筏,先放进水里以绳子系在岸旁,藏在水草之内,才回到项少龙、滕翼和
纪嫣然处,道﹕「现在该怎办呢?」项少龙回复了军人的冷静和沉稳,道﹕「那
要看敌人的动静了,若我估计不错,留守後方的敌人该到这里搜索一下,求证我
们有否躲了起来,也好向把守前方的自己人交待,那就是我们发动攻势的时刻了。」
滕翼点头道﹕「这一着非常高明,敌人遇袭後,会退守後方,一面全力截断
我们的後路,同时以烟火通知前方的人,好能前後困死我们。那就是我们乘筏子
迅速逃离这里的良辰吉时了。」纪嫣然赞叹道﹕「我想孙武复生,也不能想出更
好的妙计来。」
项少龙心中涌起强大的信心和斗志,一声令下,荆俊和十八铁卫立时三、四
人一组不等,分别潜往攻守均有利的战略位置里,把营地旁一带的小河山野,全
置入箭程之内。他们这批人人数虽少,但无不精擅山野夜战之术,杀伤力不可小
觑.
项少龙、滕翼和纪嫣然三人留守山丘处,躲在一堆乱石之後,养精蓄锐,守
候着敌人的大驾. 新月缓缓升离地平,夜空星光灿烂,雾气渐退时,敌人终於来
了。他们分作十多组,沿河缓缓朝这边推进. 河的对岸也有三组人,人数估计在
十七、八个间,首先进入伏在对岸的荆俊和三名荆族猎手的射程里. 项少龙等亦
发觉有十多人正向他们藏身的小丘迫来,气氛紧张得若绷紧了的弓弦。
他们屏息静气,耐心地等待着。藏在河旁密林内的战马,在一名己方战士的
蓄意施为下,发出了一声惊碎了宁静的嘶叫。敌人的移动由缓转速,往马嘶声发
出处迫去。连串惨叫响起,不用说都是碰着荆俊等布下,可使猛兽死伤装有尖刺
的绊索上。项少龙等知是时候了,先射出十多团渗了脂油、烈火熊熊的大布球,
落到敌人四周处,才箭矢齐发. 在昏暗的火光里,敌人猝不及防下乱作一团,惨
叫和跌倒的声音不住响起,狼狈之极.
最厉害的是滕翼,总是箭无虚发,只要敌人露出身形,他的箭便像有眼睛般
寻上对方的身体,贯甲而入。由於他们藏身处散布整个河岸区,箭矢似从任何方
向传来,敌人根本不知躲往那方才是安全。不片晌,对方最少有十多人中箭倒地,
哨声急鸣,仓皇撤走。烟火冲天而起,爆出了一朵朵的银白光芒。
项少龙领头冲下丘坡,衔着敌人尾巴追杀了一阵子,又杀了对方七、八人,
才到林内取回马匹,押着乌杰,施施然登上三条木筏,放流而去。终於出了一口
积压心中的恶气了。
乌家牧场主宅的大堂内,乌廷威若斗败的公般,与乌杰分别跪在气得脸色发
青的乌应元座前。项少龙、滕翼、荆俊、乌果、蒲布、刘巢和陶方等分立两旁,
冷然看着这两个乌家叛徒。乌廷威仍在强撑着道﹕「孩儿只是为家族着想,凭我
们怎斗得过右相国呢。」乌应元怒道﹕「想不到我乌应元精明一世,竟生了这麽
个蠢不可耐的逆子,今趟若吕不韦得手杀了少龙,首先要杀的人就是你这蠢人,
如此才不虞奸谋败露。告诉我!吕府的人有没有约你事後到某处见面?」
乌廷威愕在当场,显然确有其事。他虽非甚有才智的人,但杀人灭口这种简
单的道理,仍能明白。另一边的乌杰想起家法的严酷,全身抖震着。乌应元叹了
一口气道﹕「我乌应元言出必行,你不但违背了我的命令,实在连禽兽也比不上,
人来!立即把这两人以家法处死。」今次轮到乌廷威崩溃下来,剧震道﹕「孩儿
知错了,爹……」
四名家将扑到两人身旁,把他们强扯了起来。项少龙出言道﹕「岳丈请听小
婿一言,不若把他们送往塞外,让他们助大哥开恳,好将功赎罪。」乌应元颓然
叹了一口气道﹕「少龙的心意,我当然明白。可是此际家族存亡的时刻,若我因
他是亲儿,放过了他,那我乌氏族规,势将荡然无存,人人不服,其他族长,更
会怪我心存私念。我乌应元有三个儿子,便当只生了两个。来!给我把他押到家
祠去,请来所有族内尊长,我要教所有人知道,若背叛家族,这将是唯一的下场。」
乌廷威这才知道老爹不是吓唬他,立时瘫软如泥,痛哭求情。项少龙还想说
话。乌应元冷然道﹕「我意已决,谁都不能改变,若牺牲一个儿子,可换来所有
人的警愓,我乌应元绝不会犹豫。」在众人瞠目结舌下,乌廷威和乌杰被押了出
去。
乌应元说得不错,他坚持处死乌廷威这一着确收到了震慑人心之效,族内再
没有人敢反对他与吕不韦周旋到底的心意了。而这麽巧妙的计谋仍害不死项少龙,
亦使他们对项少龙生出了信心。他们乌家在咸阳的形势,再不像初抵步时处处遭
人冷眼了。由於项少龙与军方的关系大幅改善,与吕不韦的头号心腹蒙骜,又是
亲若兄弟,他们的处境反比之以前任何时期更是有利。
吕不韦一计不成,自会用另一毒计。不过乌廷威之死,却带来令人心烦的余
波。亲母乌夫人病倒了。反是乌应元出奇的坚强,如旧处理族内大小事务,又召
回在外地做生意的两个儿子,派他们到北疆开辟牧场,把势力往那接近塞外的地
方扩展开去。这是庄襄王早批准了的事,连吕不韦都阻挠不了。项少龙等则专心
训练家兵,过了两个月风平浪静的日子後,陶方由咸阳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聆听报告的除乌应元、项少龙、滕翼、荆俊外,乌应元的两位亲弟乌应节和
乌应恩均有参与. 陶方道﹕「照秦国国制,庄襄王在太庙停柩快足三个月,十五
天後将进行大殡,各国都有派出使节来吊唁,听说齐国来的是田单,真教人费解。」
项少龙一呆道﹕「田单亲来,必有目的。我并不奇怪齐国派人来,不过半年前合
纵讨秦的联军里,并没有齐人的参与,其他五国不是和我大秦在交战状态中吗?
