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深蓁《混沌》（二）

　　　　　　　　　　　　　　　混沌（二）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虽然头痛好像消退了，但曾经强烈头痛过的馀震般
感觉，仍然存在着脑袋的某一处，视觉还没有从灾难中恢復，视野裡呈现着灾后
现场般的一片溷乱的矇矓。
　　唯一清醒的，大概只有两腿之间完全勃起的肉棒。
　　我的家裡不是实质上遭遇到盗窃，这只是视角上产生的溷乱而言。强盗并不
实际存在……他们真的不存在吗？强盗们没有趁着我睡了之后，从我的脑子裡偷
走﹑甚至是强抢了一些甚麽吗？
　　我伸手托着前额，尽力回想着自己是否忘记了些甚麽。
　　称为「忘记」，又怎麽能够回想呢？我冷笑了一下。
　　不，那不是我自愿性﹑或是随着时间而淡化的忘记，而是被强盗拿走了的记
忆。既然是被入屋行劫般强行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那想必一定会留下若干蛛丝
马迹。
　　我屈曲双腿坐在床上，闭上溷乱的双眼，双手抱头，努力地寻遍脑袋裡的每
一个角落……
　　昨晚……昨晚……
　　小蓁的脸庞首先浮起……我吻了她，那睡着的脸。
　　然后﹑然后是……小雅的脸，流着眼泪的脸。
　　小雅希望我和她一起离开小镇……
　　小镇﹑神社……
　　一种感应般的感觉……
　　事物的轮廓渐渐清晰了，就像用力推开了一扇紧闭的大门。
　　烧焦的树干。黑色的树叶随风飘扬。强盗。蛛丝马迹。
　　我勐然地睁开双眼，像古印度的顿悟者。就像在沙发底下找到了玻璃碎片，
或是染血刀子一般的重要线索。
　　急不及待地离开睡床，换上方便运动的服装，快速地穿出了家门。
　　离开天池公寓走到街上，勐烈的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狭缝裡照射在花白色的
路上，反映出刺眼的光和蒸焖般的热。
　　夏天…要到来了吗？
　　满天飘雪的日子仍然记忆犹新，初春的嫩绿还未赶得及换上墨绿，竟然马上
就要进入酷暑了吗？
　　被汗水沾湿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皮肤像被蚊虫的滋扰着般产生莫名其妙的微
痒。
　　路经小蓁的家，像卡通人脸的房子眼帘和嘴巴都紧闭。毕竟已经过了上学的
时间了，她大概已经回校了吧？
　　可是昨天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今天能够回校吗？
　　我有一点犹疑，正考虑是否要潜进小蓁的家裡确认一下。但转念想到，小蓁
的家人如果在家裡看顾着她的话……再者，我这个看起来相当健康的同学，在上
课时间来拜访，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先放弃了吧。这不是迫切需要确认的事情。
　　到达十字路口，停步。凝视着在勐烈阳光中曝晒的赤红色大型鸟居，心裡再
次产氐一种犹疑。出门前下定了决心，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神隐……
　　金毛男在我们的面前消失。
　　如果我进去的话……下一个要消失的人，会是我吗？
　　死亡是可怕的。
　　而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不知道「消失」是否就等于死亡。但一种未知的不确
定性，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
　　「孟仔。」
　　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对我的呼唤，不急不徐的﹑平静的声音。
　　一双温柔的手从背后伸到我的胸前，将我抱紧。属于女生的柔软肌肤与我的
脸颊相接，髮丝摩擦的瞬间产生了麻麻痒痒的感觉……
　　「孟仔……」她再次在我耳边呼唤。
　　「小雅…」不用回头，我也能够确定在我身后的人是小雅。
　　小雅没有说话，只是从后面紧紧的抱住我。
　　小雅清凉的身体贴到我汗流浃背的身上，感觉像炎热的酷暑中吃了一口冰凉
的雪糕。
　　我伸手轻轻贴在她正在拥抱着我的手背上，她的身体像是给与我反应般微微
的颤动了一下。
　　「小雅……」
　　「孟仔…」
　　她的下巴无力地倚在我的肩上，头部微侧靠向我的脸。
　　温柔的小雅……
　　从前没有想到，一直跟我吵嘴的小雅，竟然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人非草木，说没有被打动，那绝对是骗人的。
　　我解开了她抱着我的双手，转身，轻轻的吻住了她的唇……
　　小雅的双目先是不可置信地圆睁，然后则是允许了似的闭上，一颗晶莹的泪
珠从眼眶滑下……
　　柔软的嘴唇轻轻的贴在一起。
　　然后，小雅双手缠在我的腰间，嘴唇往我的嘴唇上施压，像蜜蜂在花冠上一
点一点的轻啜。
　　我感觉到名为欲望的东西，裤子裡的肉棒之中血液开始充盈……
　　那是今早醒来时，唯一可以令自己焦点集中的东西。
　　身体内部发出种讯息，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如此需要小雅的身体。然而脑袋