为何会照样派人来呢?」
陶方道﹕「信陵君军权被夺,在大梁投闲置散,无所事事,合纵之议,荡然
无存,五国先後退兵,分别与吕不韦言和,互订和议,际此人人均深惧我大秦会
拿他们动刀枪的时刻,谁敢不来讨好我们呢?咸阳又有一番热闹了。」项少龙暗
忖魏国来的必然是龙阳君,只不知其他几国会派甚麽人来呢?他真不想见到李园
和郭开这些无耻之徒。
乌应节问道﹕「吕不韦方面有甚麽动静吗?」陶方耸肩道﹕「看来他暂时仍
无暇理会我们,在这新旧国君交替的时刻,最紧要是巩固一己权力。听说他在姬
後的支持下,撤换了一批大臣和军方将领,但却不敢动徐先和王齕的人,所以他
的人夺得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位置。」
乌应恩道﹕「他会一步步推行他的奸谋的。」众人均点头同意。滕翼向项少
龙道﹕「假若能破坏吕不韦和姬後的关系,等若断去了吕不韦一条臂膀,三弟可
在这方面想想办法吗?」
见到各人都以充满着希望的眼光看着自己,项少龙苦笑道﹕「这事我会看着
办的。」陶方道﹕「少龙好应到咸阳去打个转,姬後曾三次派人来找你,若你仍
托病不出,恐怕不大好吧?」
项少龙振起精神道﹕「我明天便回到咸阳去。」众人均感欣然。项少龙心中
想到的却是见到朱姬的情形。现在庄襄王已死,假设朱姬要与他续未竟之缘,怎
办才好呢?他对庄襄王已生出了深厚的感情,怎也不该和他的未亡人搅出暧昧事
情。这是他项少龙接受不了的事。
回到隐龙别院,纪嫣然正乌廷芳密语. 这因亲兄被家族处死的美女脸色苍白,
看得项少龙心如刀割。纪嫣然见他到来,站起来道﹕「你来陪廷芳聊聊吧!」向
他打了个眼色,走出寝室去。
项少龙明白乌廷芳心结难解,既恨乃兄出卖自己夫郎,又怨父亲不念父子之
情,心情矛盾,难以排泄,郁出病来。暗叹一声後,坐到榻旁,轻轻地搂着她香
肩,握着她的手腕,看到几上那碗药汤仍是完风不动,未喝过一口,柔声道﹕
「又不肯喝药吗?」乌廷芳两眼一红,垂下头去,眼睛涌出没有泣声的泪水,并
不作声。
项少龙清楚她这大富人家小姐的倔强脾气,发起性子来,谁都不卖账,凑到
她耳旁道﹕「你怪错岳丈了,真正要怪的人,该是罪魁祸首吕不韦,其他人都是
无辜的。假若你自暴自弃,不但你娘的病好不了,你爹和我都会因你而心神大乱,
应付不了奸人的迫害,你明白我的话吗?」乌廷芳想了一会,微微点头. 项少龙
为她拭掉泪渍,乘机把药汤捧来,喂她喝了,道﹕「这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
定要快点痊癒,才能侍候你娘。」
乌廷芳轻轻道﹕「这药很苦哩!」项少龙吻了她脸蛋,为她盖好了被,服侍
她睡着後,才离房到厅里去。赵致、纪嫣然和田氏姊妹正逗弄着儿子项宝儿,若
非少了乌廷芳,应是乐也融融。他把宝儿接了过来,看着他甜甜的笑容,心中涌
起强烈的斗志。吕不韦既可不择手段来害他,他亦应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第一个
要杀死的人不是吕不韦,而是他的首席智囊莫傲。此人一天不死,他们终有一天
会被他害了。
接着下来乌廷芳精神转佳,到第三天已能离开缠绵多时的病榻,去探望亲娘。
她沉默了很多,不太愿说话和见外人,但双目透出前所没有的坚强神色,显见因
夫郎的话,解开了心结,把怨恨的对象,转移到吕不韦处。见她好转过来,项少
龙才放心离开牧场,与滕翼、荆俊踏上往咸阳的路途。铁卫的人数增至八十人,
加强实力。
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醒十二个精神,赶了一天的路後,翌晨抵达咸阳。项少
龙迳赴王宫,谒见成了太后的朱姬和将登上秦王宝座的小盘. 朱姬明显地消瘦了,
但小盘却是神采飞扬、容光焕发,与身披的孝服绝不相衬. 两人见他到来,都非
常欢喜,挥退了下人後,朱姬劈头便道﹕「少龙你搅甚麽的,忽然溜回牧场去,
累得我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着落。」
项少龙心中暗惊,死了王夫的朱姬,就像脱离了囚笼的彩雀,再没有东西可
把她拴着。先向与朱姬并坐内廷台阶上的小盘行了君臣之礼後,才恭坐下首道﹕
「太后请勿见怪,微臣实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小盘垂下头去,明白了他话内的
含意。朱姬嗔道﹕「不想说也要说出来,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只听她口气,
就知她没有把项少龙当作臣子来对待。
小盘插入道﹕「母后饶了项太傅吧!若果可以告诉母后,他会说的。」朱姬
大嗔道﹕「你们两个人串连了起来对付我吗?」
小盘向项少龙打了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儿告退了,母后和项太傅好好聊
一会吧!」看着小盘的背影,项少龙差点想把他扯回来,他目下最不想的事,就
是与朱姬单独相对。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朱姬反沉默下来,好一会後,轻叹道﹕
「你和不韦间是否发生了甚麽事哩?」
项少龙颓然无语. 朱姬美目深注地看了他好一会後,缓缓道﹕「当日你出使
受挫回来後,我便看出你很不是味儿,不似你一向的为人﹔看不韦时的眼神亦很
奇怪。我太清楚不韦了,为求成功,不择手段,当年把我送了给大王,不正是最
好的例子吗?白天才对我说过永不分离,晚上我便属於另一个男人了。」忽又没
头没尾地低声道﹕「少龙会怪人家恩怨不分吗?」
这句话怕只有项少龙才可明白。现在朱姬、小盘和吕不韦三人的命运可说是
挂上了钩,缺一不可。吕不韦固然要倚靠朱姬和小盘这王位的继承者,好能名正
言顺总揽朝政﹔但朱姬母子亦要藉吕不韦对抗秦国内反对她们母子的大臣和重将。
更因小盘乃吕不韦儿子的谣言满天乱飞,假若朱姬诛除了吕不韦,由於她母子两
人在秦廷根基薄弱,没有了吕不韦,小盘又未正式登上帝位,她两母子的地位实
是危如累卵,随时有覆碎之厄。
项少龙俯头道﹕「我怎会怪太后呢?」朱姬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柔声道﹕
「还记得离开邯郸乌家堡时,我曾对乌老爷说过﹕只要我朱姬一天还有命在,定
保你们乌家一天的富贵荣华. 这句话我朱姬永远都不会忘记,少龙放心好了。」
项少龙心中感动,难得朱姬在这情况下仍念着旧情,一时说不出话来。朱姬
忽地振奋起来,道﹕「前天徐先、鹿公和王齕三位大臣联署上奏,请王儿策封你
为御前都骑统领,统率咸阳的一万铁骑城卫,负责王城的安全。但因不韦的反对
不了了之。我又不知你的心意,所以未敢坚持。想不到军方最有权势的三个人,
都对你如此支持。少龙啊!你再不可躲起来了,我和小政都须要你在身旁哩!」
项少龙大感愕然,难道徐先他们收到他和吕不韦不和的消息?朱姬又微嗔道
﹕「你这人哩!难道连乌家的存亡都不放在心上吗?」项少龙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朱姬言下之意,就是若要在吕不韦和他之间只可作出一个选择,宁愿拣选他。若
他能代替吕不韦去巩固她母子俩的权位,那时吕不韦自是可有可无了。只恨他知
道吕不韦绝不会这麽容易被推倒,那早写在中国的所有史书上。猛然点头道﹕
「多谢太后垂注!」
朱姬俏脸忽红了起来,垂头道﹕「只要你不把我当作外人,朱姬便心满意足
了。」项少龙苦笑道﹕「我从没有把你当作过外人,只是大王对我君恩深重,我
怎可以……唉!」
朱姬眼中射出幽怨之色,哀然道﹕「人家又能有片刻忘记他的恩宠吗?少龙
那天在大王临终前说的话,我已猜到一点,但请勿告诉我,我现在还不想知道,
希望少龙能体谅我这苦命的人。」项少龙愈来愈发觉朱姬的不简单,想起了嫪毒,
暗忖应否再向命运挑战,预先向她作出警告时,门卫传报道﹕「右相国吕不韦,
求见太后。」项少龙差点想溜之夭夭,又会这麽冤家路窄的?
第五章、筹谋大业
一身官服的吕不韦神采飞扬,龙行虎步地走进朱姬的慈和殿,项少龙忙起立
致礼. 吕不韦比前更神气,闪闪有神的眼睛上下扫射了项少龙一遍,微笑点头,
欣然道:「真高兴又见到少龙了。」虽是普通一句话,但却是内藏可伤人的针刺,
暗责项少龙不告而别,不把朝廷放在眼内﹔并暗讽他仍留得了性命!这才向朱姬
致礼,但却没有下跪,显是自恃与朱姬关系特别,渊源深厚,而不当自己是臣子。
吕不韦坐在项少龙对席上,笑道:「现时我大秦正值非常时期,无耻之辈,
蠢蠢欲动,意图不轨。少龙若没有甚麽特别紧急的事,留在咸阳好了,我或者有
用得上你的地方。」项少龙点头应诺. 却暗忖吕不韦果然懂得玩手段,利用危机
作压力,令朱姬母子无法不倚重他。
吕不韦转向朱姬道:「太后和少龙在谈甚麽谈得这麽高兴哩?」只是这随便
一句话,已尽显吕不韦骄横的心态. 若论尊卑上下,那到他这右丞相来管太后的
事。朱姬却没有不悦之色,淡淡道:「只是问问少龙的近况吧!」
吕不韦眼中闪过怒意,冷冷道:「少龙你先退避一会,我和太后有要事商量。」
项少龙亦是心中暗怒,这分明是向自己施下马威,明指他没有资格参与他和朱姬
的密议了。正要退下时,朱姬道:「少龙不用走,吕相怎可把少龙当作外人呢?」
吕不韦愕了一下,堆起笑容道:「我怎会把少龙当作外人,只是他无心朝政,
怕他心烦吧了!」朱姬若无其事道:「吕相连等一会的耐性也没有,究竟有甚麽
天大重要的事呢?」
这时吕不韦和项少龙都知朱姬在发脾气了,而且明显站在项少龙这一方。吕
不韦尚未愚蠢至反唇相稽,陪笑道:「太后请勿见怪,今趟老臣来晋谒太后,是
要举荐一个最适合的人选,担当都骑统领的重要职位,好负起王城安全的重任。」
这都骑统领,实在是禁卫统领安谷傒外最接近王室的职位。咸阳城的防务,主要
由三大系统负责,就是守卫王宫的禁卫,和负责城防的都骑都卫两军,前者是骑
兵,後者是步兵。
都骑统领和都卫统领合起来便等若以前项少龙在邯郸时的城守一职,只不过
把步兵和骑兵分了开来。步兵人数达三万,比骑兵多了三倍,但若论荣耀和地位,
负责骑兵的都骑统领,自然要胜过统领步兵的都卫将军了。朱姬冷然道:「吕相
不用提出任何人了,我决定了任用少龙作都骑统领,除了他外,没有人可使我放
心。」
吕不韦想不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朱姬,在此事上却如此斩钉截铁,完全没
有商量的余地,脸色微变,讶然往项少龙望来道:「少龙改变了主意吗?」项少
龙当然明白朱姬的心态. 她也是极端厉害的人,更不想永远活在吕不韦的暗影下,
现在项少龙大得军方欢心,有他作都骑统领,不但可对抗吕不韦,使他心存顾忌,
不敢不把她母子放在眼内,亦可通过项少龙维系着军方,不致被迫与吕不韦站在
同一阵线,毫无转寰的余地。
项少龙知吕不韦表面虽像关怀备致,其实只是暗迫他推掉这任命,那他便可
振振有词,举荐他心中的人选了。微笑道:「正如吕相所言,我大秦正值非常时
期,少龙只好把个人的事,摆在一旁,勉任艰?了。」吕不韦眼中闪过怒色,又
泛起笑容,呵呵地道:「那就最好不过,难得太后这麽赏识你,千万不要令她失
望哩!」
朱姬淡淡道:「吕相还有甚麽急事呢?」吕不韦虽心中大怒,但那敢与朱姬
冲突,亦知自己刚才的说话态度有点过火,陪笑道:「齐相田单、楚国舅李园、
赵将庞煖均於昨天抵达咸阳,望能在先王大殡前,向太后和储君问好请安。」
朱姬冷冷道:「未亡人孝服在身,有甚麽好见的,一切待大王入土为安再说
吧!」吕不韦还是第一次见朱姬以这种态度对待他,心知问题出在项少龙身上。
他城府极深,一点都不表露出心意,再应对两句後,告辞离开.