的部份还算清醒地告诫着自己。
　　不可以……
　　我轻轻的将头退开，小雅的嘴唇却追了上来。我再退开﹑她再追上来。直至
我退后了一步，拉开了我与她的距离。
　　「孟仔……」
　　小雅的脸上明显是失望的神色。
　　我回以小雅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伸手牵起了她的手。
　　「孟仔…」
　　如果是现在的小雅……也许…我觉得……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摇一摇头，然后向着巨型鸟居的方向走去。
　　大道两旁的树荫肃然，时间好像停止了似的，没有鸟声﹑没有虫呜。阳光像
把一点点的微风都晒乾殆尽似的，时间还算是早上的时刻，两人牵着的手已经热
得湿淋淋。
　　离开了十字路口之后，小雅没有对我说过半句话，只是默默地跟着我走。
　　越过了紧绑在鸟居之间的绳索，意味着已经进了森林的入口。
　　原本神社的位置，就是从广大的森林的前方，开阀出来的一个小地方。通过
鸟居后面的﹑由人工开闢的道路，原本就是森林的一部份。
　　佈满沙石的路上开始冒出了杂草，也许是丧失打理的人的关係吧？
　　还是因为神社已经消失，就是将土地回归森林的意思吧？
　　两人的脚步声一致而整齐。转念才发现，这是属于都市的脚步声，急促而频
密，就像商业区的上班族。
　　小雅的脸上虽然已经冒出汗水，但看起来还是正常。注意到我在看她，她还
会露出微笑回应。换了是小蓁的话，大概已经气喘得快要晕倒了吧？
　　都市和小镇之间的鸿沟……
　　我再次思考，是否小雅真的会比较适合我的问题……
　　但距离「下结论」还远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大树前面。原本作为神社骨
干的大树……
　　「孟仔…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小雅凝视着大树皱眉说。
　　「嗯……」
　　大树与金毛男消失的时候，形态并不一致。
　　像这种活了百年以上的大树，理应不可能一夜之间产生这麽大的变化。
　　虽然，在神社这裡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没有道理可言就是了。
　　细心留意一下，在光脱脱的树丫上，没有一片树叶，黑色的树叶消失了。不
是落叶，落叶在地上还是可以看到，那些长在树丫上的黑色树叶，是无声无色地
消失，彷彿从来就不存在过似的……
　　树干上虽然同样没有烧焦过的痕迹，但那看起来乾巴巴的样子，彷彿随时都
会从中间断裂似的状态。
　　这棵树死了。
　　大树清楚地告诉我这一个讯息。
　　「孟仔？」注意到我的沉默，小雅脸上挂着担忧的表情。
　　「…没事…只是…」我沉吟着。
　　「只…是？」小雅不解地凝视着我。
　　「真的…死了吗？」我继续沉吟着。
　　「死了？谁死了？你是说……昆？」小雅的双目圆睁。
　　「不单只是昆，小雅，我觉得这大树，也仍然活着……以另一种形式。」我
说。
　　「另一种…形式？像是灵魂之类的？」小雅说。
　　「我不知道具体的说法……自从那一次转换身体之后…呃…」说话出口，我
才发现自己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转换身体？孟仔，你说甚麽？」小雅关切地看着我。
　　转换时所发生的事情，她应该没有记忆…吧？
　　「嗯…我也不知道怎样向妳说明，总之，昆﹑鹏和我三个人，有好几天互换
了身体。」
　　「怎麽可能？」小雅不可置信。
　　「连神隐这麽荒谬的事情也在我们面前发生过了，还有甚麽不可能？」我反
问小雅。
　　「这……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在相处吗？怎麽我们没有发现…」
　　「大概是鹏…他的演技不错吧？」
　　「鹏……你说…他…他跟你…互换了身体？」小雅不可置信地摇头。
　　「嗯……」
　　「不可能的！孟仔！告诉我！不是的！」小雅的泪水夺眶而出……
　　难道，她拥有那时候的记忆？
　　「小雅，妳能够记起来吗？那一段时间的事情。」
　　「甚﹑甚麽那一段时候？！是假的？对不对？！不要骗我！孟仔！我…」
　　为了阻止她激动的情绪，我紧紧的抱住了她。
　　「孟…仔……」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滑过了我的后颈，小雅紧紧的回抱着
我的腰间……
　　「小雅…」
　　「孟仔…求你了…不要离开我……」小雅哽咽着。
　　『离不开的…』
　　彷彿是某人的说话，使用了我的嘴巴，以我的声音，说出了不是属于我的说
话。
　　「……孟…仔？」
　　「不…这不是……啊啊……」
　　剧烈的头痛……
　　「孟仔！」小雅抱紧着我。
　　脑海中的一个光点慢慢向外扩散……
　　那一种感应般的感觉再次出现。
　　死去的树……大树……树……
　　传说之树！
　　脑海裡突然一片开明。我懂了。
　　在传说之树……
　　头痛的感觉瞬间消失。
　　「小雅，我们走吧。」我说。
　　「孟…仔……？」小雅一脸担忧。
　　要跟那傢伙决斗了……那个幕后的主宰！

　　　　　　　　　　　　　　　(待续)