慈和殿内一片沉默。良久後朱姬叹了一口气道:「我曾严命所有看到你和大
王说那句话的人,不准把这事传出去,违令者斩,不韦应该尚未知道此事。」项
少龙感激道:「多谢太后!」
朱姬颓然道:「少龙!我很累,似现在般又如何呢?为何我总不能快乐起来。」
项少龙知道她是以另一种方式迫自己慰藉她,叹道:「太后至紧要振作点,储君
还需要你的引导和照顾。」
在这种情况下,他愈是不能提起嫪毒的事。首先他很难解释为何可未卜先知
嫪毒会来勾引她,更可虑是朱姬若要他代替这「未来的」嫪毒,他就更头痛了。
可知历史是根本不可改变的。
朱姬沉默一会後,轻轻道:「你要小心点赵国的庞煖,他是韩晶一手提拔出
来的人,乃着名的纵横家,口若悬河,现在当了邯郸的城守,是廉颇、李牧外现
在赵国最负盛名的将领,他今趟来秦,只是要探察我们的虚实。唉!我真不知不
韦有何居心,忽然又和六国称兄道弟,好像甚麽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项少龙倒没有把这个未听过的庞煖太放在心上,若非郭开与朱姬关系暧昧,
不宜亲来,应该是不会轮到这个人的。这时两人都不知该再说甚麽话才好。东拉
西扯说了几句後,项少龙告辞离去,朱姬虽不甘愿,可是怕人闲言,只好放他走
了。
才步出太后宫,安谷傒迎上来道:「储君要见太傅。」项少龙随着他往太子
宫走去。这禁卫的大头领低声道:「太傅见过储君後,能否到鹿公的将军府打个
转. 」项少龙心中明白,点头应好。
安谷傒再没有说话,把他送到太子宫的书轩内,自行离去。小盘坐在设於书
轩北端的龙垫处,脸容阴沉,免去了他君臣之礼,嘱项少龙坐在下首後,即狠狠
道:「太傅!我想杀了吕不韦!」项少龙大吃一惊,失声道:「甚麽?」
小盘压低声音道:「此人性格暴戾,不念王父恩情,比豺狼更要阴毒,又以
开国功臣自居,还暗摆出我是他儿子的格局,此人一日不除,我休想顺当地行使
君权。」项少龙本有意思联结小盘、李斯和王剪等与吕不韦大斗一场。没料小盘
的想法比他还走远了几条街,又使他犹豫起来,沉吟道:「这事储君和太后说过
了没有?」
小盘道:「太后对吕不韦始终有着割舍不了的深厚感情,和她说只会给她教
训一顿. 太傅啊!凭你的绝世剑术和智计,要杀他应不是太困难吧!」项少龙想
起管中邪,暗忖你太看得起我了,但话当然不能这样说,叹道:「问题是若骤然
杀了他,会带来甚麽後果呢?」
小盘表现出超越了他年纪的深思熟虑,道:「所以我首先要任命太傅为都骑
统领,再挑几个人出来,负起朝廷重要的职务。只要我巩固了手上的王权,有没
有这贼子都不是问题了。就是怕母后反对,若她与吕不韦联手,我也很难对付。」
项少龙问道:「储君疼爱母后吗?」
小盘颓然一叹,点了点头. 恐怕只有项少龙明白他的心态,这时的小盘因为
长久相处之下,戏假情真地将朱姬当成自己母亲般。小盘说得不错,朱姬明知庄
襄王被吕不韦害死,仍只是给点颜色吕不韦看看就算了。
项少龙道:「我比你更想干掉这老贼,可是一天我们仍未建立强大的实力,
绝不可轻举妄动,尤其秦国军方系统复杂,方向难测,又有拥立成蟜的一系正阴
谋不轨,在这种形势下,我们须忍一时之气。」小盘精神大振道:「这麽说,太
傅是肯担当都骑统领一职了。」
项少龙笑道:「刚应承了你母后哩!」小盘大喜道:「有师傅在身旁,我就
放心了。」在这一刻,他又变回以前的小孩子了。接着露出沉思的神色,道:
「太傅相人的眼光真是天下无双,廷尉李斯先生是最好的例子,他的想法和识见
都与别不同,向我指出若能把握机会,凭仗着我大秦的强大力量,奋勇进取,终
可一统天下。所以我定不可任吕不韦这狼心狗肺的人把持政局,影响我的春秋大
业. 」
项少龙到这时才明白李斯对小盘的影响多麽巨大,他再难当小盘是个不懂事
的孩子了。在秦宫气氛的感染下,他脱胎换骨地变作了另一个人,将来就是由他
一手建立起强大的中国。小盘又冷然问道:「我还要等多久呢?」项少龙平静地
道:「到储君二十一岁行加冕礼时,就是储君发动的时刻了。」
这绝错不了,因为这就是历史。小盘愕然道:「那岂非还要等八年吗?吕不
韦不是更势大难制?」项少龙道:「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
利用吕不韦去对付想动摇储君王位的人﹔另一方面却培植储君的班底,换言之则
是在削弱吕不韦的影响力。」
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在政务上,储君大可放手让吕不韦施为,但必须以徐
先对他作出制衡,并且尽力笼络军方的将领. 即坏事由吕不韦去做,而我们则尽
作好人。只要抓牢军权,任吕不韦有三头六臂,最终也飞不出储君的五指关. 只
有枪杆子才可出政权,此乃千古不移的真理。」小盘浑身一震,喃喃念道:「枪
杆子出政权。」他想到的枪杆子,自然是刀枪的枪杆,而不是自动机枪的枪杆.
项少龙暗责自己口不择言,续道:「眼前可提拔的有两个人,就是王剪王贲
父子,这两人都是任何君主梦寐难求的绝代猛将,有他们助你打天下,何惧区区
一个吕不韦. 」小盘一呆道:「那麽你呢?」
项少龙道:「我当然会全力助你,但我始终是外来人,你要巩固秦国军心,
必须以他们的人材为主力方成。」小盘皱眉道:「可是现在吕不韦正力捧蒙骜,
又把他两个儿子蒙武蒙恬任命为偏将,好随蒙骜南征北讨,我得怎样应付呢?」
项少龙道:「这正是吕不韦急欲把我除去的原因之一,若被蒙骜知道他两个
儿子都差点丧在这老贼的奸谋下,你说他会有甚麽感受。蒙武两兄弟终会靠向我
们,你大可将计就计,重用这两人,亦可使吕不韦不生疑心。」小盘兴奋起来道:
「没有人比太傅更厉害了,我知怎样做的了。」
两人又再商量了好些行事的细节後,项少龙才告退离开. 到了鹿公那与秦宫
为,遥对着吕不韦正动工兴建新邸的将军府,鹿公把项少龙请到幽静的内轩,下
人奉上香茗退下後,鹿公微笑道:「听说你是秦人的後代,不过这项姓在我大秦
从未听过,不知你是那一族的人呢?」项少龙心中叫苦,胡诌道:「我的姓氏是
由娘亲那处来的,不要说是甚麽族了,连我父亲是谁娘也弄不清楚,只知他是来
自大秦的兵士,唉!这确是笔糊涂账. 」
鹿公这「大秦主义者」倒没有怀疑,点头道:「赵人少有生得你那麽轩昂威
武的,太傅这种体型,连我大秦人里也百不一见,应属异种,我最擅相人,嘿!
当日第一眼见到你,便知你是忠义之辈。」项少龙逐渐摸清他的性格,心中暗笑,
道:「鹿公真是眼光如炬,甚麽都瞒你不过. 」
鹿公叹了一口气道:「若真是甚麽都瞒不过我就好了,但很多事情我仍是看
漏了眼,想不到先王如此短命,唉!」项少龙默然下来。鹿公两眼一瞪,射出锐
利的光芒,语调却相当平静,缓缓道:「少龙和吕不韦究竟是甚麽关系?」
项少龙想不到他问得如此直接,愕然道:「鹿公何有此言?」鹿公淡淡道:
「少龙不用瞒我,你和吕不韦绝不像表面般融洽,否则乌家就不用终日躲在咸阳
外的牧场里了。放心说吧!乌族乃我大秦贵胄之後,对我们来说,绝不能和吕不
韦这些外人相提并论。」
项少龙来咸阳这麽久,还是首次直接领受到秦人排外的种族主义,叹了一口
气道:「这事真是一言难尽,自我向先王提出了以徐大将军为相後,吕相国就与
我颇有芥蒂了。」
鹿公微笑道:「怎会是这麽简单,在咸阳城内,吕不韦最忌的人就是你,这
种事不须我解释吧!」接着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缓缓道:「一直以来,均有谣
传说储君非是大王骨肉,而是出自吕不韦的。本来我们还不太相信这事,只当作
是心怀不轨之徒中伤吕不韦和太后的暗箭,但现在先王正值壮年之时,忽然不明
不白的死了,我们自然不能再漠然视之。」
项少龙听得头大如斗,鹿公乃秦国军方德高望重的人,他的话可说代表着秦
国最重要将领的心意。假设他们把小盘当作是吕不韦鱼目混珠的野种,转而扶助
成蟜,那吕不韦和小盘都要一起完蛋。鹿公又道:「但这事我们必须查证清楚,
才可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正如我们本来还弄不清楚少龙和吕不韦的关系,所以联
名上书,请储君任命你为都骑统领,好试探吕不韦的反应,那知一试便试了出来,
因为吕不韦是唯一反对的人。」
项少龙这才知道政治是如何复杂的一回事,初闻此事时,他还以为鹿公等特
别看得起他,原来背後有着另外的原因和目的。鹿公摇头苦笑道:「话再说回来,
那种事除了当事人外,实在非常难以求证的,不过亦非全无办法,只是很难做到。」
项少龙大感檩然,道:「有甚麽好方法呢?」心中却在奇怪,自己都可以说
是朱姬和储君的人了,难道不会维护他们吗?怎麽鹿公偏要找自己来商量这件事?
鹿公道:「这事有一半要靠少龙帮手才成。」
项少龙大讶地望着他,忽地记起朱姬的话,恍然道:「你们是要用滴血认亲
的方法吧?」鹿公肃容道:「这是唯一能令我们安心的方法,只要在纯银的碗里,
把两人的血滴进特制的药液中,真伪立判,屡应不爽。」
蓦地里,项少龙高悬的心放了下来,轻松得像在太空中逍遥,点头道:「储
君那一滴血可包在我身上,不过鹿公最好派出证人,亲眼看着我由储君身上取血,
那就谁都不能弄虚作假了。」这次可轮到鹿公发起怔来。他今趟找项少龙来商量,
皆因知他是朱姬除吕不韦外最亲近的人,又是他一手由邯郸把她们两母子救出来,
多多少少也应知道朱姬母子和吕不韦间的关系. 假若他对这滴血认亲的方法左推
右拒,便可证实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那时鹿公当然知道在两个太子间如何取
舍了。
怎知项少龙欣然答应,还自己提出要人监视他没有作弊,自是大出他意料之
外。两人呆瞪了一会後,鹿公断然道:「好!吕不韦那一滴血就由我们来想办法。
但假若证实了储君真是吕不韦所出,少龙你如何自处?」项少龙淡淡道:「我深
信储君是先王货真价实的亲生骨肉,事实将会证明一切。」
忽然间,最令他头痛的事,就这麽的解决了。滴血当然「认不了亲」,於是
那时秦国以鹿公为首的将领,将对小盘作出全面的支持,形势自然和现在是两回
事了。但由於朱姬的关系,吕不韦仍可继续扩展势力,操纵朝政。现在项少龙反
担心这古老辨认父子血缘的方法不灵光,细想又觉得这是杞人忧天,历史早说明
了,小盘日後将会是一统天下的始皇帝。
第六章、王陵埋骨
项少龙回到乌府。那晚的火灾,只烧了一个粮仓,便被救熄了,对主宅的几
组建筑群,并没有任何影响。在过去的十多天内,两个精兵团的战士共二千人,
分别进入咸阳,以增加乌府的实力。
骑着疾风,与滕翼、荆俊和众铁卫进入外墙的大闸,立时传来战士们忙着建
盖哨楼的吵音,非常热烈。项少龙心情开朗,跳下马来,正要去看热闹,陶方迎
上来道:「龙阳君在大厅等你。」滕翼一望主宅前的大广场,不见任何马车随从,
奇道:「他只是一个人来吗?」陶方点头应是。
项少龙亦有点想见这故友,问问各方面的情况,随着陶方到大厅见龙阳君。
今次他虽没有黏胡子,但却穿着普通民服,避人耳目。到剩下两人时,龙阳君欣
然道:「项兄别来无恙,奴家欣悦非常。」项少龙笑道:「听君上的语气,好像
我能够活着,已是非常难得。」
龙阳君幽幽叹道:「无论在秦国内外,想要你项上
项少龙不解道﹕「既是如此,对吕不韦应是有利无害才对。」
图先分析道﹕「或者确对吕不韦和秦人都有好处,但对东征大业却绝对无利,
没有十年八年工夫,尚要动员过百万军民,才可建成这麽一条大渠。在这样的损
耗下,秦国那还有余力发动东侵,充其量都是由三晋多抢几幅就手的土地吧了!
你说郑国这一招够不够阴辣呢?」
项少龙恍然大悟。不过他虽是特种部队出身,却绝非好战份子,暗忖趁小盘
未正式登基前,大家歇歇边争也该是好事吧!点头道﹕「今次图管家约我来见,
就是为了这两件事吧。」图先沉声道﹕「当然不是为了这些小事,吕不韦定下计
划,准备在那三天田猎期间,把你杀死。乌廷威的失踪,惹起了他的警觉,知道
你和他势成水火,再没有合作的可能性。除非你肯娶吕娘蓉,以这方式表示屈服,
否则吕不韦定不会容你这心腹大患留在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你的厉害了。」
项少龙暗叫好险,原来吕不韦昨天那一番话和赠送燕女,摆出与他「误会冰
释」的格局,只是为了安他的心,教他不会提防。自己差点上当了!苦笑道﹕
「真巧!我凑巧也想趁田猎时干掉莫傲这坏家夥。」图先笑道﹕「我早知你不是
易相与的了。少龙看得真准,若除去此人,等若斩了吕不韦一条臂膀。」
项少龙奇道﹕「这些机密,图兄是如何探来的呢?」图先傲然道﹕「有很多
事他还得通过我的人去做,而且他绝想不到我知道红松林事件的真相。更猜不到
我这一向对他忠心的手下会和外人串通,有心算无心之下,当然给我看穿他们的
阴谋了。」
项少龙点头道﹕「若能弄清楚他对付我的手段,我便可将计就计了。」图先
摇头道﹕「这事由莫傲和管中邪一手包办,故难知其详。最热心杀你的人是管中
邪,一来他想取你而代之,更主要是他不想心中的玉人吕娘蓉嫁给你,若他能成
为吕府快婿,身价更是不同了。」
项少龙叹道﹕「他太多心了,你应看到吕三小姐昨晚对我恨之入骨的神情了。」
图先笑道﹕「女人的心理最奇怪,最初她并不愿嫁你,可是你拒绝了吕不韦的提
婚後,她反对你刮目相看。无论爱又好,恨又好,不服气也好,总之对你的态度
不同了。那天的舞剑,是她自己向吕不韦提出来的,我看她是想让你看看她是多
麽美丽动人,好教你後悔。」
项少龙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叹道﹕「要我娶仇人的女儿,那是杀了小弟都办
不到的了。」图先笑道﹕「吕娘蓉是吕不韦的心肝,若非政太子可能是他的儿子,
他早把她嫁入王宫去了。」
看到项少龙询问的眼光,图先耸肩道﹕「不要问我政太子究竟是谁的儿子,
恐怕连朱姬都不清楚。因为她在有孕前,两个男人她都轮番陪过. 」项少龙心中
暗笑,天下间,现在除他项少龙、滕翼和乌廷芳外,再没有人知道小盘的真正身
分。
项少龙前脚踏进都骑卫所,便接到储君要召见的讯息,匆匆赶赴王宫,小盘
正在书斋内和改穿了长史官服的李斯在密议. 见项少龙来,小盘道﹕「将军的说
话对嫪毒果然大有影响,今早母后把我召去,说这家夥实乃难得人材,理该重用,
问我有何合适位置,不用说母后是给他缠得没有办法,才要做点事来讨好他。」
项少龙心中叹息,知道朱姬陷溺日深,不能自拔。不过也很难怪她,这美女
一向重情,否则不会容忍吕不韦的恶行。而庄襄王之死,对她心理造成强烈的打
击,使她内心既痛苦又矛盾,失去了平衡,加上心灵空虚,那日想和自己成其好
事时被嫪毒打断,之後再无机会,在这种种情况下,对女人最有办法的嫪毒自然
有机会可乘虚而入了。她需要的是肉慾的补偿和刺激!
小盘叹道﹕「这家夥终是急进之徒,当了内侍官不到几天,已不感满足,刚
才我和李卿商量,看看该弄个甚麽官儿给他哩!」说到最後,嘴角逸出一丝笑意。
成了小盘心腹的李斯道﹕「照微臣看,定要弄个大得可令吕不韦嫉忌的职位给他,
最好是能使吕不韦忍不住出言反对,那就更坚定了嫪毒要背叛吕不韦的决心了。」
项少龙这时才有机会坐下来,哑然失笑道﹕「恐怕任天下人想破脑袋,也猜
不到我们和储君商议的竟是这种事。嘿!有甚麽职位是可由宧官担当,但又在权
力上可与吕不韦或他的手下发生正面冲突的呢?」李斯灵机一触道﹕「何不把他
提升为内史,此职专责宫廷与城防两大系统都骑和都卫的联系,有关这两方面的
文书和政令,均先由内史审批,才呈上给储君定夺,权力极大,等若王城的城守,
管辖城卫的廷官。」
小盘皱眉道﹕「但这职位已由腾胜负责,此人德望颇高,备受军方尊敬,如
若动他,恐军方会有反对的声音。」李斯道﹕「储君可再用升调的手法,以安腾
胜之心。」
小盘煞费思量道﹕「现时内廷最重要的职位,首推禁卫统领,那已由昌平君
兄弟担当,其次是李卿的长史,负责一切奏章政令的草议,接着就是内史官了。
其他掌管田猎的佐戈官,负责礼仪的佐礼官,主理宾客宴会的佐宴官等诸职位,
均是低了几级,我倒想不到有甚麽位置可令腾胜满意。」在这些事上项少龙并没
有插口的资格,因对於内廷的职权,他可说是一窍不通。
尚幸听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包公,灵光一现道﹕「既有内史,自然也应有
外史,这新职等若王廷对外的耳目,专责巡视各郡的情况,遇有失职或不当的事,
可直接反映给太子知晓,使下情能上达,腾胜当对此新肥缺大感兴趣。」小盘拍
案叫绝道﹕「就如此办,此事必得母后支持,吕不韦亦难以说话。不过他若是反
对就更理想了。」
李斯赞叹道﹕「项大人真是思捷如飞,下官佩服之致。」项少龙道﹕「最好
能在王宫内拨出一间官署,作嫪毒办事之所,那嫪毒便可聚众结党,与吕不韦打
对台了。」
小盘失笑道﹕「那不如就在新相府对面找个地方好了,打对台自然须面对着
面才成。」三人对望一眼後,终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吕不韦这回可说是作法自
弊,他想出了以嫪毒控制朱姬的诡谋,怎知不但使朱姬对他「变心」,还培养了
个新对头出来。
这时内侍入禀,说琴太傅来了,正在外间等候。小盘露出欢喜神色,先吩咐
李斯如刚才商议的去准备一切,待李斯退下後,长身而起,向项少龙低声说心事
道﹕「不知如何,自王父过世後,我特别欢喜见到琴太傅,看到她的音容颜貌,
心中一片平宁,有时给她骂骂,还不知多麽舒服,奇怪是以前我并没有这种感觉
. 」又再压低声音道﹕「除娘、师傅和琴太傅外,再没有人敢骂我了,先王和母
后都从不骂我。」
项少龙忍不住紧拥着他长得相当粗厚的肩头,低叹道﹕「孩子!因为你最需
要的是妮儿这般值得尊敬的娘亲,等你统一六国後,就能安心把她接回咸阳享福
了。」小盘两眼红了起来,有点软弱地靠入他怀里,像小孩要躲进父亲的保护之
下。项少龙明白他的心态,自充当了赢政的角式後,这孤苦的小孩很自然地把疼
爱他的父王母后当作了父母,对朱姬更特别依恋。可是庄襄王之死,却使这幻觉
破灭了。
朱姬终是重实际的人,并不肯为庄襄王与吕不韦反目,再加上嫪毒的插入,
使小盘知道朱姬代替不了正气凛然的生母妮夫人。而琴清则成了他最新寄托这种
思母情怀的理想处所了。项少龙低声道﹕「等心情平复後,该出去读书了。」小
盘坚强地点头应是。项少龙放开了他,步出门外。
第十二章、帛图撕心
穿过连廊,来到外堂,琴清修长玉立的优美娇躯,正凭窗而立,凝视着外面
的园林,若有所思。项少龙忍不住来到她身後,轻轻道﹕「琴太傅在想甚麽呢?」
琴清应早知他会路经此处,没有丝毫惊奇的表现,亦没有别过身来,淡淡道﹕
「项大人有兴趣想知道吗?」
只是这句话,可见她对项少龙非是无情,因语意已超越一般男女的对话界限。
尤其在她这一向对异性拒诸千里的人来说,情况更不寻常。项少龙吃了一惊,但
势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兼之心内实在喜欢与她接近,硬着头皮道﹕「嘿!若没有
兴趣也不会问了。」琴清倏地转过娇躯,冰冷的俏脸就在项少龙伸手可触处,美
眸射出锐利的神色,淡然自若道﹕「琴清正在想,项大人知道琴清在这里时,会
不会绕道而走呢?」
项少龙登时招架不住,乾笑道﹕「太傅太多心了,唔!你见着了嫣然她们没
有?」这性子刚烈执着的美女寸步不让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琴清最恨的当
然是害主欺君的奸佞之徒。其次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又以保护女性为己任作幌
子之辈,其实却是视我们女子如无物的男人,我有说错你吗?」
项少龙早领教过她的厉害,苦笑道﹕「看来在琴太傅心中,小弟比吕不韦好
不了多少。唉!我早道歉了,只是说错一句请太傅到巴蜀陪华阳夫人的话吧!到
现在仍不肯放过小人吗?」琴清在项少龙前,不知是否打开始那趟养成条件反射
式的习惯,分外忍不住笑,俏脸坚持了不到眨几下眼的工夫,玉容解冻,「噗哧」
失笑,狠狠白了他一眼道﹕「是的!我不服气,你怎麽赔罪都补偿不了。」
项少龙还是首次遇上她肯打情骂俏的机会,心中一热,正要说话,足音传来。
两人知是储君驾临,慌忙分了开来。项少龙连忙施礼告退,但刚才琴清那似是向
情郎撒娇的神态,已深深镌刻在心底里,再抹不掉。
在十八铁卫拥持下,项少龙策骑驰上通往外宫门的御道,刚巧昌平君正在调
遣负责守护宫门的一营禁卫,把他截往一旁,低声道﹕「燕女真是精采了!」项
少龙只好含糊应过. 昌平君年轻好事,问道﹕「吕相的三小姐真是生得标致,想
不到还使得一手好剑法。我到今朝醒来脑袋里仍闪现着她那条水蛇腰肢。嘿!她
与你是甚麽关系?而有虚招来试探你的反应之举呢?」
项少龙涌起亲切的感觉,就像以前在二十一世纪时和队友的闲聊,总离不开
女人、打架和骂长官的话题,笑道﹕「这恐怕就叫树大招风吧!」昌平君哈的一
笑,道﹕「说得好,你这新发明的词语儿对项大人真是贴切之极. 所以我的刁蛮
妹知我们和你稔熟後,硬缠着我们要把你擒回去让她过目。」
项少龙大感头痛道﹕「这事迟些再说好吗?你也该知我有多忙,况且家里有
个纪才女已经让我成了天下男人的公敌,再惹上你妹子岂不是成为咸阳街头的老
鼠,人人喊打?」昌平君笑道﹕「少龙的比喻真是妙绝!但你怎也逃不了她的魔
掌的,让她显点威风便行了,当作是给面子我们这两个可怜的哥哥。否则田猎时,
她定会教你好看。」
项少龙讶道﹕「她也参加田猎吗?」昌平君道﹕「那是她的大日子,到时她
领导的娘子军会空巢而出,莺飞燕走,不知多麽威风. 」
项少龙愕然道﹕「娘子军!」昌平君叹道﹕「那就是咸阳城像舍妹那种娇娇
女组成的团队,平时专去找剑术好的人比试,连王剪都给她们缠怕了。我看这小
子溜去守北疆,主要还是为了这原因。若非你整天躲在牧场,怕也会有你好受的。」
项少龙这才有点明白,啼笑皆非时,昌平君道﹕「谷傒这小鬼明天去守东关,
我两兄弟与他份属至交,定了今晚为他饯行,你也一道来吧!顺便敷衍一下嬴盈。」
项少龙一来对昌平君这完全没有架子,年纪又相近的军方要人大有好感,二来亦
理应为安谷傒送行,微笑着答应了。昌平君这才欣然放他离去。
回到都骑卫所,给荆俊截着,拉到一旁道﹕「有三件事!啊!」接着打了个
呵欠。项少龙瞪着他道﹕「忙足了整晚吗?」
荆俊若无其事道﹕「我依足三哥吩咐,用了半晚来哄慰她,下半晚则善待她,
当然有点眼困了。」项少龙为之气结,又拿他没法,爽然道﹕「快说!是那三件
事?」
荆俊煞有介事道﹕「首要之事,就是四位嫂子着你若抽得出空闲,请到琴府
陪她们吃午饭,项宝儿也很挂念着你,我看最好你今晚也去那里陪她们睡觉. 」
项少龙瞪着他道﹕「小俊你为何今天说话特别贫嘴?」
荆俊装出谦虚的样子道﹕「小俊怎敢?只是这些天来见三哥笑容多了,才忍
不住想再多看一点. 」荆俊道﹕「另外两件事,就是龙阳君正在大堂候你和田单
派人来说有急事请你到他的宾馆一晤。」项少龙心中打了个疙瘩。田单为何要见
他呢?以他的神通广大,该听到自己与吕不韦不和的传言。若他想与吕不韦保持
良好关系,对自己应避之则吉才对。想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与龙阳君在类似休息室的小偏厅坐下後,龙阳君祝贺道﹕「恭喜项兄,坐上
了人人艳羡的都骑统领之职。」接着又神色一黯道﹕「只是想到有一天或会和少
龙你对阵沙场,便有神伤魂断的感觉,人生为何总有这麽多令人无奈的事?」
项少龙诚恳地道﹕「放心吧!我会尽量回避那种情况,在这群雄割据的时代,
连父子兄弟都可大动干戈,君上看开点好了。」龙阳君满怀感触道﹕「回想当年
在大梁初遇时,我俩势若水火之不相容,现在少龙反成了奴家最肝胆相照的好友。
想起明天要离开,可能永无再见的一日,便郁结难解,千情万绪,无以排遣。」
项少龙一呆道﹕「君上不待田猎後才走吗?」龙阳君眼中闪过杀机,不屑道
﹕「吕不韦现在摆明连结齐楚来对付我们三晋,多留几天只是多受点白眼,我才
没有那麽愚蠢。」
项少龙心知此乃实情,更不愿以假话哄他。想起郑国筑渠的事,道﹕「君上
暂时不用那麽担心,没有十年八年,秦国亦没有能力大举东侵,只要你们能继续
合纵之策,这期间内应可安然无事,最多也是在疆土上小有损失吧了!」龙阳君
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道﹕「少龙凭何说出此言?」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把郑国筑渠一事说了出来。龙阳君感动地道﹕
「少龙竟肯把这天大秘密告诉奴家,奴家定会守口如瓶,连大王都瞒着,以示对
少龙的感激。」旋又恍然道﹕「难怪韩闯如此春风得意,我忧虑得茶饭不思时,
他却去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恋而不去,原来是胸有成竹。」
再压低声音道﹕「少龙为何不点醒秦储君,不但可立一个大功,还可使吕不
韦颜面扫地。」项少龙苦笑道﹕「我也不想秦人这麽快打到大梁去啊!」
龙阳君凝神想了一会,道﹕「有一件事,我本不打算告诉你,可是见少龙对
奴家如此推心置腹,令我心生惭愧。」又咬牙切齿道﹕「韩晶那贱人完全不顾大
体,我亦不必为她守秘。」
项少龙讶道﹕「甚麽事?」龙阳君沉声道﹕「你见过那庞煖了,此子乃韩晶
的面首和心腹,极懂权谋之术,口才了得。今次他来秦,实居心不良。最近他频
与高陵君嬴傒接触,你大可猜到不会是好事吧!」
高陵君就是王位给庄襄王由手内夺走的子傒,他一直不服此事,有心谋反是
必然的了,只不过想不到会与赵人勾结. 项少龙明白到龙阳君知道了韩人的阴谋
後,又放下了秦国大举进攻的顾虑,兼之痛恨赵国太后韩晶,才在背後射她一记
暗箭。若庞煖失陷咸阳,最受打击的当然是韩晶了。政治就是这麽错综复杂和黑
暗的了。明有明争,暗有暗斗. 各展奇谋,未到最後,不知鹿死谁手。
虽然这定律对项少龙这预知未来的人不生全效,但个人的斗争,其结局如何,
仍是扑朔迷离,无从预知,比如他就不知道自己会否败在吕不韦手上。项少龙想
了一会後,道﹕「田单要见我,君上知否所因何事?」龙阳君愕然道﹕「有这种
事?照我看田单和吕不韦间应有密约,三晋归秦,燕国归齐,重履当年西东二帝
瓜分天下的大计。虽然谁都知道这是互相欺骗,但短时间内对双方均是有利,故
而两人现在如胶似漆。他要见你实在令人费解。」
项少龙知不能在他处问出个所以然来,依依话别之余,把他送出卫所,便带
同十八铁卫,往见田单。宾馆守卫森严。旦楚在正门处迎接他,神情肃穆,只说
着礼貌上的门面话。把他引进田单所在的内厅时,这齐国的超卓政治家正在专心
弹奏古琴。「仙翁」之声有如淙淙流水,填满了整个厅堂。那对与他形影不离的
刘氏兄弟,虎视眈眈的望着项少龙。
旦楚退後两步,却没有离开. 项少龙知道不妥,但任田单如何大胆,也绝不
敢在咸阳暗算他。不过若田单是奉了吕不韦之命,真要杀他,他和十八铁卫便休
想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田单忽然半途而止,大笑道﹕「董马痴别来无恙。」这才
起立转身,一对鹰隼般的利目箭般往他射来。项少龙早知瞒他不过,但亦知他因
不能肯定,才诈他一句。
无论吕不韦和他如何亲密,前者当不致蠢得把这秘密告诉他,因为这正是由
吕不韦一手策划,累得田单阴谋不成,还损兵折将,颜面无光的狼狈溜回齐国。
装作愕然道﹕「田相的话,请恕末将不明白了。」田单胸有成竹地过来,到了近
处才道﹕「想不到威名震天下的项少龙,竟没胆量承认所做过的事,你虽可瞒过
其他人,但怎瞒得过我田单?」
接着嘴角逸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右手一挥道﹕「让我给你看一件精采的
东西。」旦楚应命来到两人之侧,由怀中掏出一卷帛画,展了开来。刘氏兄弟同
时来到田单两旁稍前处,摆出防备项少龙出手突袭的姿势。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项少龙往那帛画望去,登时手足冰冷,有若给掉进了万丈冰渊里,浑身剧震。
帛画上赫然是善柔的脸容,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眼神有点奇怪,予人一种
柔弱的感觉,与她一向的坚强截然有异。田单冷笑道﹕「不用说,项兄也该知此
女是谁,竟敢来行刺田某,被我所擒,听闻她曾当过董焉痴的夫人,项兄是否仍
要推说不知此事呢?」项少龙感到落在绝对下风,但隐隐又感到有点不妥,只是
想起善柔已入敌手,早心乱如麻,脑筋不能有效运作。
田单淡淡道﹕「区区一个女人,田某就算把她送回给项兄也没有甚麽关系,
只要项兄肯为田某做一件事,此女可立即回到项兄怀抱里. 」项少龙脑际灵光一
闪,忽然把握到问题关键处。一股无可抗拒的悲伤狂涌心头. 他知道善柔是因行
刺不成,自杀殉死,所以画者才无法把一对死人的眼睛传神地表达出来。
项少龙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狂喝道﹕「不用说了,若田单你能活着返回齐
国,我项少龙这三个字从今以後倒转来写。」在田单四人的目瞪口呆下,项少龙
满腔悲愤,不顾而去。现在他终於有了杀死田单的最好理由了。
(卷十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